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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九章 停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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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乙逋看向那個坐在他麵前的男人。

被他軟禁起來的破醜家家主,嵬名破醜。

被軟禁月餘,嵬名破醜非但沒有憔悴,反而胖了一些。

“國相今日緣何來見我這階下之囚?”嵬名破醜問道。

“有國事要與駙馬相商。”

嵬名破醜,本名破醜埋理,毅宗時迎娶景宗之女,這才更名嵬名破醜。

這也是嵬名家的傳統——駙馬相當於入贅嵬名家。

嵬名破醜嗬嗬的笑了笑:“國相要商國事,何不與國相諸將相商?緣何來與我這被囚之人商議?”

梁乙逋忍著嵬名破醜的冷嘲熱諷,隻靜靜的道:“不瞞駙馬,我方得了來自興慶府的旨意。”

“太後娘娘言,已與南蠻議和……”

說著,梁乙逋將一封宋夏議和盟書,遞給了嵬名破醜。

嵬名破醜拿在手上,看著盟書上已經用了夏國王和夏王太後印璽的盟書。

也看著那上麵的條件。

他的神色,開始陰晴不定。

因為破醜家手裡沒有鹽池!

不止是破醜家沒有,和破醜家交好的天都山、狼柔山各部,也都沒有鹽池。

一旦和議履行,那麼,那些手中握有青白鹽資源的部族就一定會崛起。

這也就罷了!

對嵬名破醜來說,最可怕的,還是破醜家的死對頭沒移家手裡,控製著烏池的一大片區域。

一旦沒移家崛起,並擁有超過破醜家的力量。

那麼沒移家一定會報仇!

報當年破醜家在遼夏第二次戰爭賣了沒移家的仇(此戰,沒移家幾乎全軍覆沒,連元昊的遺孀,曾被立為皇後的沒移氏也被遼人俘虜)——黨項傳統,隻要沒有舉行解仇儀式,那麼就意味著兩個家族之間的仇,隻能用血來清洗!

不然,天神就會降罪!

而沒移家和破醜家,從未舉行過任何解仇儀式!

隻是……

嵬名破醜看向梁乙逋:“國相,這是好事啊。”

“您應該遵奉娘娘旨意,立刻撤軍才是。”

“撤軍?!”梁乙逋笑了。

“吾今若撤軍,一旦回朝,立刻就要被問罪!”

梁乙逋心中有清醒的認知。

彆看,他現在威風八麵,手中更是握有幾乎整個西夏的精銳。

鐵鷂子、潑喜軍、步拔子,幾乎都在他手裡。

但,這些軍隊他真的能完全控製嗎?

旁的不說,單單是鐵鷂子們,隻要回到南牟會,見了太後旨意,他們或許不會馬上倒戈,但必然坐壁上觀,根本不會再聽他的號令了。

因為鐵鷂子們,都是來自各部的貴族勇士。

在戰時聽命於他隻是因為服從而已。

真遇到事情,這些人的立場和態度,完全不可知。

就像去年,秉常與太後相爭,帝、後失和。

鐵鷂子們在一開始,就保持中立,誰都不支持。

等到最後秉常身死,他們就跳出來表忠心,開始服從命令,並清剿仁多家了。

至於步拔子?

這些精銳的步兵甚至不是大白高國的常備軍,他們是來自各部部落的精銳。

隻是在戰時將之抽調、組織起來而已。

就像嵬名破醜,他隻要得到自由,振臂一呼,就可以將屬於破醜家的一千多名步拔子全部帶走。

在其影響下,其他天都山、狼柔山地區的部族首領,也會跟著走。

數千步拔子,瞬間就要從他的麾下消失。

甚至可能站到他的對立麵去。

三支精銳裡,唯一會真正聽命他的,就是潑喜軍。

可潑喜軍人數太少,根本掀不起什麼浪花。

而且,沒有鐵鷂子和步拔子的掩護。

所謂潑喜軍,不過是待宰羔羊罷了。

一個衝鋒就能被殺的乾乾淨淨!

於是,梁乙逋手中真正可靠的,可用的,也就是梁氏兩代人辛苦積攢起來的那點家底。

這點家底,在撤軍後,麵對整個大白高國的壓力,是不可能有贏的希望的。

所以,梁乙逋必須找到盟友。

而嵬名破醜是他目下所能找到的最強盟友。

嵬名破醜看著梁乙逋,笑起來:“國相多慮了。”

“娘娘是您的親妹妹……”

“怎麼可能對您不利?”

“嗬嗬!”梁乙逋嗤笑一聲。

若是過去他或許會信,但現在,興慶府的那個妹妹,背著他和南蠻議和,還已經達成了和議。

在議和過程中,甚至沒有派人來通報他一聲,更不要說征求他的意見了!

直到一切塵埃落地,才派了人來知會他。

梁乙逋已嗅到了危機!

考慮到過去,沒藏訛龐與其妹妹沒藏太後之間的齷齪(沒藏太後按照官方說法,死於情殺,但黨項國內一直有傳說,是其兄沒藏訛龐和情夫李守貴聯手所為,事後沒藏訛龐著急忙慌的殺人滅口,更是讓很多人都認定了就是沒藏訛龐主謀的,甚至很可能所謂李守貴隻是幌子和替罪羊,真正動手的就是沒藏訛龐……)

自嘲的笑完,梁乙逋看向嵬名破醜,道:“駙馬,你我不妨開誠布公的談一談。”

他看向對方,開出了自己的價碼。

“隻要駙馬願意助我……”

“那麼,右廂朝順以及石州祥佑,從此歸破醜家節製,世襲罔替!”

“一如當年,景宗皇帝於天都山,分左右廂,令剛浪淩與野利遇乞分廂而治!”

嵬名破醜終於動容。

“此事當真?”

“某願向天神與諸佛盟誓,若有違背,不得好死,斷子絕孫!”

這是很嚴重的誓言了。

“好!”嵬名破醜點頭:“我便信國相!”

“善!”梁乙逋大笑,道:“我這就安排盟誓!”

“嗯!”

嵬名破醜目送著梁乙逋離開。

在梁乙逋的身影消失在這帳中後,他的臉色,就開始陰沉起來。

梁乙逋的承諾,他信!

因為現在和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梁乙逋可能都需要他和他的家族支持。

可問題是……

大白高國的政治誓言什麼時候真過?

當初,景宗與剛浪淩、野利遇乞這兩個實力派在天都山對天地神明盟誓,許與之共國家,並命兩人分左右廂而治,以爭取這兩個人的全力支持。

但等景宗打贏了立國的三大戰後,猜猜看發生了什麼?

剛浪淩謀逆,族!

號稱天都大王的野利遇乞也因謀反,族!

為了羞辱野利家,景宗甚至強納太子寧令哥的太子妃沒移氏為皇後。

野利家的外甥,太子寧令哥因此發狂,衝入宮中,切了景宗的象鼻子。

而那位沒移皇後,就是當年破醜家賣掉的——在和遼人作戰時,負責掩護沒移家的破醜家主力,忽然撤退,將沒移家以及沒移皇後丟給了遼人。

嵬名破醜就是因為自家的這個功勞,才得以被毅宗(李諒祚)賜婚,迎娶景宗的女兒,並成為如今大白高國的實權派。(沒移氏是元昊公開冊立的皇後,理論上可以與沒藏太後分權)。

有著這些前車之鑒。

嵬名破醜又豈能不防?

但沒有關係!

國相和太後相爭,這在嵬名破醜眼中,是一個機會!

一個取代梁氏的機會!

就像當年,景宗和野利家生隙,於是野利家的媳婦沒藏氏與景宗私通,協助景宗乾掉野利家。

也如當初,沒藏太後和其哥哥沒藏訛龐生隙,於是,沒藏訛龐的兒媳梁氏與毅宗私通,接著協助毅宗,撥亂反正,將沒藏家滅族!

對嵬名破醜來說,現在唯一的遺憾,恐怕就是梁氏沒有一個破醜家的兒媳。

但不要緊,小兀卒才三歲多,破醜家可以慢慢等,這個作業,總歸可以抄成功。

……

元祐元年十一月丙戌(初二)。

夏國王乾順,遣使來送盟書。

隨著盟書抵京,宋夏兩國正式開始恢複和平。

兩宮旋即下詔,詔沿邊諸路,各依旨意,退回元豐八年邊境,並詔河東呂惠卿,送還偽駙馬拽厥嵬名。

同時詔熙河路趙卨、向宗回、高公紀,以詔書到日,曉瑜西夏國相,命其退兵,更當約束諸將,不得擅自生事,以傷和氣。

這些旨意,既是兩宮的意思。

也是都堂宰執們的集體意誌。

趙煦雖然有些遺憾,但也隻能是默許。

沒辦法!

這場戰爭,雖然持續時間不長。

不過從八月打到現在,且除熙河外的大部分戰事,在九月底、十月初就已經結束。

但問題是……

戶部的財政,真的是撐不住了。

今年東南六路的夏稅,甚至都還沒有進左藏,就已經花光了。

為了兌現軍賞和支應戰事,鄜延路、環慶路、涇原路、秦鳳路、永興軍、河東路的常平倉,則都已經空了。

諸路常平官、轉運使,紛紛上書朝廷,要麼調撥錢帛給他們填補虧空,要麼允許他們加稅。

韓絳都快退休了,本來可以躺著喝茶,因為戰爭,不得不起來做事。

他一邊安撫諸路,一邊聯係各地,與諸路轉運使、常平官頻繁溝通——韓絳的政治資源深厚到可怕,陝西轉運使範純粹是他幕府裡出來的(見《皇宋故馮翊郡郡君墓誌銘》),京東路都轉運使熊本是他入京拜相後收的小弟,知永興軍鄧綰,在他手底下當過官。

而這些人都是和戰爭相關,或者負責為戰爭輸送錢帛的(京東都路在熙、豐時代,長期為陝西提供軍費、軍賞,吳居厚搜刮的錢帛除了送到神宗內庫的,其他的都去了陝西)。

除了這些人,韓絳還和江寧的王安禮、揚州的曾布、蘇州的韓縝、杭州的蒲宗孟、許州的黃履,都有著交情。

在其溝通下,各路勉強咬牙,又擠出了許多錢,支應戰爭。

特彆是江寧、揚州、杭州,將本州的公使錢以及免役寬剩錢都拿出了一大半,轉輸戶部,以支應戰爭。

加上呂公著的活動——呂公著也是個人脈狂魔。

作為嘉佑四友之一。

他在天下州郡的門生故舊,數之不儘,比韓絳隻多不少,隻不過他的人脈基本集中在舊黨士大夫群體裡,而這些人占據的地方,普遍不太富裕,能擠出來供應中樞的錢帛有點少。

可到底也擠出了一些錢帛,加上兩宮批給的兩百萬貫封樁錢。

這才讓戰爭維持下來,而沒有和過去一樣向民間加稅。

但再打下去,恐怕朝廷就隻能加稅了。

如今是十一月,在這個時候加稅……恐怕會出現年關的時候,稅吏跑進民宅,將百姓父子、夫妻給抓起來逼稅的事情……

一旦如此,太學裡的太學生,還有坊間的那些措大,恐怕就要上街背《石壕吏》了。

屆時,朝廷將顏麵掃地!

故此,趙煦也隻是歎息兩聲,在心中默默祝福熙河路,多抓一點青壯俘虜,多回幾口血。

同時,默默的寫下手詔,然後交給石得一,命其以急腳馬遞送去環慶路、鄜延路、河東路,曉瑜章楶、劉昌祚、呂惠卿——朝廷和議已定,不可無詔生事。

尤其是呂惠卿!

趙煦很擔心,他要是不下這個手詔,明年開春,呂惠卿很可能會繼續派人去打黨項人的草穀。

呂惠卿這個人的膽子是特彆大的,他也特彆敢冒險。

隔日,丁巳(初三)。

趙煦在保慈宮陪著向太後,用完早膳,母子兩人到了慶壽宮,給太皇太後請了安。

趙煦就和往常一樣,從慶壽宮前往集英殿參加經筵。

但在離開慶壽宮的時候,趙煦的眼角,瞥到了在慶壽宮的閤門下排隊等候的一個熟悉的身影。

童貫!

趙煦看著童貫的身影,心中就已經明悟了。

“想來,童貫這一次是來陛辭的了……”

算算時間,王安石的六十五歲生辰,也就十天了,準確的說,應該是九天(王安石的出生時間是天禧五年十一月甲申(十三)辰時,西曆則是公元1021年12月19日早上八點)。

“看來,兩宮也是糾結了很久啊。”

“不然的話,她們不大可能,拖到現在才準備好派人去江寧……時間上太趕了!”

九天時間,雖然足夠汴京使者抵達江寧。

但終究容錯的時間太少。

“這也正常!”趙煦砸吧了一下嘴巴,他能理解兩宮的這種糾結。

一方麵,她們是確實不喜歡王安石。

可另一方麵,現在的王安石,卻又是她們忽略的一個人。

即使排除趙煦的因素,也是如此。

因為,現在的朝中重臣,起碼有一半是公開或者半公開的新黨。

這樣想著,趙煦想起了另一個事情。

吏部的王子韶前些天上書報告,說是右相呂公著越過吏部正常的注闕除授程序,插手了一個選人的除授。

他把一個叫王棣的年輕官員,放到了他自己的令廳裡,擔任中書逐房習學公事。

王子韶在奏疏裡表示,這是越權,王棣還未入京,也未經過吏部身言書判,右相就將此人安排於都堂宰相令廳!

所以,王子韶據此懷疑,這裡麵有見不得人的勾當。

因此他請求趙煦調查這個事情,以防止右相‘任人唯親’。

其氣急敗壞的樣子趙煦在宮中都能感受到!

王棣是誰?

趙煦還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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