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宗回、高公紀,自然不止給兩宮上書。
還各自給趙煦也上了一封奏疏。
通見司的人,不敢怠慢,直接送到了趙煦手中。
趙煦首先拆開向宗回的奏疏。
向宗回在奏疏中表示,臣已經到熙河路差不多半個月,這半個月來,臣按照官家的指揮,已經選定了熙州城外,洮河附近的一萬畝無主荒地。
趙思忠、趙醇忠等人,看臣沒有勞力,主動送給了臣一千多奴婢作為勞力。
各部頭人盛情難卻,臣無法推辭,隻能暫且收下,但這個事情還是得官家拿主意!
趙煦看完,笑了笑,就提筆在向宗回的奏疏上批示:國舅墾荒,率民耕作,甚好!趙思忠等所贈奴婢,宜當以大宋律令,改為契約雇傭!餘者,國舅可酌情處置!
看完了向宗回的,就是高公紀的上書。
高公紀就有意思了,他也說自己在洮河北岸,選了大約一萬多畝無主荒地,準備開墾。
但說完這些,他就開始吐槽了。
又說地太貧瘠開墾的土地,沒有肥力。
又說缺乏渠道,難以取水。
還講當地雖然牛馬不少,但可以用來的耕地的耕具很少。
話裡話外,都是一個意思:要錢!要人!要東西!
趙煦自然一一答允,批複高公紀,可以去秦州都作院裡,抽調工匠百人往熙州,並告訴高公紀可以從邊防財用司裡,暫支錢帛一萬貫,用來修建水渠、打造耕具。
至於這些支用的錢,等到將來,可以直接用木棉衝抵。
利息什麼的?
大家都是一家人,談利息就過分了!
所以,這筆錢就算無息貸款了。
同時,叮囑高公紀,把這個事情和向宗回也說一下,也準許向宗回從邊防財用司裡支取一萬貫來墾荒。
批複完兩位皇親國戚的奏疏,趙煦就拿著它們到了保慈宮,給太皇太後和向太後看。
兩宮看完趙煦的批複,心裡麵開心極了!
特彆是太皇太後,深感這個孫兒才真是孝順!
對高家人也是真的好!
一萬貫呢!
閉著眼睛就給了,還不要利息,還允許用木棉衝抵!
這不就是送錢給高家、向家,順便賜給兩家一萬畝水澆地嗎?
有著這一萬畝水澆地在,高公紀和他的子孫富貴,就有了保證!
哪怕再怎麼不會經營,一萬畝連在一起的水澆地,隨便種點麥子,也能吃穿不愁。
何況,這隻是一個開始。
搞不好,高公紀最終能在當地圈幾萬畝的水澆地!
倒是向太後,依舊忍不住和趙煦道:“六哥,母後上次不是和六哥說了嗎?您給高家、向家的賞賜已經足夠多了!不必再給了!再給朝臣們恐怕又要說閒話了……”
太皇太後一聽,也禮貌性的道:“太後說的是,官家是天子,要以天下為任不可太過偏袒皇親國戚,免得朝臣們說,老身和太後隻顧著自家!”
趙煦甜甜的笑起來,說道:“太母、母後所言差矣!”
“此乃國事,兩位國親,是在為我和社稷做事!”
“熙河蘭會路,荒地無算,人煙稀少!”
“兩位國親不辭辛苦,以身作則,率民墾荒,實在是社稷之幸也!”
兩宮聽了,都笑起來。
沒有人可以拒絕,給自家的弟弟、侄兒,合理合法合情的弄到一萬畝連在一起的土地!
須知,土地阡陌連野,在如今的大宋,幾乎不可能出現。
即使是那些奢遮至極的地方形勢戶。
他們所擁有的也不過是這裡一塊,那裡一塊。
所以,在大宋土地的換手率極高。
對大戶來說,田產與其說是不動產,不如說一種穩定可靠很容易變現,同時可以保值的財富。
有錢就買地,資金緊張就賣地。
這就是所謂的‘千年田換八百主’!
於是,連在一起的土地,也因此成為了溢價更高的財富。
一萬畝連在一起的水澆地。
即使在熙河,也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在兩宮眼中,自然,這是趙煦在想方設法的給國親賞賜。
不過,趙煦的理由,確實很好,足可堵住朝野上的嘴——兩位國親,為國辛苦,親率百姓墾荒,為天下表率!
……
劉摯穿上嶄新的獬豸服,係上銀魚袋,然後昂首闊步,走出了家門。
他騎著馬,穿過禦街。
元隨們在前方開路,左司諫所過之處,無論士民工商,紛紛退避。
到了宣平坊中,劉摯老遠就看到了禦史台內,那一株株挺拔的鬆柏。
數不清的鴉巢,在樹冠上林立。
烏鴉們嘈雜的叫聲,在百步外就清晰可聞。
劉摯騎馬到了禦史台的官署前,他從馬上下來。
立刻有著禦史台的吏員上來,為他牽馬去喂養。
元隨們對著他拱手一拜,自去了附近茶鋪、吃食店裡尋消遣。
劉摯抬起頭,看著禦史台那熟悉的牌匾。
他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拳頭,在心中發出呐喊:“禦史台,我劉莘老又回來了!”
熙寧變法時,他曾擔任檢正中書禮房公事,屬於變法派中的中堅骨乾。
不止是王介甫賞識他,大行皇帝也很欣賞他。
然而一切在熙寧五年,急轉直下。
王安石變法太速,不顧勸阻,強行推動。
劉摯當時秉承公義極力勸阻。
勸阻不聽,便利用自己當時擔任監察禦史的機會,上書彈劾。
由此徹底得罪了王安石,被貶出京城,貶嫡為衡州監管鹽倉。
這讓劉摯始終在心中憋著一口氣。
如今,在努力了十餘年後,他終於重回了禦史台!
而且,這一次他將以左司諫的身份,上監宰相,下劾百官,凡有失職、不當及違例之事,皆可儘言!
即使天子,也可以勸諫其過錯,匡正其得失!
在劉摯跨入禦史台的門檻的那一刹那,他在心中發誓:“王介甫,吾必讓汝痛苦!”
在劉摯的袖子裡,躺著一封書信。
寫信的人,是在陳州的司馬光。
司馬光在信中勉勵他‘當為天下直言,言他人不敢言之事’。
有了司馬光的鼓勵,劉摯已經滿懷壯誌。
第一步,從禦史台開始!
於是,劉摯直入禦史台,卻並未按照慣例,去拜見負責禦史台的禦史中丞黃履。
恰恰相反,他直接走到自己的官廨。
然後將在官廨之中,提筆開始寫彈章。
他要彈劾黃履!
罪名是結黨營私、阿附宰執,畏縮不前!
證據都是現成的!
蹇序辰足以證明,黃履結黨。
黃履在禦史台,這數月來,一次也沒有彈劾、指責過左相蔡確、右相韓絳,便是執政,也很少彈劾、指斥!足以證明他阿附宰執!
畏縮不前的罪名就更好找了!
天子在福寧殿裡看王安石的邪說,他居然不上書匡正天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於是,半個時辰後,一封文辭犀利,措辭嚴苛,殺氣騰騰的諫章,便已經寫好。
劉摯寫好後,再三檢查,確認沒有犯忌,也沒有錯漏,這才重新抄錄到正規的諫紙上。
用火漆封好,喚來官吏,命其速速送入宮中。
這是他的權力!
可以直奏天子,彈劾一切想彈劾的大臣,談論一切他認為不合理的事情!
當劉摯的彈章,送到了通見司。
通見司的人不敢怠慢,立刻將之送到兩宮手中。
同時送來的,還有監察禦史王岩叟彈劾另一位監察禦史黃降阿附權貴,黨附黃履的彈章。
此外,還有監察禦史王覿彈劾尚書右丞、中書侍郎兼侍講呂公著、兵部侍郎兼侍講範純仁、中書舍人兼侍講蔡卞、給事中兼侍讀陸佃的彈章。
三位禦史言官,不是在今日剛剛上任的,就是最近一個月履任的。
而且都是呂公著推薦的。
但他們上任後,便火力全開。
尤其是王覿,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直接燒到了舉薦他們的呂公著頭上!
……
保慈宮中。
兩宮正在指導著趙煦寫字。
趙煦的楷書,自然不用教。
但行書和草書,卻很‘稚嫩’。
當然,他在書法上同樣天賦驚人!
不到一個時辰,他就已經漸漸掌握了行書、草書的一些訣竅。
臨摹的字帖,更是似模似樣了。
這讓陪著他寫字,指導他的兩宮,大為欣慰,也無比滿足!
而文氏則保持著她的安靜和低調、懂事。
不時的給兩宮和趙煦端來茶湯、飲子。
可能是在兩宮麵前熟稔了,所以她說話的聲音,雖然依舊很輕,但不再如之前那般猶如蚊呐。
最起碼,趙煦不必豎起耳朵了。
“官家可真是聰俊!”
又一副字帖寫好後,向太後拿在手中,仔細看了看,讚道:“難怪馮景等人常言:官家書法造詣,恐王右軍少時亦不如也!”
太皇太後也是微笑著,接過字帖。
她正準備著,指點一下這個孫兒,行書的要訣。
粱惟簡便捧著三封禦史彈章,到了兩宮身前。
他恭敬的將彈章,敬呈兩宮。
“啟奏太皇太後、皇太後、皇帝陛下!此乃通見司,方才送到的今日禦史彈章!”
兩宮互相看了看,太皇太後問道:“今日怎有三份彈章?”
粱惟簡答道:“乃是新任左司諫劉摯、新任監察禦史王覿,新任監察禦史王岩叟之彈章!”
兩宮瞬間懂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雖然那個王岩叟這把火,拖了些時間,但也還不算晚!
於是太皇太後對向太後說道:“太後,且先看禦史所言何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