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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六章 司馬光的最後執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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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刑恕,趙煦坐在坐褥上,摩挲著雙手。
“刑恕還不錯。”他輕聲說著。
“有成為未來大宋外交部部長的潛力。”
對刑恕,他是很了解的。
典型的縱橫家作風,看他在新黨、舊黨之間遊刃有餘的遊走就知道了。
而縱橫家,是三蘇帶起來的風潮。
以張儀、蘇秦為榜樣,以縱橫家的手段來改變天下格局。
隻是,三蘇忘了,戰國的縱橫家能有發揮空間。
那是因為張儀、蘇秦背後的國家,有能力也有實力保證談判桌上談下來的利益得到執行,同時也可以保證,談判桌上失去的東西,可以通過刀子拿回來。
而大宋顯然沒有這樣的力量。
這就讓三蘇的主張,直接變成了掛在天上的月亮。
因為,在過去的大宋根本沒有縱橫家的用武之地。
好在,趙煦回來了。
“縱橫家……”趙煦坐在坐褥上,想著史書上張儀蘇秦們的故事。
也想著那些漢朝使者,在西域各國橫行霸道的故事。
更想起了班超、王玄策的故事。
他就舔了舔舌頭。
其實,論起玩弄帝國主義,中國也有很豐富的經驗。
……
刑恕走出內東門,他抬起頭,整個人都仿佛年輕了十幾歲,一雙眼睛更是充滿了光。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真正‘活’了過來。
他回憶著,在福寧殿裡的見聞。
渾身充滿了力量。
事實證明,人,都是有需求的。
特彆是物質已經不缺後,精神上的需求就凸顯出來了。
魏晉的士人,天天吃五石散,為什麼?
因為現實太絕望!
大宋的士大夫們,為何晚年都選擇參禪修道?
答案也是一樣。
殘酷的現實,讓他們不得不去尋找逃避的辦法。
同樣,汴京城的勳貴們,天天紙醉金迷,也是因為精神太空虛了。
他們必須找點東西來刺激刺激自己的靈魂。
而刑恕,現在找到了他人生的目標。
還有什麼事情,比顛覆北虜這樣的大國,更刺激的?
沒有了!
於是,刑恕大踏步的向外走去,當他走出左昭慶門,到了都堂前的時候。
刑恕看到了一個消瘦的老人,正在都堂前緩緩踱著步。
是司馬光!
刑恕看到司馬光的身影,下意識的低下頭去。
司馬光卻已經微笑著向他走來:“和叔啊,近期怎沒有來吾家了?”
刑恕見躲不過去,隻能上前拱手以弟子禮拜道:“告知司馬公,在下近來奉旨為館伴使,常在都亭驛中,與北虜為伍,因此恐身上腥膻之氣,玷汙明公府邸,故此不敢登門。”
司馬光,和刑恕可是有很深厚的淵源的。
當年,刑恕年輕的時候,曾跟隨二程讀書,是二程的得意門生之一,尤其是程顥非常喜歡他,經常帶著他出席洛陽的各種宴會,介紹給在洛陽的元老大臣。
自然,司馬光也是其中之一。
當年,刑恕有一段時間,甚至就是吃住在司馬光家裡,和司馬光的兒子司馬康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故此,在司馬光麵前,刑恕要行弟子禮。
司馬光看著這個當年,在自己家裡讀書,他無比看好的年輕人,他眼中有些惋惜。
當年的刑恕,可是洛陽群賢都公認的未來讀書種子,有希望繼承程顥衣缽的人。
就連邵康節(邵雍)都公開稱讚過此子的文章。
可惜,自從刑恕入仕後,他就似乎放棄了文學之路。
好多年都沒有看到過,刑恕寫出的文章了。
將眼裡的惋惜壓下去,司馬光就問道:“和叔,這是剛剛麵聖出來?”
刑恕點點頭,拜道:“確實如此。”
“陛下今日有空?”
刑恕答道:“下官在禦前奏事時,陛下身邊並無他人。”
這讓司馬光的眼睛亮起來:“如此甚好!甚好!”
這一次重病臥床在家,讓司馬光感到恐懼。
他知道的,他可能生不起下一場大病了。
他的身體,也已經走到了油儘燈枯的時候。
對司馬光來說,死亡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他的事業無人繼承。
嗣子司馬康,為人質樸、清正,缺乏變通。
做做學問還算合適,可若入仕就不行了。
範堯夫(範純仁)、呂微仲(呂大防),他本來很看好的。
但這兩個人,現在卻慢慢的變成了韓絳的形狀。
張口閉口都是調和,都是為國相忍。
甚至反過來勸他‘明公宜當為天下計,顧全大局’雲雲。
尤其是範堯夫——他甚至公開稱讚已經被更名為‘便民低息貸款’的青苗法,對韓絳主持的役法改革更是讚不絕口。
要不是範堯夫和他已經是兒女親家了(司馬康娶了範純仁之女),司馬光恐怕會公開抨擊他的背叛。
更讓司馬光傷心的,還是老朋友們一個個背離了當初堅守的道路。
文寬夫這個老匹夫,姑且不談。
呂晦叔,現在看上去,一門心思就想等著韓絳下台,然後他順利接過韓絳的旗幟,繼續調整新法。
什麼儘罷新法?
他現在已經不認賬了。
張安道(張方平)這個兩麵三刀的小人,就更不要說了。
他就像當年背叛了慶曆君子們一樣,再次背叛了舊黨君子。
一個《元祐字典》編修使的差遣和一個節度使的頭銜,就讓他心滿意足了。
韓持國、馮當世,一個在洛陽,一個在大名府優哉遊哉。
司馬光嘗試給他們寫信,他們回信的內容,卻隻有風花雪月。
朝局是一個字也不提。
現在也就隻有孫允中(孫固),偶爾還能到他家裡坐坐,和他說說話,談論一下國事。
可孫允中的身體比他還差。
這一切的一切,讓病愈後的司馬光手足無措,也讓他越發的不安。
絕望,在他心中蔓延。
好在,他還有最後的希望——天子!
天子會長大的。
現在把持朝政的奸臣們,瞞不了天子多久的。
待到天子親政,隻要撥亂反正,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所以,司馬光在回都堂後,就一直在等著天子召見他。
可左等右等,也沒有等來天子召見。
他想過主動上書,請求入對。
可是,他是執政,貿然上書求對,太犯忌諱——自從王曾利用入對的機會,在章獻明肅麵前,力陳丁謂罪狀,將丁謂扳倒後,大宋朝堂上不成文的潛規則之一就是——宰執不可主動單獨求對。
誰這樣做了,就等於告訴其他人——這個家夥在打大家小報告,大家夥都注意點。
曆代以來,再沒有人敢觸碰這條紅線。
本來,司馬光還有一條暗線可以用。
張茂則父子在內廷的時候,宮中消息,總會和他通氣。
張茂則也會在兩宮麵前,替他說話。
可自從去年,張茂則忽然在永厚陵中上表請求到永昭陵替慈聖光獻守陵後。
大內震動,整個張茂則一係的內臣,不是被貶去了偏遠軍州,就是下落不明。
連其養子張巽,也是下落不明。
宮中的大貂鐺,幾乎都是先帝時代,把持著大內的那些人。
他已經失去內援了。
這讓司馬光內心,更加憂鬱。
以至於,他開始病急亂投醫。
每每有人入宮,他都會特意來這都堂外麵守候。
可惜,天子似乎很忙碌。
除了讀書,就是去開封府,平時還要練字,很少召見大臣。
刑恕算是他守了這麼多天,守到的第一個入宮見了天子的大臣了。
所以,司馬光激動的握住了刑恕的手,對他道:“老夫能否請和叔幫個忙?”
“明公請說。”
“下次陛下再召見和叔的時候,和叔能否和陛下提一句老夫,讓陛下下詔單獨召見老夫?”
他握著刑恕的手,動容的說道:“老夫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
“而陛下卻還年少。”
“老夫擔心,倘若陛下不能召見老夫,那麼,老夫要對陛下說的話,恐怕就隻能放到遺表上了。”
刑恕看著已經枯瘦如柴的司馬光,歎了口氣。
其實,朝野上下都知道的,司馬光對那位陛下的期待。
但朝野上下的明眼人同樣也都清楚,那位陛下對新法的真正態度。
他連呂惠卿都要保!
何況是那些代表了先帝心血的政策和法令?
看著麵前蒼老、枯瘦的司馬光,刑恕有些於心不忍。
他在心中歎息一聲,道:“下次陛下若再召見下官,下官一定將明公的話,轉告陛下。”
刑恕能理解司馬光的心態。
他堅信當今天子會站在他這邊,其實隻是這個老人最後的執拗。
沒有人敢在司馬光麵前,戳穿他內心的幻想的。
因為,這會死人的。
每個人都隻會和他刑恕一樣,在司馬光麵前,假裝司馬光相信的東西是對的。
像哄小孩子一樣哄著他。
因為,所有見過司馬光現在的樣子的人都知道,這位舊黨赤幟,天下道德楷模,已經時日無多。
司馬光聽完刑恕的話,立刻高興起來。
“老夫就知道和叔會幫忙的。”他拉著刑恕,坐到都堂前的花園的一個涼亭裡。
他開始和刑恕,說起當年的很多事情。
刑恕耐心的坐在司馬光身邊,聽著他絮絮叨叨的回憶著往昔的事情,不時的出言附和。
但在心中,刑恕卻有些唏噓。
去年此時,司馬光第一次入京,整個汴京都為之轟動,大量百姓,圍在他身邊,甚至有人拉著他的馬的韁繩,希望將他留在汴京。
天子禦筆親書,寄予厚望,兩宮遣使慰勞。
彼時的司馬光,身負著天下之望,被無數人視作救時宰相。
而一年之後的今天,司馬光的一切光環都已經褪去。
儘管被拜為執政,卻再也沒有人將他視作救時宰相了。
反倒是,之前不被人看好的老臣韓絳,在短短一年的宰相任上,做了無數事情,贏得了天下人的稱讚。
特彆是改革役法,調整青苗法,將青苗法更為‘便民低息貸’,並將便民低息貸進行嚴格限製,隻接受百姓主動到官府申請貸款,不允許任何人,向百姓進行攤派。
雖然依舊無法避免,很多偏遠地方的地方官,攤派、多收利息。
但在東南富庶之地(東南的識字人口很多,很多平民百姓能識字,甚至會寫打油詩),還有京西、京東、京北等汴京可以直接影響的地方,卻幾乎是萬家生佛。
更不要說,其主持下,將除了北方沿邊各路外的保甲法罷廢。
於是,現在的韓絳,在民間已經有人拿他和仁廟時代的名相呂夷簡相提並論了。
也就是近期,因為其孫韓階的事情,讓他名聲有了些汙點。
心中想著這些,再看著麵前司馬光的精神狀態。
刑恕就在心中發誓。
他將來,絕不要做司馬光。
隻要老了,他就一定會果斷致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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