胤禑在書桌前坐定,隻喝了半盞茶,就見蘇培盛親自來了。
“回十五爺,我們爺說了,請您下值之後,先彆急著回宮,一起去前門外煤市街的致美樓,小酌一番。我們爺還說,特意請了十三爺做陪。”蘇培盛是個渾身上下長滿了消息機關的家夥,他一口氣把話說完,胤禑竟然聽得一字不差,沒有絲毫的遺漏。
照大清的官場規矩,胤禑這個幫辦阿哥上任之後,上到六位堂官,下到部裡的各司郎中們,都要輪流湊份子擺席,主動給胤禑接風洗塵。
一般情況下,接風宴,少則連擺三天,多則連擺半個月之久。
官場上的接待陋規,康熙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就和各省上貢的冰敬、炭敬一樣,康熙明明知道,卻故作不知的樣子。
俗話說的好,千裡做官,隻為權財二字。
皇帝還不差餓兵呢,更何況,掌握了庶政實權的各級官員們呢?
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就涼。
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的基本原則,通行於大清的各級官場。
不過,老四是個怪胎。他上任的時候,有言在先的主動拒絕了各種吃請。
彆看戶部的官員們,省了湊份子的大把銀子,卻不僅沒人感激老四,反而個個恨他入骨。
老電影《1942》裡,有句經典的台詞:你不拿,我不拿,耿專員怎麼拿?
老四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冷麵模樣,戶部的官員們,還怎麼敢搞接風洗塵的那一套腐化把戲?
胤禑又不是沒見過世麵的小赤佬,他自然不可能讓老四背上雙標的罵名。
“蘇培盛,你去稟了我四哥,就說我最饞你們貝勒府的烤乳羊腿了,就想吃那個!”胤禑察覺到蘇培盛還想再勸,便搶在他的前邊,又說,“就這麼定了。”
“嗻。”蘇培盛畢恭畢敬的行禮退下了。
直到,蘇培盛走出清檔房的院門之後,忽然扭頭看了眼胤禑的公事房方向,接著,重重的一歎,仰麵朝天的吐出了一口濁氣。
跟著一起來的小太監,誤以為蘇總管身子不適,趕緊攙住他的胳膊,小聲問道:“乾爹,您哪兒不舒坦了?”
蘇培盛瞥了眼小太監,淡淡的說:“你乾爹我今兒個心情好,就教你學個乖。你聽好嘍,裡頭的這位爺,能不得罪,儘量彆得罪,否則,一準兒的落不著好,懂麼?”
小太監其實根本沒聽懂,卻小雞啄米一般的頻頻點頭,陪著笑臉,說:“兒子明白。”
“你明白個屁!”蘇培盛背著手,轉身就走。
小太監儘管一頭霧水,卻絲毫也不敢怠慢,撒開兩腿,跟上了蘇培盛遠去的步伐。
蘇培盛回去不久,又回來傳了老四的話,乾脆在貝勒府裡,替胤禑接風洗塵。
胤禑打發走了蘇培盛後,不禁微微一笑,老四在明,他在暗,這便占儘了先知的戰略優勢。
老四借著接風宴的機會,想摸清胤禑的底,看看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嘿嘿,門都沒有啊!
令老四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是,胤禑以前仕途最灰暗的時期,曾經擔任過省檔案館管理利用處的副處長。
實話說,檔案管理的核心,就是三點:歸類存檔、妥善保管和方便查閱。
戶部的清檔房,為啥需要這麼多人?
不就是,檔案管理不科學,導致的雜亂無章麼?
在胤禑的處室裡,算上一正二副的三位處長,總共也就十個正式的在編人員,卻把全省的檔案管理工作,搞得井井有條。
戶部的檔案,真的是多如牛毛,一般人肯定不知道從何入手。
但是,胤禑清楚的知道,老四現在最關心的就是追討戶部的欠銀問題。
“烏林,你去找一下完顏主事,讓他把戶部本衙署內的欠款名冊,都給爺拿來。”
戶部是老四的基本盤,胤禑完全沒心思在戶部拉山頭,也就隻能公事公辦了。
檔案管理,絕非小事,能者上,不能則下。
南檔房的滿缺堂主事,姓完顏,名鐘,他在戶部當差二十幾年,算是地地道道的老戶部了。
烏林傳達了胤禑的第一道命令之後,完顏鐘覺得異常棘手,急得直抓後腦勺。
因為,就在前日裡,清檔房的藏檔木架,莫名其妙的垮了一大片。
照規矩,此等大事理應上報。
可是,完顏鐘擔心受到懲罰,丟掉了如今的美差,故意隱瞞了下來。
完顏鐘的如意算盤,打得滴溜亂轉:等新木架抬進門後,檔案各自歸位,也就神不知鬼不覺了。
這邊廂,翻倒的檔案,尚未完全整理出來。
可是,胤禑又發了話,索要戶部內部的欠款名單,完顏鐘隻得硬著頭皮來見胤禑。
“清檔房南房堂主事,奴才完顏鐘,請十五爺大安。”完顏鐘擔心惹怒了胤禑,沒敢自稱為卑職。
不過嘛,胤禑尚未封爵開府,出宮單過,暫時隸於鑲黃旗滿洲。
鑲黃旗滿洲包衣出身的完顏鐘,以奴才自居,倒也說得過去。
“完顏鐘,我今天必須看到戶部衙門內的欠款名冊。”胤禑肯定不知道,清檔房發生了什麼,但是,他隻要名冊。
完顏鐘急得背心直冒冷汗,很顯然,騙不過去了。
胤禑沒等來完顏鐘的回複,心神略微一轉,瞬間意識到,檔案庫出事了。
一般人的想法,新官上任,正好借機立威。
但是,戶部是老四的地盤,胤禑也不是來打碼頭的。
想法不同,立場肯定不同。
“完顏鐘,此間沒有外人,你有任何難處,但講無妨。不過,爺有言在先,若想繼續欺瞞,那就彆怨老天待你不公,明白吧?”胤禑穩坐釣魚台,不怕完顏鐘不低頭。
說實話,完顏鐘能夠在戶部裡混了二十幾年,也是有靠山的。
但是,隻要胤禑把簍子捅到老四的跟前,完顏鐘的靠山即使再厲害,也保不住他的位置。
如今的戶部衙門裡,誰不知道老四的冷麵無情?
完顏鐘隻猶豫了一瞬間,隨即雙膝一軟,跪到了胤禑的腳邊,顫聲道:“奴才被豬油蒙了心,不該擅作主張……”
胤禑端起茶盞,一邊品茗,一邊仔細傾聽完顏鐘的懺悔。
康熙想裝仁君,對犯罪的大臣們,格外的放縱,大清的吏治也跟著敗壞了。
不誇張的說,大清的官場之上,已經到了遍地貪官的程度。
等完顏鐘說完之後,胤禑心想,這個蠢貨,紙裡怎麼可能包得住火呢?
胤禑敢斷定,老四已經知道了這事。
隻是,老四的故作不知,顯然是想看看胤禑如何處置此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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