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仲夏抓起餛飩丟入鍋中,用雞架和豬大骨熬製的湯底顏色清淡,粉嘟嘟的小餛飩被燙了幾秒便變了顏色。
上輩子格外鐘愛那一口千裡香小餛飩,為此她還專門找過店家老板拜師學藝。
碗底放入紫菜、小蔥花、蝦皮等調味,可惜沒有胡椒粉。
沒法子,這時代的胡椒太貴,那是貴族才能吃得起的奢侈香料,小本生意實在用不起。
小餛飩皮薄肉嫩,翻滾一會兒便熟透了,碗底澆上熱湯,笊籬撈起餛飩,最後來一上勺黑蔥油。
“餛飩來咯。”
餛飩還沒到桌上,早就等不及的學生們便嗅到一股獨特濃鬱的香味,不禁齊齊咽喉嚨。
“忒香了。”
紫菜被熱湯泡發開來,在茶色的湯裡像水草似的飄蕩,小餛飩晶瑩剔透,粉色肉餡若隱若現,黑色的小點和碧綠的蔥花點綴在餛飩周圍,簡直是絕妙的山水畫。
秦遷率先喝了一口餛飩湯,微微燙嘴,湯清但味道鮮美,骨湯的醇和海貨的鮮相輔相成,好喝極了。
“溫娘子,這黑色的點點是什麼東西?”有客人發問。
溫仲夏眼眸彎彎:“這是獨家製作的靈魂調料。”
黑蔥油做起來其實很簡單,蔥薑蒜切碎,用小火熬油,豬油渣剁成碎末末,和芝麻粉、八角粉,添入鍋中繼續油炸。
出鍋後用蓋子悶一會兒便成了黑色。
這小小一勺黑蔥油中融合了蔥蒜、豬油渣、芝麻和八角的香味,千裡飄香不是說假的。
客人聽聞是秘方,便不打聽了,趕緊嘗嘗餛飩,皮子輕抿一口便破,裡麵的湯汁迸發出來,比湯底還要燙,也更鮮。
肉餡滑嫩,隨著柔軟的皮子,三兩下滑溜溜鑽進喉嚨。
秦遷愛吃辣,自然少不了加一勺擱在桌麵供自取的香辣醬,口感愈加豐富。
一口餛飩一口湯,再啃一口手抓餅。
兩日來被膳堂折磨的苦痛一掃而過。
人間還值得!
溫仲夏原本以為還在假日中,生意會比平時差些,但沒想到兩張桌子幾乎就沒空下來過。
有客人喝完餛飩湯,本想坐著回味片刻,一扭頭就看到一同窗端著熱氣騰騰的白瓷碗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
嘿,趕緊給人騰位置。
有人等不及,直接端著吃,也有學生聰明得很,拿自己的碗來,帶回齋舍慢慢享用。
“走快點啊。”馮淵的馬車停在橫街拐角一小巷口,他掀開馬車帷裳的一角,沒有探頭出來,隻是朝前方的小廝不停招手。
那小廝手裡拎著個食盒,腳步匆匆,卻又不敢走太急,生怕把食盒裡的餛飩湯晃灑了。
馮淵拿到食盒,斥了一句:“買個東西,磨磨蹭蹭這麼久。”
小廝略委屈道:“衙內,那食攤人多,我排了會兒隊。”
馮淵又瞪他一眼,他現在聽不得排隊這個詞。
“溫小娘子現在不賣青團了,賣小餛飩,我還點了份肉夾饃。”小廝說著抿了抿唇,真香啊,要不是忙著回來複命,他都要在那兒吃上一碗。
“不管她賣什麼,隻要她下藥,我就能抓到她的把柄。”
他大好的假日不去逛瓦子,專門回到橫街,就是為了證實心中的猜想。
他掏出一針灸包,攤開是一排尖利的銀針,銀針能鑒毒。
馮淵信心十足地揭開食盒蓋子,一股濃香迎麵撲來。
小廝感覺好像聽到了主子咽口水的聲音。
馮淵有點傻眼,那女子下的藥自帶香氣的嗎,怎麼一碗小餛飩能香成這樣?
旁邊那個肉夾饃開口麵朝他,那油亮的鹵肉還在往外微微滲著湯汁。
看著真誘人。
“衙內,衙內。”
小廝的兩聲叫喚,讓馮淵回過神來,差點被迷惑了。
“趕緊試毒!”
他抽出一根最長的銀針,浸到餛飩湯裡,等了十幾個數,拿起。
嗯?
絲毫沒有變化。
再試肉夾饃,還是一樣。
小廝在一旁瞅著都心疼,恁香的饃和餛飩不吃,反倒用針戳來戳去的,這不糟蹋糧食麼。
“衙內,會不會搞錯了?我看那食攤上不少人吃著呢,不像有事的樣子。”那小廝跟了他多年,壯著膽子說了一句。
“不可能!”馮淵氣急敗壞,“定是那毒太狡猾,用銀針試不出來,得找個大夫查驗。”
“走,去最近的醫館。”
小廝撓頭,至於嗎?
但主子有命,不敢不從。
馬車噠噠動了起來,那食盒就放在車內的小茶幾上。
路麵不平,車身輕微搖晃,小餛飩茶色的湯也隨著左右晃動,幾次差點灑了出來。
馮淵越看越心煩,乾脆端起小餛飩,這下沒那麼晃了,但香味直往鼻腔裡鑽,勾得人心癢癢。
他鬼使神差地摸向勺子,要不……以身試毒?
約摸半刻鐘後,馬車停在馬道街一醫館門口。
小廝勒住韁繩:“衙內我們到了。”
車內沒回應,倒好像聽到了“呼嚕呼嚕”的聲音。
小廝又叫了一聲,才聽見馮淵清清嗓子開口:“罷了,不去了,回家。”
又不去了?
一會兒一個主意,折騰的都是下人。
馮淵怔怔地望著空空如也的碗,他竟然把餛飩連帶著湯,吃得乾乾淨淨,還有那肉夾饃,也隻剩一片空蕩蕩的油紙。
實在太好吃了,他本想隻嘗一口,但完全停不下來。
“倒送給我,我都不吃”言猶在耳。
馮淵感覺自己的臉有點疼。
壞了,他可能也中毒了。
……
溫仲夏大致算了算賣鮮肉小餛飩兩日的收入,相比以前每日大概又能多掙一百多文左右,等明天所有學生結束假期回歸,可能還會更多。
現在天氣不冷不熱剛剛好,但再過一兩個月,中原大地的氣溫一拔高,又曬又悶,再站在大太陽底下擺攤將會非常煎熬。
她要趕緊多攢錢,爭取早日開個小食店。
“小娘子,給老夫來一碗小餛飩,再來份肉夾饃。”一花白頭發的老者饒有興致地站在食攤前。
看到熟悉的老者麵容,學生們驚得紛紛起身見禮:“孫博士”“博士好”。
溫仲夏微微有些詫異,很快調整好神情:“博士,您坐著稍等一會兒,馬上便好。”
“不急。”
孫博士走向餐桌,其中一學生忙把剩下的兩個餛飩扒完,拍拍板凳,把位置讓給了他。
“博士,您坐。”
孫博士也不客氣,撩袍坐下,並朝那些站立的學生壓壓手:“彆站著了,都坐下吃吧。”
他是個閒不住的人,平時經常獨自一人上街溜達,看看民情,這次剛好轉悠到太學門口,想起那日吃到的青團,便過來瞧瞧。
身邊坐了個博士,學生們各個正襟危坐,也不敢嘰嘰喳喳了。
孫博士笑道:“我今日和你們一樣就是個食客,不要把我當成先生,放鬆些,該怎麼吃便怎麼吃。”
這話一出,學生們緊繃的背稍稍鬆了一些,誰知他下一句又嚴肅起來:“明日便要開學,你們的功課可都做完了?”
學生們舉著勺子的手頓時僵在半空。
博士,你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飯了?
孫博士見狀大笑:“你們那,這心態還須磨煉,一驚一乍的可不行,要學會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
學生們腹誹,說得輕巧,這功課沒寫完罰他們的還不是你?
溫仲夏默默聽著,心中暗笑,這老先生和她想象中的博士不太一樣,竟是個幽默的老頭。
她麻利地將餛飩和肉夾饃端到他麵前。
孫博士先是審視了兩秒,再閉著眼睛聞聞味兒,最後才動勺子,品了良久道:“不錯不錯,鮮嫩爽滑,老夫這趟來得值。”
“能得博士誇讚,是我的榮幸。”溫仲夏粲然一笑。
孫博士見她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全然沒有緊張的神態,心中不住讚賞。
溫仲夏繼續去招待彆的顧客,孫博士用了一半,左右環顧,瞅見那案台後麵有個小男童坐在板凳上,捧著一本書搖頭晃腦,念念有詞。
他麵前放著一疊吃食,金黃色的長條物,摞成小山狀。
男童念幾句,便拿起一塊,咬開裡麵是白色的,吃得津津有味。
有學生也看見了,笑著打趣:“溫娘子,給你弟弟還開小灶啊?”
“我就這一個小弟,不給他開給誰開啊。”溫仲夏頭也不回地笑道。
溫孟冬從小身體就偏弱,她就想著給他多多補充營養,強身健體。昨兒正巧在市場上買到一小罐牛乳,便做了道炸鮮奶,牛乳加糖、澱粉煮成粘稠的奶糊,放涼切成長條。
沒有麵包糠,她便用饅頭代替,乾饅頭碾成細屑。
奶糊裹上蛋液,在饅頭屑裡滾上一圈下鍋炸,饅頭屑炸出來的一樣金黃酥脆。
單煮牛乳,溫孟冬不太愛喝,但做成小點心,卻喜歡得緊。
孫博士嘴裡吃著小餛飩,又眼饞上那道炸鮮奶,問:“溫娘子,那道炸鮮奶能否賣與老夫一份?”
溫仲夏道:“對不住,炸鮮奶得準備牛乳,現下手上沒有食材。”
孫博士遺憾搖頭。
溫孟冬看了看盤子,又瞅了眼那老先生,端起盤子走向他。
“博士,我願分享與您。”
孫博士驚喜道:“你真舍得給我吃?”
溫孟冬突然不好意思起來,把手裡的書攤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博士,這首詩我有個地方不明白,您能教教我嗎?”
孫博士楞了一下,捋著胡子笑了起來。
這對姐弟,實在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