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鐵!酒!
無論是文彥博還是張方平、馮京,還是趙宗晟、趙宗景、趙宗暉、曹佾或者燕達、苗授。
在聽到趙煦的話後,腦子裡,就都隻有這三個字了。
沒辦法!
自桑弘羊以鹽鐵專營之法,而行國家壟斷經商之事以來。
這三個東西,就是天下最暴利的買賣!
暴利到每年都有無數人,提著腦袋,冒著死全家的風險參與其中。
雖然,在如今的大宋,這三個買賣的成色,都有所下降了。
因為,更暴利的紡織與蔗糖買賣,正在強勢崛起。
可,這依舊是天底下有數的好買賣!
高麗哪怕已喪土過半,丁口損失嚴重。
可終究也是海東大國,幅員千裡,丁口數百萬。
每個人嘴裡每天扣出一個製錢,一年下來都是金山銀山。
何況……
諸位大臣,對視了一眼,心中都是桀桀桀的怪笑。
因為,他們手底下,都養著一大幫,專事營生,善於商賈之事的門客,替他們各自打理著名下的龐大產業。
哪怕是燕達、苗授這等武臣,也是如此。
這就是大宋朝的官場。
以官為商,以財通官,官為商之盾,財為官之路。
從立國那一天開始,文武權貴們就已經和孔方兄糾纏在一起,分開不得。
也就是這幾十年來,因為範文正公發動古文複興運動,天下讀書人成倍的增加,權貴們要愛惜羽毛,這才收斂了些,吃相也變得文雅起來。
不然,換太祖、太宗、真廟那會,權貴們貪財,是不加掩飾的,哪裡還需要搞個馬甲,放個白手套在人前?
那時權貴們撈錢,都是直接下場的!
譬如說太祖大將李漢超,在瓦橋關任兵馬都監的時候,強搶民女,擄掠民財,借錢不還。
哪怕官司打到太祖麵前,也沒有卵用!
太祖對當時告禦狀的苦主們表示——這是朕的愛將啊,也是你們的保護傘!
這樣吧!
朕做主,讓李漢超吃點虧。
被他搶的美人,從此就當他的妾室好了!
美人的丈夫嘛,回去再娶個就是了,你娶新媳婦的錢,朕出了!
至於他借的錢,朕幫他還了!
你們呢,給李漢超道個歉,再回去反省反省自己,這事情就此揭過,再也不要提了,免得汙朕愛將清白!
要知道國家培養一個大將是很難的!
李漢超最終是以應州觀察使、判齊州兼瓦橋關兵馬都巡檢壽終正寢的,太宗聞之,輟朝舉哀,贈太尉、忠武軍節度使,遣使於瓦橋關為之立碑。
而像李漢超這樣的人,在國初那會,甚至都屬於‘仁將’範疇。
因為,人家隻是強搶民女,也隻是欠錢不還罷了。
並沒有和其他同時代的類人大將、權貴,做出當街殺人、縱兵劫掠,乃至吃人的事情。
他甚至因為乾的次數很少,以至於有人猜測他是在自汙。
雖然如今距離國初,已過了百餘年的時光。
可是,權貴們哪怕穿上了寬袍大袖,戴上了峨冠博帶,但骨子裡依舊不改他們吃人的本質。
韓琦韓忠獻公,名滿天下。
但整個相州,現在幾乎就是韓家的自留地。
相州良田,不是韓家人的,就是韓家的親戚、故舊所有。
而這些田,是怎麼變成韓家和韓家親戚的呢?
總不能是田契有靈,知道韓琦韓忠獻公,相三帝扶二帝的功德,於是紛紛自動自覺的飛到韓家人手裡的吧!
故此,群臣在聽完趙煦的話後,心中都是亂哄哄的。
以至於有些人都記不住後來,趙煦又與他什麼說了什麼話?
隻是懵懵懂懂的謝恩,然後懵懵懂懂的跟著禦駕出了集英殿,再懵懵懂懂的被人攙扶著到了禦賜的內宿宮殿中就寢。
直到第二日,回到家中,依然有人,感覺好像是在做夢。
趙煦卻是沒空關心這許多。
當日上午,便按照計劃到了崇政殿後殿,召見高麗使者李資義。
將宋遼談判結果,以及趙煦的打算,告知於他。
李資義聽著,先是大喜不已。
宋國調停,居然真的成功了!
遼主答允,以開城為界,罷兵禰和。
接著就是驚懼!
一歲要分彆貢賦遼、宋兩國白銀各十二萬兩!
不得拖欠!
這就讓李資義瑟瑟發抖了。
倒不是不答應,而是怕答應之後,一旦拿不出這麼多白銀。
那高麗之兵,就不會再有絲毫客氣!
同時大宋也不會再出手相救。
更要命的是,他這個做主答應的人,必定被兩國視作仇人。
戲耍宋遼兩國,李家彆說三族了,九族都得被屠滅乾淨!
於是,李資義隻能哭著拜道:“陛下,高麗國小民疲,實難應付如此重貢啊!”
李資義自然知道,高麗的實際情況。
概因三韓之地,偏居海東,除了偶爾有日本商賈,會渡海來與高麗貿易外,四方商賈皆不至。
高麗最重要的外貿對象,就是女真各部!
而女真能拿得出手的,不過是皮毛、山貨罷了。
這就使得,高麗的商品經濟,嚴重落後。
雖也發行過銅錢,但流通範圍很小,鑄造量也有限。
於是,最主要的交易方式就是以物易物,最主流的貨幣是布匹。
更麻煩的是,高麗國的土地,大都都是山地。
那種膏腴肥沃之地,在高麗境內少之又少,大多數還集中在平壤以北,鴨綠江一帶。
如今,這些膏腴之田,儘入遼國之手。
高麗所有的其他土地,皆是地力不足,產出貧瘠的土地。
如此高麗,那裡拿得出二十四萬兩白銀?
更不要說是每年了!
趙煦聽著,卻是露出笑容來:“愛卿放心!”
“此事,朕已為高麗謀劃好了!”
“可由大宋諸抵當所,向高麗提高借貸,年息兩分,相當合理!”
李資義抬起頭,看向那上首禦座上的小皇帝,滿臉的不可思議:“果真?!”
“朕何時失信於卿了?”趙煦和善的笑道:“當然,即使民間借貸也需抵押!”
“何況高麗需借如此巨款!”
“朕想過了,就以高麗之鹽、鐵、酒為質押,若高麗還不起,則許諸抵當所,於高麗行榷買之事!”
“這……”李資義在汴京也有好幾個月了,自然知道,在這中原有著官府榷買之策。
他甚至還聽說過,單是汴京一城,僅是榷酒一事,每歲就能得數十萬貫的酒榷收入。
當時他知道後,還羨慕的很。
可正因如此,他清楚,這些中原的政策,在高麗國沒有實施的空間。
因,高麗之俗就是以物易物。
銅錢這種中原廣泛流通的貨幣,在高麗是屬於達官貴人之間的交易憑證。
百姓連錢都沒有,拿什麼買鹽、買鐵、買酒?
布匹糧食,還是木柴、乾草、秸稈?
這些東西,中原肯要嗎?
就算肯要,跨海運回中原,恐怕還得算上一筆巨大的運費。
故此,李資義隻能趴在地上,奏道:“陛下!”
“非是高麗不允,實是高麗無能啊!”
“高麗三韓之地,本非四方舟車之會,無物產之饒、貨殖之利,民生所仰,隻在地力。而鴨綠以南,大抵皆山,肥膏不易之田,絕無而僅有也……”
“此外,高麗亦不通貨泉,故無市集,軍民貴戚,皆以布帛銀餅,以通其直,日用微物,則用米計錙銖!”
“若臣貿然答允,貴國商賈卻不能得利……臣萬死,也難謝君恩!”
趙煦聽著,看了看這位日後被人反殺的高麗外戚權臣,輕笑道:“卿為何有這樣的憂慮?”
“高麗無錢,大宋可以代為輸入嘛!”
正好,帝國主義的經濟掠奪手段,就是以金融為主!
大宋的交子和鐵錢,完全可以出現在高麗市場,作為高麗貨幣。
“至於大宋商賈如何得利?”趙煦笑了:“這便無須愛卿擔心了!”
鹽、鐵、酒,官營壟斷專賣,若都賺不到錢。
那,大宋朝的商賈,還是趁早找根繩子上吊自殺,免得丟人現眼,落下一個帝國主義之恥的名聲,被後人恥笑。
當然了!
高麗君臣該安撫還是要安撫的。
畢竟,已經決定要可持續的竭澤而漁了。
那麼,就該在高麗,扶持起買辦來。
叫英雄去對付英雄,叫好漢去對付好漢。
不然,大宋隔著東海,乾涉高麗內部,好多事情都難免疏漏。
有買辦就方便多了!
而高麗這個民族,在此後一千年,都是事大主義。
事大主義的精髓,就於強!
誰強他們就服侍誰!
而且是忠心耿耿,百死不悔的那種!
但,在調教高麗方麵,最厲害的還屬燈塔。
而燈塔調教高麗,隻比其他人,多用了一招——擇其順者而富之!
讓買辦們發財!
讓他們成為財閥!
與之共享南朝鮮的財富與權力!
於是,忠心耿耿,再無背叛,從此之後,高麗侍燈塔,比親兒子還孝順。
趙煦素來是見賢思齊,善於學習的人。
正好,這些日子的接觸和了解,讓趙煦知道,眼前的這位未來的高麗外戚權臣,是一個很好的買辦人選。
若能將之扶持起來,使其成為大宋在高麗的代言人。
很多事情就都可以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