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寒山右手握拳,食指指節向外突出。
這一拳打中,讓那個學究覺得一股酸痛,直透手背,中指和無名指都突然彈直,爪不成爪,索性翻手變招,並掌如刀,切向蘇寒山小臂。
蘇寒山手臂一縮,食指中指同時彈出,距離拿捏得恰到好處。
兩根手指的指甲,正好彈在了學究手腕處,凸起的那塊骨頭上。
每個人手腕處那塊骨頭都會略微凸起,有時不小心磕到,也得緩好一會兒。
這下陡然被擊中,學究隻覺自己的骨頭,好似被鐵彈珠打了一下,右手整個小臂都痛得暫時無力。
接連兩下吃虧,學究生怕對方得勢不饒人,窮追猛打,連忙右手一收,左掌呼的一聲,運足功力,拍了出去。
蘇寒山還是一隻右手迎敵,橫掌一攔。
隻聽砰的一聲震響,學究被震退一步,驀然側身疾走,眨眼間離開醫館。
“哈哈哈,好本事,藥方留著,明天我來拿藥。”
那仆從始料未及,臉色驚恐,踉蹌了兩步,匆忙逃了出去。
鬥笠青年盯了蘇寒山一瞬間,也一把拉住大漢,三兩步退到醫館外。
“藥材日後來取,再會!”
他們反應都快,朵拉人在櫃台後麵,沒來得及阻攔。
“你怎麼就讓他們走了,還看不出究竟……”
朵拉回過神來,“對了,他們兩邊都不可能隻有這點人手,既然分不出來曆,不如讓他們各自去跟身後的人會合。”
“平陽城中已有你的耳目,到時看雙方各有哪些成員,也就能分出來曆了。”
蘇寒山愣了一會兒。
朵拉剛才說的,確實是他為了應對雙方人馬,做的一些準備。
不過他剛才沒有繼續出手,也不隻是因為這些理由。
還有部分原因是,剛才雙掌相對,毫無花哨的內力接觸之時,蘇寒山猛然察覺到一些東西,腦子裡閃過些稍縱即逝的念頭。
那個學究模樣的人,功力之深厚,如果放在大楚王朝那邊,應該也有氣海十六轉左右的水準,可能還要更高一些。
但是他的內力性質,實在是太“柔軟”了。
雙方對拚一掌,那人雖然不敵,但竟然也沒有當場吐血。
而蘇寒山的手掌,更是沒有出現半分被撼動的感覺。
這很不合常理。
要知道,在大楚王朝那邊,正常氣海十六轉的人,對拚氣海二十四轉的人,即使弱的那一方練的是陰柔功力,也該在一招之間被震傷內臟。
而強的那一方,則也必然會被撼動。
就好像用鐵湯勺去敲鐵塊,湯勺的振感會很明顯,更容易受損,但鐵塊作為強大的一方,也是會振動的,隻是幅度更小罷了。
“奇怪,太奇怪了。”
蘇寒山說道,“朵拉,你覺得剛才那個學究的武功路數,是剛是柔”
朵拉說道:“顯然是迅捷猛烈,走剛硬路數的。”
蘇寒山:“那我的武功算什麼路數”
朵拉滿是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你出手的時候,功力剛強得不可思議,這還用問嗎”
鬆鶴純陽功,本身就是以中正平和,醇厚綿長而著稱的武功,可是與這個世界的武功心法一對比,竟然顯得無比剛猛霸道。
蘇寒山不自禁的回憶起一段往事。
前兩年,蘇寒山這一世的父親剛失蹤的時候,鬆鶴武館的情況雪上加霜,蘇寒山心中實在難以忍耐,曾經也想要為武館做些什麼。
那時候他功力已經不淺,用繩索纏繞雙腿,綁成一個盤膝的姿勢,另一端係在腰上,避免累贅,然後手持兩根拐杖,代替雙腿行走,來去之間,也頗為迅捷,可以持續運動小半個時辰,並嘗試以拐杖演練一些招式。
蘇鐵衣一開始對此,並沒有多說什麼,可是在蘇寒山覺得自己已經熟練了新的運動作戰方式後,蘇鐵衣怕他貿然出門,跟其他武人爭鬥。
於是,蘇鐵衣先從自家武館選了個弟子,讓他跟蘇寒山對練。
那個師弟的功力,比當時的蘇寒山低了六轉左右,練的也是平和綿長的鬆鶴純陽功。
可是蘇寒山的拐杖跟那個師弟的拳頭剛一碰撞,木質的拐杖就直接炸碎了。
兩招之後,兩個拐杖全碎,那個師弟,隻是雙手上多了兩道紅印而已。
如果二者繼續交手,蘇寒山以掌拍地移動的速度,根本比不上那個師弟施展步法的追逐。
蘇寒山那時候還很不服氣,覺得是拐杖材質太差,來不及發揮出自己功力上的優勢。
蘇鐵衣就請人給他打造了兩柄镔鐵拐杖,再次跟那個師弟交手。
那師弟手裡,隻拿了兩根木質短棍。
鐵杖與木棍相撞,這次碎的是師弟手裡的棍子。
可是蘇寒山也因為鐵杖上的反震之力,直接被震得倒跌在地。
當時他雖然還有左手的另一支鐵杖杵在地上,卻根本止不住那股反震後仰的力道。
拐杖所能帶來的穩定性,比起健全的雙腿,終究還是差得太多了。
如果蘇寒山分出更多內力,在拐杖插入土中的時候,把拐杖周邊土壤也一並加固,倒是可以更穩固些,可是這樣做,另一隻手剩餘的內力,又怎麼扛得住對手的攻勢呢
蘇鐵衣那時才告訴他,自古以來,不是沒有氣海境界的殘疾武者,利用雙拐代腿行走。
但那也就隻能用來對付些氣海三轉以下的人物,對上稍高一點的武者,就難以拿下。
而且常用雙拐,會導致內力運行的習慣產生本能的變化,久而久之,雙腿也就徹底壞死無用了。
那之後,蘇寒山坐回了輪椅,再也沒用過拐杖,那段時間也不願意說話,甚至感覺自己比剛癱的時候更不知所措。
可是今天,他又想起了自己的拐杖打法。
朵拉刀法很淩厲,是從小在草原上摸爬滾打練出來的,內功上則並不多麼精通,路小川又不是風格硬朗的人,被拿下得也很快。
蘇寒山跟他們接觸,雖察覺到彼此內力的不同,卻隻覺得是他們功力低微。
然而剛才一戰後,蘇寒山審視起自己之前忽略的東西。
原來不是路小川功力太低,而是這個世界的內功心法,練出來的內力,比起大楚王朝的功法來說,普遍的“柔和”了一大截嗎
若是這樣的話,是不是隻憑拐杖提供的穩定性,蘇寒山也能夠跟這個世界的武人交戰,不必拘泥於之前靠雙手移動的方式了
那手段可就能靈活太多了。
“朵拉,我記得你之前說過,曹武伯能夠以隔空掌力,在兩丈以外把人打成重傷。”
蘇寒山口乾舌燥,問道,“而且他雖然懂得剛柔並濟的上乘武學宗旨,真正作戰,其實還是偏剛硬的路數”
朵拉點點頭:“怎麼了”
“那我做個假設……”
蘇寒山組織了下語言,“如果他手上沒有兵器,也不方便躲閃,有一根幾百斤重的木頭,被鐵鏈懸掛在半空,朝他撞過來,他會怎麼做”
朵拉不假思索道:“那肯定是沉肩活腕,略微後仰,用柔韌手法抵消衝勁啊。”
“我當初見過類似的情況,曹吉祥和姓曹的,一起審問犯人,那犯人是個橫練的高手,本來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樣,不知道是不是臨死潛能爆發,居然掙脫束縛,一頭撞了過去,姓曹的下意識就是這麼應對的。”
習武之人的本能,大半都是長年修煉武功培養出來的習慣,與所練武功的根本風格相接近。
這個世界的武功心法,果然跟大楚王朝的武道體係,有本質上的不同。
不僅僅是在於上限,更在於內力的特質。
一個人既然內力深厚到能在兩丈以外傷人,換了大楚王朝那邊的武者,就算是個修煉陰柔武功的,也會毫不猶豫的直接一掌按停那區區幾百斤的木頭,紋絲不動,絕不考慮什麼柔韌卸力。
根源上的風格差異,雖然不代表本質柔和的一方,戰力就一定比不上另一種風格的同境界武者。
但卻代表,蘇寒山這個身體不便的人,在利用拐杖跟兩種風格的人交戰時,會出現大相徑庭的結果。
“我拐杖呢……”
蘇寒山呢喃道,“把菜刀拿來,找兩根好木頭,不,直接拿鐵鍬和鋤頭的柄吧,我要削兩根拐杖!”
黃昏時分,好幾個無論怎麼看,都普普通通的當地百姓,來到了平陽醫館,七嘴八舌的闡述他們各家在門窗後麵看到的景象。
朵拉彙總著這些消息,得知那個短須大漢和鬥笠青年,身邊還另有十幾個人。
十幾個人中,有人抱著一個女孩,很是小心,還有人抱著個男孩,暫時住在北城門沒人打理的將軍廟那塊兒。
而那個學究和仆從,去了有不少空屋的城西。
另外有人看見,不少外地人之前也去了城西,加起來可能有三四十個。
朵拉已經可以判斷出哪一邊是於謙的舊部了,就轉頭看向蘇寒山。
蘇寒山同樣聽到了所有的消息,卻完全不像這幾天一貫的焦躁模樣,反而很是沉靜,似乎非常愛惜的,拿菜刀修整著身邊的兩根手杖,把手杖頂端,修成圓球的形狀。
不知道是不是朵拉的錯覺,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蘇寒山的眼睛在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