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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看司馬光的樣子,他像是能被說服的嗎?
文彥博知道的,答案很明確——不能!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文彥博眼睛微微一咪,就笑了起來“君實所言,或許不差……”
司馬光眉頭一揚,什麼叫或許不差?意思老夫還可能說錯了不成?
“隻是,國朝用人,祖宗以來不拘一格用人才!”
“仁廟時,石文定在朝,以詼諧輕狂聞名,仁廟不以為意,拜為執政!”
石文定,就是石中立,仁廟景佑年間的參知政事。
其在朝堂為執政,也就兩年。
但那兩年內,給大宋貢獻了無數的趣事,也讓沉悶的朝堂,得以注入一股清新空氣。
石中立去世後,獲諡文定。
文彥博不提石中立還好,一提此人,司馬光立刻反駁“正因其輕狂無度,所以仁廟才要罷其執政!”
文彥博笑眯眯的看著司馬光,道“是嗎?君實也覺得是石文定是因為輕狂被罷?”
司馬光頓時啞然。
因為,他清楚,當年石中立被罷的推手,就有著眼前這位文彥博文太師。
同時參與其中的,還有已故的韓琦、富弼。
而且,當年被罷的不止是一個石中立。
還有時任宰相王隨以及另外兩位參知政事陳堯佐、韓億。
一天之內,整個朝堂就被清洗了一次。
包括宰相在內的四位宰執,卷起鋪蓋出知州郡。
這隻能是一場蓄謀已久,針對性極強的政治鬥爭。
也隻能是一場兩個完全對立的政治團體之間的血腥廝殺。
那麼,王隨等人有個什麼特點?
答他們都是當時被罷免的宰相呂夷簡留在朝堂的樁腳,也是當時守舊派的代表人物。
每一個人被罷的時候,平均年齡七十二歲以上!
新的,渴求變革的君子人物,對他們恨之入骨!
韓琦、富弼、文彥博等日夜在仁廟麵前,訴說這些人的無能、荒誕。
國事上,他們也拿不出任何解決辦法。
於是,隻能讓他們走人。
換能乾的人上台!
於是張士遜、章得象、李若穀、陳執中等走馬上任。
等這些人也依舊無法解決問題的時候,慶曆新政就轟轟烈烈的開始了。
文彥博輕笑著,道“再說了,君實不也用過劉貢夫(劉攽)這樣天下知名的詼諧文學之士嗎?”
司馬光鐵青著臉,道“劉貢夫為人正直、清廉!”
文彥博笑了“章子厚為人就不正直?不清廉了?”
司馬光答道“元豐中其父章俞,其弟章凱侵占民田,非法拘押他人,有司彈劾,章惇乃罷執政。”
文彥博聽著,笑的更燦爛了。
這個案子的內情,彆人不知道,他文寬夫還能不清楚?
完全就是構陷!
出手的人,正是當時在朝中的舊黨。
當然,文彥博也不能點破這個。
點破了就真的要撕破臉了。
沒這個必要。
他已經老了,不想再和人鬥天鬥地了。
隻想著守住已有的成果,也隻想著延續家族的富貴。
文彥博隻是繼續微笑,然後用一句話結束了司馬光繼續攻擊的行為“老朽記得,章子厚元豐四年被罷執政,數月後先帝便再次拜授章子厚為執政,還升任執政之首,為尚書左丞!”
司馬光沉默了。
他算是明白了,文彥博是不可能被他說服的了。
司馬光有些不明白。
明明去年這個時候,天下君子正人,還團結如一人,摩拳擦掌,勢要儘罷王安石邪法為要。
怎短短一年,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文彥博、張方平、馮京、韓維,都已經偃旗息鼓。
現在,就連孫固也不大提儘罷邪法了。
反而開始對韓絳那個裱糊匠稱讚有加。
想到這裡,司馬光不僅有些沮喪。
他看向文彥博,微微顫顫的起身,拜道“確是叨嘮太師了。”
文彥博拄著幾杖,起身道“老夫送送君實。”
“不必了!”司馬光搖頭道“太師且好生將息自身吧。”
……
文彥博拄著幾杖,目送著司馬光的背影,消失在文宅的庭院閣樓之中。
他深深的歎了口氣“這個司馬十二!”
“真是頑固、執拗啊!”
對司馬光的固執和堅持,他是欽佩的。
因為他就做不到。
“可惜……”文彥博望向皇城大內的方向。
“此事,若隻需說服兩宮就夠了,那老夫早就去做了。”
兩宮聽政已經一年有餘。
文彥博早就看出來了,兩宮不是章獻明肅,甚至不是慈聖光獻。
她們沒有那麼大的能力,也沒有太強的意誌。
隻要身邊的人,日夜對她們說某人的壞話,那這個人肯定會被她們厭棄。
可問題是,現在的朝政,特彆是重要人事任命,那是兩宮在做決定嗎?
表麵上看是這樣。
聽政以來,幾乎所有待製以上大臣除授,皆出兩宮之手。
可實際呢?
蔡確出判泉州,章惇出鎮廣西。
真正的主意誰拿的?
“當今官家,可不是大宋成王!”文彥博喃喃自語著。
成王年幼,需要周公輔政七年。
當今官家,哪來的元老顧命大臣輔政?
他根本不需要!
以文彥博所知,他的那個平章軍國重事,就是當今官家發明創造出來的。
此外,馮京、張方平的節度使頭銜,韓維知河南府,馮京知大名府,皆其手筆!
成王在十歲的時候,能做到這些嗎?
不能!
“也不是我朝的漢章帝、漢明帝!”文彥博繼續呢喃著。
章帝、明帝即位的時候,都已經成年了。
和當今官家,沒有可比性。
當今官家的性子,和這兩位明君,隻能算是形似而已。
那麼真正和這位官家年紀相仿、手腕相當的人是誰?
文彥博搜遍史書,隻找到了一個相似的例子。
“當今官家,與和帝頗類!”他壓低了聲音,低低的沉吟著。
漢和帝,即位之初,年紀和當今相仿。
其同樣為朝野公認,乃聰慧、明斷之君,即位不久便儘得朝野人心歸附。
於是,隱忍數載,瞅準時機,便發動了忽然的政變,一日儘誅竇氏權臣,將上下大權收歸己有,旋即開始親政。
其在位執政雖不過十餘年,卻將漢室推向巔峰。
史稱永元之隆!
他文彥博,怎麼敢和這樣一位天子唱反調?
不敢的,絕對不敢的。
……
司馬光步出文府。
司馬康在旁邊,小心翼翼的看著自己的老父親的神色。
“大人……”他低聲寬慰著“太師老邁,不願多事,是人之常情。”
司馬光冷笑一聲“什麼人之常情?”
“他文寬夫,從來如此!”
早在仁廟時代,文彥博文寬夫,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不敢和權貴對抗,甚至會對權貴搖尾乞憐。
當年溫成張皇後得寵,文彥博就眼巴巴的湊了過去,巴結張家。
靠著張溫成的枕邊風,才當上了宰相。
如今,文寬夫不過是舊疾複發。
在司馬光看來,文彥博這是害怕影響到他孫女在宮裡的地位。
可恥!
不配為君子!
“那現在如何是好?”司馬康問道。
司馬光看向張方平府邸的方向,也看向呂公著在榆林巷的府邸。
沉吟片刻,道“回家!”
文彥博不肯站出來,張方平那個老狐狸會嗎?
嗬嗬!
不要看,現在張方平的名聲好得不得了。
可若將時間向前推到慶曆、皇佑、嘉佑時代。
那個時候的張方平,可是天下皆罵!
為什麼?
他在當三司使的時候,對兩淮、兩浙,敲骨吸髓。
熙寧時,王安石的均輸法,就有幾分是從張方平舊年任三司使時的故智裡的來的。
至於呂公著?
他或許會反對章惇回朝拜相。
但他絕不可能站出來。
司馬光現在算是看清楚了這些昔年的同黨。
一個兩個三個,都隻為個人門戶私計,隻計較一時得失,沒有人將天下成敗,社稷興衰放在心上。
靠他們是不行的了。
“那……”司馬康問道“如何是好?”
司馬光抬起頭,目光堅定的道“天子聖明,定可知吾!”
“啊?”司馬康被嚇到了。
“吾要上書求對!”
司馬光決心已定!
什麼傳統,什麼宰執同列非議,什麼慣例,他都管不了。
必須將章惇攔在都堂之外!
司馬康卻被嚇壞了。
執政在沒有得到其他宰執同意,甚至沒有通知其他宰執,就上書求對?
這……
他卻不知,司馬光已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
對司馬光來說,這一年來,他已經憋悶的足夠久了。
再也無法忍受了。
若再這樣下去,這執政,他不當也罷。
……
趙煦此時,正在瓊林苑的後苑。
如今正值初夏,瓊林苑中百花齊放,蝴蝶飛舞,蜜蜂縈繞。
但,趙煦卻並沒有時間,欣賞這瓊林苑最美好的時節。
此時,他正端坐在這後苑的一處偏殿中。
看著那一件件,專一製造軍器局近來新製的器物,在沈括帶來的官吏指揮下,一一陳列。
這些東西都是趙煦近來,斷斷續續的通過口諭、手詔的方式,吩咐沈括、童貫等人營造的一些簡單器物。
“官家,這是臣奉聖旨供應皇城司而造的刨子……”
沈括拿起一件木製的方形器物,對著趙煦介紹起來。
“此物,自造之後,臣等體量詳查,確是簡練適用!”
趙煦接過來,將那刨子放在手中細細把玩,然後點點頭“善!”
刨子不要看簡單。
但卻是一個劃時代的發明創造。
趙煦能知道刨子,而且還能知道其構造。
自然是因為他在現代留學的緣故了——很多文物都需要鑒定,而鑒定文物,不同時代有不同時代的技術特征。
明清家具,為何會出現大量硬木家具?
黃花梨、金絲楠木等家具,為何是明清時代出現?
就是因為刨子在明中晚期才開始成熟,並大量應用。
而在那之前,中國家具以漆器為多。
也沒有什麼人用硬木製作家具。
而有了刨子,就會出現大量的木匠。
同時,刨子也會讓現在還無人問津的黃花梨,成為珍貴的木料。
有利於海南和交趾的開發。
將刨子放下,趙煦正欲去看其他器物。
馮景卻忽然來到了趙煦身邊,他蹲下身子,附耳到趙煦耳畔,耳語了幾句。
趙煦頓時笑了起來,他對沈括道“沈卿且在此稍候。”
沈括躬身“諾!”
趙煦領著馮景,走到旁邊的一個偏閣,讓燕援在十步之外,帶人組成了一個警戒圈。
然後他才問道“司馬公去了文太師府?”
“是。”
“什麼時辰?”
“就在兩個多時辰之前。”
“據說,司馬公在太師府邸,停留了約有三刻鐘,出來時人言司馬執政麵色或有不虞,恐與太師有分歧!”
趙煦點點頭,搓了搓手,歎道“看來,司馬公還是耿耿於懷啊。”
馮景低下頭去,不敢接話。
趙煦踱了踱腳步,他其實對此早有預料。
章惇這一仗打贏,肯定會讓很多人不舒服,各種陰陽怪氣、詆毀、攻訐也肯定會隨之而來。
而章惇這個人做事,素來都是不講究什麼輿論觀瞻的。
隻要他覺得有道理,能做的事情,他就會去做。
所以,章惇的名聲,一直不大好。
他的罪名,都不用彆人去幫忙找,都是現成的。
從身世到年輕時的做事風格,到這些年來在朝堂內外得罪的人。
章惇有無數可供他打擊、攻擊的地方。
旁的不說,就一個身世問題,就讓章惇每次升遷、除授,都被彆人拿出來攻擊一番。
而司馬光,是肯定不會讓章惇這麼順利回朝的。
他必然想辦法!
倒是從馮景報告的來看,文彥博似乎拒絕了摻和這事,讓趙煦有些意外。
“馮景!”趙煦看向馮景。
“臣在。”
“去告訴探事司,盯著些禦史台,也盯著些坊間輿論,有什麼動向,隨時報告與朕!”
趙煦對大宋文官們的慣用伎倆無比熟悉。
要搞臭一個人,起手肯定是在坊間造謠。
然後逼著對方,剖開自己的肚子,證明自己隻吃了一碗粉。
章惇在四年前,就被人擺了這麼一道!
“諾!”馮景領命再拜。
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感覺,修修改改,隻能暫時這樣。
且待作者君,仔細想想。
p明天應該可以3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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