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傑誠這會兒總算能理解韓傑那複雜的眼神了。
在這個圈子裡,向來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明星如此,導演也一樣。
韓傑自畢業後便加入賈章柯的導演工作室,於《世界》,《山峽好人》,《無用》裡均擔任助理導演的職位,可以說是賈章柯的禦用班底之一。
也正是因為數年的兢兢業業,這才順理成章的拿到了賈章柯融資的“添翼計劃”項目扶持資金。
也彆嫌少,換其他人求都求不來。
即便是煤老板們尊重藝術的黃金時代,受益的也隻是一小撮人。
更多的仍舊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即便東拚西湊拍出來了,還有登錄院線的門檻兒在等著呢。
沒有門路=石沉大海。
白日做夢=《hello!樹先生》。
韓傑有賈章柯的關係在,自然無須過於操心這些。但還是窮啊!
可伴隨著“探班”團夥的到來,緊張的拍攝資金富裕了,壓縮的成本不再成為掣肘導演創作的束縛。
喊“哢”時無須猶豫,叫“過”時不必勉強。
寶刀贈英雄,名將配良駒。萬噠運過來的新設備用起來甚是順手,拍出來的畫麵就是香!
以上隻是直觀感受,還有更重要的隱性蛋糕。
萬噠院線隨便漏一點兒排片優待,對於韓傑而言便是難以拒絕的誘惑。這個人脈關係不僅作用於《hello!樹先生》,還關乎他未來的職業生涯。
以上種種結合在一起,化作景恬明牌打出的一張“3”。
韓傑能怎麼辦?
咬著牙也得擠出笑臉:
“過!要不起!”
“你說說你們倆,乾的這叫什麼事兒!”
“老子的名聲全讓你們給糟蹋了!”
甄傑誠對著倆人一通噴射唾液澱粉酶,直到噴乾了,這才停下。
端起郭凡泡好的熱茶,潤了潤喉嚨。
“說說收獲吧,電影方麵的。”
“好的老師!”郭凡抬起頭,憨厚的表情開始生動,沉默是金也轉為滔滔不絕。
“這是一部好劇本!”
“韓導給片子定的調性有點像《穆赫蘭道》和《未麻的部屋》。”
“我們在影片的開場,拍攝顯的極其隨意。簡單一個搖鏡頭,鏡頭軌跡跟隨著宣傳車。”
“但宣傳車上的新小區‘太陽新城’宣傳畫,喇叭播放的宣傳語,便是展開了故事起源與故事脈絡發展。”
“看這意思,韓傑是打算將影片的結尾定格在‘太陽新城’,來個遙相呼應?”甄傑誠點上一支煙,插話道。
“是的老師!”郭凡點點頭,“對於村民而言是新家園,但對於樹來說,卻是他永遠都無法觸及的彼岸。”
“因為人挪活,樹挪死!”
郭凡瞄了眼劇本,目光落在“樹”字上。
“毫無疑問,這是一部很考究鏡頭語言,很考驗導演功力的劇本!”
“老師,我結合了您的《寄生蟲》以及《不能說的秘密》。”
“咳咳咳!胡說什麼呢?那是捷侖的《秘密》!”
“哦對對對!是您的《寄生蟲》和捷侖的《秘密》。”郭凡連忙糾正稱是,然後繼續道,“我對韓導的整體方向非常認可,但在具體思路上意見不同。”
“韓導的‘留白’過大了,同時有著多套邏輯自洽的解法。”
“誠然,這很‘魔幻’,非常‘怪誕’,從而更加刺痛現實。”
“但這同樣也很冒險!不,不止是冒險!‘魔幻’需要控製當量,否則就是雲裡霧裡,為了‘魔幻’而魔幻!”
攤開劇本,密密麻麻的全是備注。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
“老師,您捷侖的《秘密》給了我很好的參考。利用布光的色溫差,特定的道具擺放,來暗示並區分影片中的現實與夢境。”
“當然,還有台詞,演員的微表情與肢體語言!”
拿起另一個文件夾,打開全是一張張分鏡圖。
“《寄生蟲》中的構圖與色調對比也可以靈活運用在《hello!樹先生》上。”
“譬如在開場鏡頭後,我們銜接了一個鏡頭繼續跟隨宣傳車向左移。固有色暖變冷,然後落幅在破碎的玻璃窗上。”
“刷~”翻至下一張分鏡圖。
“鏡頭繼續左移,帶出修車的樹先生。”
“光亮場景下,坐在樹上呆愣的樹。昏暗畫麵中,躺在車底修車的樹。不僅是一種對比,也是由虛轉實的漸變過程。”
說到這裡,郭凡眼睛冒著光。
“韓導的鏡頭語言非常有賈導的風格,讓我受益匪淺。”
“不過從我的視角出發,打光上,構圖上,還可以再加點兒內容。”
郭凡眉飛色舞著,以一張張分鏡圖對照著劇本,向甄傑誠詳細講述著自己的思路。
同一個鏡頭的分鏡圖有著多個版本!
甄傑誠可以明顯看出不同版本之間的差異,其中赫然有著韓傑,或者說賈章柯的風格,甄傑誠對於色調和構圖的偏愛。
但並非是生硬的照搬,而是融入了自己的理解。
大多數考慮的不夠周到,結合上失了些圓潤。但少部分,已經相當成熟,甄傑誠製定的標準下的成熟!
根據景恬的補充說明,這些“少部分”赫然被郭凡強力爭取,同時在景恬的撒幣開路下,落實在韓傑“心甘情願”的放權實踐中。
“不錯,有長進!”
甄傑誠讚許的點點頭。
“繼續保持!導演嘛,就應該這樣才對!汲取他人優點,認真傾聽改正,堅持個人己見!”
“不要擔心行為不妥導致名聲不好,那玩意兒全都是扯淡,實力才是硬道理!”
拍了拍郭凡的肩膀,
“放心吧,韓傑不要緊的,待會兒我就去找他聊聊。”
“至於賈師兄你是北影的小輩兒,賈導作為師兄理應扶持才對。”
“要是為這點兒事不滿,用不著我出麵,田主任立馬就能搬把椅子堵住文學係的辦公室大門。”
“張輝軍院長也會親自給賈師兄打電話,重複一下‘薪火相傳’的校訓,強調一下‘同門情誼’的重要性。”
站起身,拍拍股,
“行了,我去幫韓傑梳理心理,你們倆該乾嘛乾嘛。”
腳才邁出房間,突然一頓。
“那什麼,你師祖曾經囑咐我的話,我現在也叮囑給你。”
“事兒可以做,喇叭可以借。”
“但兔子吃草,記得關著燈!”
經過甄傑誠的治療,第二天出現在片場的韓傑明顯燦爛許多。
從景恬的能量和撒幣,進化為整個“甄門”的善意。對比這份收獲,區區“鳩占鵲巢”算個啥?
再說了,郭凡已經很有禮貌了。乾了,但不多。
再再說了,路釧也被乾了,都被gan哭了。
人的幸福都是對比出來的,此刻,韓傑很幸福!
導演的愉悅輻射到整個劇組,演員們的工作熱情愈發高漲。
而在一眾演員中,毫無疑問,寶鏹是最吸睛的那個,不隻是因為主角的身份!
“演的可真好啊!”景恬目不轉睛。
“學長你知道嗎?寶鏹在此之前都不會抽煙,是拿到劇本後臨時學的!”
“然後臨時一學,就學出你們表演係無一能望其項背?”甄傑誠隻用了一句話,便堵死了景恬吧啦吧啦的嘴,順帶著也濺射到了一旁的柳伊菲。
“學校裡教過各種肢體語言,落在煙上,一根煙恨不得抽出十八種花樣!”沒有理會二人的自閉,甄傑誠的眼裡全是夾著煙的樹哥,“但寶鏹呢,一個姿勢就能把你們斃的滿地找牙!”
“法無定法,渾然天成。”
“而且最重要的,寶鏹的戲路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寬。他的天賦,也遠遠不止本色演出那麼簡單!”
聞言,景恬瞪大眼睛。
上一次聽到甄傑誠如此誇獎一個演員是什麼時候來著?
哦對了,麥康納!
上上次呢?富大龍!
再往前,是梁佳輝,是遊苯昌老爺子。
寶鏹這麼強?
“在寶鏹駕輕就熟的領域,他是無敵的!放眼整個圈內,大概率無一是對手!”
伴隨著韓傑口中一聲“過”,甄傑誠站起身,率先鼓起掌。
然後豎起大拇指,
“你沒上過大學,不是科班。”
“但你一定會出現在國內影視藝術高校的教科書上!”
“沒機會做學生,你就去當他們的老師!”
“老板,我沒您說的那麼好。”寶鏹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剛停下對“樹哥”的表演,眼看著雙手又進入到“樹哥”的無處安放狀態中,“我哪兒能進教科書啊。”
“寶鏹,彆小看你自己!我說你行,你就肯定沒問題!”
身為一名導演,在專業領域中最吸引眼球的除了好劇本外,便是好演員了!
此刻看著王寶鏹無可挑剔的發揮,甄傑誠也來了興致,莫名的手癢起來。
目光也隨之不由自主的落在韓傑手中的大喇叭上。
仿佛白毛風襲來,韓傑下意識的一顫,握著大喇叭的手條件反射似的向身後一背。
不是,你學生霍霍我,你也想來?
等等!郭凡還講禮貌,你甄傑誠
人的幸福都是對比出來的,路釧雖然哭了,但他隻是被江文一個人糟蹋。
我呢?
一,二,三!
韓傑的臉瞬間垮塌,再也愉悅不起來了。
“傑誠,什麼時候回京城?”
“老師,您問這個乾嘛?”
“問這個乾嘛?踏馬的,你心裡沒數嗎?小賈打電話找我嘮家常了,文學係的老師也來我辦公室做客了!”電話裡,田主任喘著粗氣,“你再不回來,老子的辦公室就得被文學係搬來的椅子堵住了!到時候我這張老臉往哪裡擱?”
“老師,我也沒乾嘛啊!”
“那是因為你還沒來得及乾!再留個幾天,什麼事兒都乾了!除了孩子不跟你姓,剩下哪兒哪兒都寫著甄!”田主任越說越上火,“堂堂大導演,搶年輕人的大喇叭算怎麼回事兒?”
“還不是一個人伸手,領著一家老小輪著上!”
“he~tui,惡心!”
“你乾脆把我也綁過去得了,徹底落實‘一家老小’四個字。”
“老師”
“彆叫我老師!我何德何能,教出你這麼個臟東西!”田主任啐了一口,“老子雖然不乾淨,但絕對沒你無恥!”
“哎呦老師,這不正顯的您教學水平高嘛,所以才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遠在吉省的甄傑誠想也不想直接一通彩虹屁奉上,“放心吧老師,我還是有底線的。”
“我承認,的確想了。但如果想也算犯罪的話,早在本科時,中戲和北舞的娘們兒就全都懷孕了!”
“我待會兒就去訂機票,不僅我走,也拉著恬恬走。”
“事實上就算您不打這個電話,我也要撤的。您是了解我的,閒不住的。”
“《星際穿越》的成片已經做完有一段時間了,是時候準備下一個項目了。”
聞言,田主任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也顧不上孽徒的彩虹屁是誇還是損了。
“你這幾年都是一部文藝一部商業輪著來,所以下一個項目是文藝片?”老登兒的呼吸聲明顯粗重起來。
“還沒想好呢,但為什麼不能是商業和文藝一起呢?”
“老師,您是了解我的。我一向不擅長做選擇,所以還是簡單點兒比較好。”張開手指,用力一抓,“全都要!”
“參賽嗎?柏霖?還是奧斯卡?”老登兒追問道。
“八字兒還沒一撇呢,這讓我怎麼回答您?”
甄傑誠笑道,
“再說了老師,您心裡是清楚的,柏霖肯定不會輕易給我!”
“就像當初一某師兄因一票之差錯失戛納金棕櫚一樣。在這方麵,歐羅巴三大是穿一條褲襠的。”
“至於奧斯卡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
“但凡我低個頭,米利堅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的那幫大老爺們肯定不會吝嗇獎賞。”
咂咂嘴,
“嘖嘖嘖,雖然我屬狗,也當狗當習慣了。可偏偏吧,就是吃不了人家丟在碗裡的骨頭,就喜歡直接搶鍋裡的連肉帶湯。”
電話裡陷入短暫沉默。
田主任很想說:拿個獎,大滿貫。彎個腰,不寒磣。
但想到自己這麼多年梗著脖子和光電硬剛,但凡低個頭,不提與一某並肩,起碼也是業內響當當的名導。
唉,算了算了!
一脈相承的犟種,挺好!
“其實拿不拿也不重要,金獅+金棕櫚,誰也不能無視你在世界影壇的曆史地位。”田主任歎了一口氣,“踏踏實實的拍好電影才是正事兒,參賽拿獎什麼的都是次要。”
“彆啊老師!不參賽拿獎我還怎麼裝嗶?您老還怎麼牛嗶?”
甄傑誠扯了扯領口,
“飯得一口一口吃,所以老師,耐心點兒,咱們一步一步來!否則步子邁大了,蛋扯壞了,就裝不進去嗶了!”
“甄導,慢走!”
“恬恬,慢走!”
“茜茜,慢走!”
“郭凡,慢e,你慢了。咋送你老師和學妹,腳步還這麼慢呢?一點兒也不積極!”
郭凡:o`o
沒有理會郭凡異樣的眼神,韓傑喜氣洋洋的招呼大家夥兒一起為三人送行。
“劈裡啪啦~”
突然傳來一陣鞭炮聲。
韓傑頓覺舒暢,但礙於禮貌,強行擠出怒目進行掃視:
“誰點的炮仗?”
“導演,不是咱們!是村民,好像是出喪。咱們還是躲著點兒,怪晦氣的。”
“he~tui!會不會說話?”韓傑板著臉,“那叫喜喪!喜氣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