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番子,名聲雖然不好,但確實是訓練有素。
他們在平陽城中找了臨時住所之後,就已經定好了,分三批輪值,就算是月上中天之時,也有三分之一的人醒著。
而在已經睡著的人之中,還有一半,是陪著馬睡的。
他們白天找了兩個相鄰的院落,把本就殘破的院牆推倒,使兩個院落和中間的街道,連成了一大片平地,供這些馬休息,入夜之後,還給這些馬塞了耳朵。
這是他們前些日子,收到高河縣那邊的消息之後,新加上的防備手段。
其實,如果是在白天的話,大批的馬一起衝鋒,跑起來之後就有群體的感覺,就算是麵對火銃、火炮的聲響,也不會畏懼。
而且真正精良的馬匹,平日裡本身就會經過一些響亮噪聲的訓練,沒有那麼容易受到驚嚇。
高河縣城外的那一夜,之所以會因為不多的火藥,就導致群馬出逃,主要還是因為,半夜三更的,騎手已經離了馬,沒有能及時的安撫引導。
而且那些馬的成分,也太過複雜。
既有東廠番子馴養的,又有錦衣衛所用的,還有路上需要換乘,從彆的縣城征調的,更有當時高河縣附近衛所騎兵的馬匹。
等到有人襲擾營帳,破壞馬廄後,還有人直接搶馬,朝不同方向領跑,最後才造成了那麼大的亂象。
目前他們帶到平陽城,這四十匹出頭的好馬,都是東廠養熟了的,馴馬的好手跟著一起睡,絕不會出什麼亂子。
饒是如此,毛宗憲還不放心。
他沒有睡在屋裡,而是靠坐在西半邊院落的角落裡休息的,懷裡抱著一把重刀,身上披了一件鬥篷。
更深露重,寒意侵體,讓他睡得很淺,基本一個多時辰就會醒一次。
這樣的日子當然很苦,但毛宗憲當年做江洋大盜的時候,比這艱辛的日子,也不是沒有經曆過。
那時候他每次殺人越貨,搶到一筆大的,都要去附近最好的青樓,花天酒地,好好享受一段時間。
被招攬到東廠麾下之後,能享受的東西自然是更多了,不僅僅是女人、酒肉、上好的衣裳、大批的仆人,更關鍵的是,權力。
治地者,草民,治民者,百官。
為官者已經是人上人,東廠卻能威懾百官,那是多麼痛快的事情!
看著那些一舉一動都能影響百姓萬民的官員,在自己麵前點頭哈腰,送錢陪笑,比睡十個國色天香的女人還要舒坦。
毛宗憲每在外麵辦差,遇到艱苦的時候,就會想到這些事情,回味在京城的日子,心頭便又火熱起來。
最近這七八年,因為朝中有於謙那些人從中作梗,內相不舒服,督主不快活,東廠其他人也覺得有些施展不開。
等這回把於謙的舊部全部鏟平,那就真是一片坦途,又可以大展拳腳了。
圈地、買奴、收錢,甚至找人著書立傳,把自個兒的威名流傳下去,加上大大的美譽。
那可是從前做江洋大盜的時候,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呀。
毛宗憲心裡盤算著這些事情,摸了摸自己的刀柄,覺得有些睡不著,便準備起身走動走動。
院牆殘破,隻剩不到四尺高,毛宗憲站起身來,大半個身子都高出牆體,突然心頭一凜,將刀柄擋在臉部。
叮!!
一根七寸長的弩箭,釘在了刀柄上,紮穿了柄上纏繞的細繩。
與此同時,四個就在西側院落外值守的東廠番子,幾乎同時中箭,跌倒在地。
“起來,有賊殺來了!!”
毛宗憲大喊一聲,院子裡的番子全部驚醒,兩座院落前方屋子裡麵,也都有了動靜。
他拔掉刀柄上的弩箭,一眼就認出那是東廠製作的。
‘壞了,老四帶了八箱子弓弩刀劍,本來是跟我們會合之後,該給我們用的,落在這些人手裡了!!’
毛宗憲心頭一沉,動作卻不慢,左手握刀鞘揮動幾下,連擋了三支弩箭,目光掃去,已經發現西北邊屋頂上藏著的那些人影。
這時正好一輪弩箭射完,朱輝等人丟了手弩,翻過屋脊,從屋頂飛撲而下,掠過生滿雜草的小巷,踩在矮牆上,跳進院落之中廝殺。
當!!
朱驥居高臨下的一刀,跟毛宗憲出鞘的重刀拚在一起,火星四濺。
手長腳長,兩百斤的體重,又是從高處撲下,朱驥這一刀的力道,少說也在千斤以上。
然而毛宗憲硬接這一刀,腳底下隻退了小半步,厚背大刀橫空一震,反而把朱驥推得倒翻出去,落在院牆外。
毛宗憲的刀,長達四尺有餘,刀寬如一掌,刀背極厚,就算是橫著拍人一下,也能把人骨頭拍碎。
若是刀刃砍過去,常常能把一個人的身子劈成兩半。
朱驥最初跟他交手的一兩次之後,就知道自己的剛猛路數會被對方反壓,很容易在短時間內落敗,凶險非常。
所以來到平安城這一路上,後續的幾次交手,都是朱輝跟毛宗憲對抗,朱驥去攔住曹添。
這回朱驥居然又奔著自己來了,事出反常,毛宗憲心中就多了幾分警惕。
震退朱驥之後,他不但沒有追擊,反而急退,準備跟賈廷會合再說。
可他剛退了一步,就覺空中月光一暗,有個人影直接從對麵屋脊後方,飛到院落上空,一杖戳了下來。
杖上的勁風,簡直是擦著毛宗憲的鼻梁壓下,拐杖末端釘入地下五寸有餘。
他若退得稍晚了一瞬,這一杖,就該釘入他的頭顱了。
蘇寒山算計好的一擊,居然沒有打中,心中也略微驚訝,右手拐杖卻破風直刺,追上毛宗憲的麵門。
毛宗憲腳下再退,抬起大刀一擋,準備借力跳到屋門處。
他已經聽到賈廷開門、呼喝的聲音。
隻要兩人會合,就算同時對上這個拐杖怪客和朱驥,也能有些勝算,不至於像他孤身麵對,如此被動了。
當!!!
拐杖戳在刀身上的時候,毛宗憲已經順勢跳起,雙腳離地。
這個時候,院落中原本的幾個番子被殺得差不多,但屋子裡麵衝出了更多的番子。
並且那些早已睡下的馬匹,也醒了過來,正一個個從側臥的姿勢站立起身,搖頭擺尾,四蹄踏動。
院子裡麵立時擁擠了許多,變得亂糟糟一片,人的喊殺聲,馬的嘶鳴聲,仿佛把這裡變成一片濃縮的戰場。
每個人眼裡都隻有敵人和自己,還有身邊的馬匹,沒有人顧得上他們的三檔頭。
隻有牆外的朱驥,還有毛宗憲自己,清楚的看到了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根拐杖碰到了刀身之後,並未繼續向前,反而向後一拉。
木質的拐杖和精鋼打造的大刀,好像突然間被鑄造成了一個整體。
就算隻有拐杖尖端那一點點的接觸麵,也牢固無比,不可分割。
正在向後跳躍的毛宗憲,八尺多高,人熊一樣的魁梧大漢……
整個人都被扯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