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碎片射穿屋頂之後,本來應該飛到極高極遠的地方,才墜落下去,落地的時候,也不會有什麼聲音傳到佛堂這裡來了。可是就在那些碎片剛射出屋頂的刹那,佛堂上空驟然起了一股狂飆呼嘯的聲音。好像有一個巨大的網兜,一下子,就把所有的碎片都兜住,甚至能聽到那些碎片彼此碰撞的雜響。這下,佛堂中所有人都反應了過來。那分明是有頂尖高手,用一股袖風罡氣,把所有碎片掃開的聲響。嘩!!!屋頂上破開一個大洞,碎木碎瓦紛紛砸落下來,打穿那些矮桌,釘在地麵之上。蘇寒山落地的時候,丁大全等人都像水裡受驚的魚蝦一樣,突然後退,避開原位。但有一個人卻不閃不避,站在原位,甚至用雙手的大拇指,急戳了自己幾處穴道。那正是剛才還驚慌失措的史彌遠本人。很多人遇到變故之後,都會因為情緒的激烈變化,而影響到身體,產生頭昏腦脹,心慌意亂之類的反應。史彌遠反其道而行之,用身體的變化,來影響自己的情緒。他這幾下穴道一戳,頓時頭腦中產生一種極大的鎮靜感,排除了所有慌亂的情緒。莊園裡麵各式陣法、奇門機關的布置,這麼多年來都沒有出過紕漏,怎麼今天,還真就有被人一鼓作氣,直接攻破的跡象?對方甚至不需要多來幾次,進行試探,難道莊園裡麵真有大量內應,賣了消息?那個嘲諷秦無求的人是誰?似乎不是蘇寒山,莫非是尋龍劍派的老輩傳人?就算他們奇門陣法的造詣高,又是怎麼找到佛堂這個最近更換的偏僻住所?趙離宗收到消息了嗎,來不來得及趕到?所有這些鬨哄哄、亂糟糟的雜念,也都在瞬間,被史彌遠的腦子摒除。這有助於他做出一個正確的決定……在蘇寒山身影一閃,向他殺過來的時候,他沒有存著半點避其鋒芒,借力退走的念頭,而是紮穩根基,雙腳分立,大喝著一掌拍了出去。這以“驕奢淫逸、賣國求權、膽小怕死”聞名於世的老東西,竟然展現出了一副要跟蘇寒山正麵硬拚的姿態。“好!!!”蘇寒山見他這副模樣,低喝了一聲,出手直接就是殺招。攻擊出去的時候,他不走直線,而是走一個閃電般的軌跡,身影左右折閃,瞬息四變,離合並流,一掌拍出。嘭!!!!!史彌遠接了這一掌,整個人都被震的倒飛出去,撞在佛像之上。佛堂之中,說是有三佛,實則有五尊銅像。中間如來佛,東邊藥師佛,西邊阿彌陀,而在如來佛盤坐的銅像前,還有兩尊較小巧的陪同尊者相。史彌遠撞在如來銅像的胸膛上,數千斤重的盤坐佛像,登時向後移位,兩個尊者像直接彈飛起來,左右兩尊大佛銅像,也搖搖晃晃。他背靠佛像,直接吐出一口血來,卻大叫一聲:“殺!!”史彌遠是世家豪門出身,入朝為官,走的又是文官路線,養尊處優,根本不需要主動去跟彆人拚殺。他練武,年輕的時候是為了保持超人一等的精力,壯年是為了防備刺殺,年紀大了之後,就純是為了延壽。按理來說,他就絕不會有江湖高手那樣豐富的搏殺經驗,更不會有迎難而上的勇鬥之心。但是他偏偏就主動迎上了蘇寒山的攻擊。他不懂戰鬥,但是懂人心。目前這佛堂中,除了尋常護衛之外,還有丁大全,王烈文,馮安三大高手。三大高手中任何一個,如果單獨對上蘇寒山,都可能在幾個回合之內,就被重創。要是蘇寒山帶了白雲醉仙丹,那可能對手連一個回合都挺不過去,風險太大了。故而,若史彌遠第一時間嘗試逃走的話,那三人都必然跟著逃散,而絕不可能聯手斷後。蘇寒山氣勢會更強,占儘先機,讓史彌遠等人的處境,變得更加凶險。唯有史彌遠主動出手,一來耗掉蘇寒山出第一招時,手上可能存在的藥物,二來確保三大高手在緊急情況下,同時產生護住這個老靠山的心思,摒棄那種彼此不信任的猶疑,共同抗敵。而且,史彌遠展現出來的實力,也能夠讓三人多添一份信心。他雖然吐了血,吐的卻不多,而且血色淺淡,身上也沒有任何骨裂的聲響傳出,顯然受的隻是輕傷。果不其然!三個本來急速閃退,幾乎要闖出佛堂的高手,在目睹這個變故之後,臉色驟變,卻毫不猶豫地都撲殺了回來。史彌遠那個“殺”字剛剛響起,三條身影,簡直就不分先後的,到了蘇寒山身邊。丁大全是從蘇寒山右側出手。此人昔日在綠林中,練的武功叫“刻碑手”,雙手練的如同百煉精鋼,不但能在花崗岩石上留下拳印掌印,甚至能用手指勾畫,用指節輕敲,刻出深邃字跡。創功者曾公然號稱,這是一種比西軍將門的開碑手更渾厚,比燕京雲盤山的摔碑手更淩厲的功夫,可見實力不俗。成為史彌遠派係的人之後,他又得到趙離宗的親自指點,兼修大手印氣功,雖然還不到宗師境界,但在三兩個回合之內,他的全力攻擊,也足可與宗師抗衡。王烈文是在蘇寒山左前方出手,此人手中一杆九尺長槍,沒有槍纓,而在槍頸的位置,係著很多彩色絲帶。絲帶的顏色搭配、粗細長度,都是經過精心設計,有迷幻人心之效,平時哪怕就放在那裡不動,有人盯著看一會兒,都會覺得眼花暈眩。一旦王烈文親自持槍,抖出槍花,**的功效更將大幅上漲。他的內外功底雖然遠不如鄭道,卻曾經有過遠隔十丈,一抖槍花,就讓三十名禁軍同時失衡跌倒的戰績。這一槍殺來,蘇寒山隻覺眼前幻彩繽紛,千色盛放,竟好似要占滿他整個視野,使人看不到槍頭在哪裡。馮安出手更是狠辣,他是繞後偷襲,打向蘇寒山的頸椎死穴。他練的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中的“阿難陀指”,出手的時候,姿勢有點像是鳳眼拳,五指曲握之後,中指指節向前突出,以指節傷人。這套指法幾乎沒有招式可言,姿勢也很容易捏出來的,可光是憑著配套內功的長處,就位列少林絕技中的上上品。因為這套指法練成之後,功力凝聚至極,最擅摧堅破氣,猶以出手第一擊時,威力最強,可以直接傷到比自己功力更深數籌的人物。馮安的右手,在運起功力時,其餘部位全部通紅如血,唯獨中指白如寒冰,乃至似有寒氣冰光透發出來,正是“阿難陀指”大成的標誌。說時遲,那時快。三大高手的合圍剛剛形成,蘇寒山的右手已經帶起重重殘影,封住了丁大全所有攻擊路線,黏住丁大全左掌之後,又迎上他右掌。以一手,拚雙掌。而蘇寒山的左手,帶起一聲豹鳴,抓入幻彩之中,鎖住了槍頭,身子略微一轉,左手彎曲,手肘直接向後一砸,正好跟馮安的阿難陀指撞上。哢嚓!馮安悶哼一聲,指骨斷折,痛得渾身功力一鬆,已經被一個斷折的槍頭插中脖子。蘇寒山左手折斷槍頭後,手指在袖內一掃,一個藥丸就彈中了王烈文的鼻梁,炸開一團火光。王烈文大叫而退,退到一半,叫聲戛然而止,昏死過去,去勢未消,還滑出去一段距離,撞在牆上。丁大全眼看另外兩人瞬息落敗,駭得一魂升天,二魂出世,拚死想退。可蘇寒山右手一股龐大吸力,將他雙掌死死粘住,偏偏掌心裡,又源源不斷的傳出浩大剛正的內力,硬生生衝垮他雙臂經脈,直衝內臟之間。氣海六訣,在如今的蘇寒山手上,就算是同時運用相反的兩種訣竅,也能儘情發揮功效。再過一瞬,就是徹底化吞為吐的一刻,足以將丁大全直接震到瀕死的境地。但在這時,史彌遠的身影驟然來到近處,連環兩拳,都打在蘇寒山劈出的左掌之上。蘇寒山渾身一震,隻覺毛孔大張,全身功力不由自主的傾力迸發,提前將丁大全震飛出去,身邊氣浪一層層綻放。丁大全撞垮牆壁,在牆外踉蹌了幾步,大口吐血,抬頭看去,臉上驚魂未定。卻見史彌遠在那層層氣浪中,被逼退了一刹,又遊走回來,攻向蘇寒山。蘇寒山雙掌並出,與他對拚一招,兩邊居然同時滑退。史彌遠滑出丈餘後,又吐了一小口血。蘇寒山退出一丈開外,卻還踉蹌了幾步,每一腳都重重踩下,在地麵留下明顯的腳印,連退五步後,才穩住身形。他原本瑩瑩生輝的少年麵貌,這時忽然失去了光澤,好像十天十夜沒有睡過,憔悴至極,皮膚乾燥灰暗,眼中布滿了血絲。丁大全詫異萬分,下一刻,更讓他發現一個質疑自己眼神的變化。他竟然看到,蘇寒山鬢邊有幾縷發絲,從發根處染白了數寸。好好一個英武的少年郎,好似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個憔悴的青年書生,苦讀詩書,讀得早生華發。“是壽老神功!!”丁大全險些忘了自己的重傷,嗓音怪異的叫道,“壽老神功,真能掌控人的年歲?!”史彌遠在十多年前嘗試晉升宗師的時候,是選擇以肝臟作為脫胎換骨的開端。那一次他晉升失敗之後,不但內力虛耗,損傷了經脈,肝臟還損失了一部分,大病一場,休養良久。但是跟人體的其他內臟不同,哪怕是個普通人,肝臟本來也有再生的能力,如果隻是損壞一小部分的話,破解病因,好好保養,就可以重新生長回來。史彌遠養了一年之後,就已經把肝臟長回了受傷之前的狀態,又用了五年時間,靠著府上招攬的眾人儘心竭力,幫他推導功法,開創出了《壽老神功》,依靠這套神功,二度衝擊宗師境界,終於成功踏入其中。壽老神功,參考百家創想和醫家所長,認為人體實則是由無數微小的活物組成,可以視之為“微蟲”。人在進食的過程之中,實則就是把食物中有益之處,吸收轉換,用於誕生更多的微蟲。但是“微蟲”的壽命短暫,即使不受到外界帶來的任何損傷,也活不了多久,就會自然衰亡。人在年少的時候,新的微蟲誕生的速度,遠高於舊的微蟲衰亡的速度,所以人可以從小小的一個嬰兒成長起來。壯年的時候,微蟲的新生與老朽,保持在一個相對平衡的狀態之中,而當衰朽的效率高於新生,人體就會步入衰老的暮年。古老玄門典籍之中,認為五臟之內,肝臟屬木,主生衰之氣。這與相府諸多門客的參研結論,不謀而合。他們也發現,肝臟是人體中最能有效影響“微蟲生衰”的一個部分,並進一步認為,尋求長壽之道,先練肝臟,定是正途。《壽老神功》是秉承他們的所有觀點誕生出來的一套武學,自然同時包含了“生”“衰”兩麵。史彌遠用在自己身上的,是降低衰退速度,提高新生效率,以至於他八十多歲,體魄活性實則還如壯年一般。而他剛才用在蘇寒山身上的,就是以《壽老神功》的獨門真氣,刺激蘇寒山體內微蟲,陷入更激烈的運行狀態,提前耗儘精力,加速衰退。如此手段,如果說清其中道理,習武的高手應該都能了解幾分,最多驚歎神功奧妙。但丁大全對壽老神功一直隻聞其名,不知就理,如今看到這樣的表象,幾乎以為自己看見了仙術。連一個可以搏殺唐魂和鄭道的天縱之才,都在壽老神功的威力下極速衰老,不是仙術,又是什麼?史彌遠卻在這個時候叫道:“走!!”他一說走,自己先走,一閃身就撞向佛堂左邊的門戶。蘇寒山這時候憔悴至極的站在原地,勉強扭頭去看,四肢好像都不能動彈。史彌遠卻完全沒有趁他病,要他命的想法。壽老神功要想產生作用,也要自己的功力,能滲入對方體內才行。史彌遠即使抓住蘇寒山回氣的空檔,連擊數次,造成蘇寒山現在的狀況,其實也不能算占了便宜。這小子體內多種功力,彆的都還好說,唯獨一股純陽功力,深邃入微,竟好似從身體至微處源源而生,綿綿若存,不可斷絕。壽老神功根本沒有真正傷到他的根基,白了的發絲,憔悴的神容,估計隻要休息兩三天,就能恢複如初。他現在動得遲緩,隻是類似人極度亢奮後的空虛感,要是彆人這時候想殺他,刺激到他求生本能,隻怕反而會讓他一下子從中擺脫出來。但也夠了!有這麼一會兒遲緩的功夫,史彌遠足以逃去秦無求處,繼續拖延,足以讓趙離宗趕到,或禁軍無法坐視的程度。蘇寒山左手捂著胸口,右手虛弱的抬起,沒什麼精神的彈了彈手指。先彈出拇指,隨後四指依次彈出。嘭!嘭!嘭!嘭!嘭!地麵的五個腳印,依次閃現白光,每一次白光閃現,都有一股純白元氣,從腳印中脫離出來,快如炮石,直追史彌遠。史彌遠始料未及,聽到聲音,倉促轉身,雙掌齊揮,也隻來得及擋下兩股白氣。另外三股白氣,已經砸在他小腹、心口、麵門,全部炸開。蘇寒山剛才受到壽老神功影響,全身精氣過度亢奮,功力其實要比平常狀態更加暴烈,卻因散亂而吃虧。可他借著跟史彌遠的對拚,將這些散亂功力,勉強向腳下壓去,於後退過程中,留下了五個腳印。氣海六訣中的隱字訣,真正掌握圓融之後,寄存在外物中的功力,隻要還沒有因為時間過長而消散,那就隻需要主人的一個念頭,就可以重新釋放出來。蘇寒山從前全然不知道什麼壽老神功的存在,也不能了解其效果,卻在轉瞬間,定下了這樣的戰鬥應變。這樣的機敏鬥誌,史彌遠就算是做夢都想不到。壓縮式的純陽功,炸在史彌遠身上,立時讓他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血灑長空,倒飛出去。等他落地時,傷勢已經甚為慘重,尤其是臉部,因為剛才那股元氣的衝擊,使他眼睛、鼻腔都痛得難以自抑,涕泗橫流,雙眼什麼東西都看不到。一個藥丸就在這時,打入他口中,破裂開來。咚!史彌遠倒下時,重傷的丁大全,也沒躲得過打在他臉上的一顆白雲醉仙丹。蘇寒山站在原地,那些殘存的護衛殺手,沒有一個靠近得了這裡。每彈一彈手指,就有一團藥力炸開,悶倒一群人。等他深深吐息數次,便發出嘯聲,讓自己更快從疲憊遲緩中恢複過來。秦無求聽到居然有嘯聲從佛堂處傳來,頓時驚醒,心神一亂。在幻境中閉目殺人的陳維揚,忽然睜眼,轉身麵朝右側,陡然一掠近三十丈,超出重圍,於長空拔劍。長達十丈的金色氣刃,拔地而起,一閃而逝。陳維揚劍已歸鞘,向前走去,所有幻境迷霧,全部崩散。那個方向上,一座高達五層的木質樓閣,沉默屹立著。樓閣之中,秦無求慢慢抬頭看去,看到了紛紛揚揚的碎屑,看到了從天空中投射下來的陽光。這座閣樓,從第五層到第一層,依次綻放出巴掌寬的裂縫。整座高樓,一分為二。“這不是劍……”秦無求臉上抽搐了下,看向樓外走來的那個年輕劍客,氣極而笑,“你、你竟然也藏頭縮尾,蒙麵行事?!”陳維揚停步,摸了摸下巴:“奇怪,為什麼好像總有人覺得,我是特彆死板的愚直愚忠之人?”秦無求呼吸急促了些,忽然不想問什麼彆的了,隻追問道:“我的陣法,真的隻有下品嗎?”“你的術算,大約是當今第一,陣法也接近上品了,可惜伱沒有在我軍中磨練過。”陳維揚歎道,“如果早二十年,你遇到的是我,也許你不會是這樣一個人,也不會浪費了這樣的成就。”現在才讓我見到你,你就隻能做一具屍體了。陽光之下,秦無求的身體,豎著裂成兩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