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初目光從忐忑不安的雨燕小妖燕羽身上移開,轉而看向那一老一少師徒兩個。
眉眼滿是戾氣的少年雙眉一蹙,咬著牙卻不肯開口。
老者則識趣多了,先是恭恭敬敬的朝著靈初行了一個鄭重的道禮,停頓了一下,又猶豫著朝靈初懷裡懶洋洋甩著尾巴的晴空也微微拱了拱手。
“晚輩楚千重,師從落妖門,築基後期修為,這位是我的徒弟,齊玄冥,”名喚楚千重的老者先是簡單的介紹了自己,隨後側頭示意了一下那少年,見少年滿臉的僵硬,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前輩莫要怪罪,我這徒弟,原是一普通凡人,隻是......”
說到此處,楚千重語氣停頓了一下,隨後儘量的將話語放平放輕,“隻是幼時家鄉遭遇了大妖的襲擊,死傷無數,晚輩是在一片血海之中,找到的玄冥,這孩子倔強,又認死理,原是死活不願意離開家鄉,甚至滴水不進,直到晚輩告訴他,想要報仇的話,首先就要活下去。”
“晚輩的師門,落妖門自古以來便以斬妖除魔,捍衛世間安寧為己任,玄冥這孩子,天資不俗,心性堅韌,又遇到了那般的變故,自此便隨著晚輩東奔西走,四處斬妖除魔,前日路過此地,偶然得見此處有妖氣若隱若現,我們師徒二人這才來到這燕潭山。”
談及家鄉之變,少年齊玄冥垂在袖子裡的手死死的握緊,眉眼間的冷意和戾氣越發濃重,背後背負著的斬妖劍似乎感受到了持劍人的心意,微微顫動起來,一股淡淡的淩厲氣息溢散而出。
楚千重麵色一變,縮在角落的燕羽不舒服的扭了扭小腦袋。
隻見原本一隻懶洋洋躺在靈初懷裡的雪白貓咪,悠悠然甩動的尾巴輕輕朝著斬妖劍的方向一甩。
斬妖劍竟發出一聲輕微的蜂鳴,不似尋常的淩厲,反而帶了點猶豫,隨後靜靜沉默下來。
而背負著斬妖劍的齊玄冥,也沒有多好受,猛地後退了兩步,腳步聲沉重,竟然在石頭地麵上留下了兩個淺淺的腳印痕跡。
楚千重連忙起身,一把拉住自己的徒弟,已經有些年邁的身軀毅然決然的一步擋在了齊玄冥的身前,悶哼了一聲,“還請前輩息怒!”
見晴空發威,一直安靜窩著的燕羽突然高興了起來,長長翹起的尾羽都跟著抖了兩下。
一隻雪白的手輕輕在晴空頭頂摸了摸,晴空一雙異色的眼睛頓時開心的彎了起來,尾巴又恢複了原本慢悠悠的晃動。
晴空自幼由人類撫養長大,又常常與人類打交道,他並不會對人妖有太大的偏見,這就意味著,他不會偏向人類,也不會偏向妖族。
他隻遵循兩個原則。
第一,是否與主人為敵。
第二,看自己的喜好,若是與第一條衝突,請參照第一條。
眼前的一老一少,與主人無親無故,非敵非友,那自然是憑著他自己的喜好了。
晴空不喜歡這個不大的人類小崽子,一提到妖族,眼中就滿是厭惡和敵意,仿佛所有的妖族都是十惡不赦的壞妖。
這才淺淺的教訓了一下這個人類幼崽。
靈初對於楚千重所說的落妖門,以斬妖除魔,捍衛世間安寧為信條,倒是頗為欣賞。
修士大多追求天道,追求長生,凡俗的安寧祥和,雖然也是正道修士的維護之一,但絕不會比自己的長生大道更加重要。
更不可能一輩子都以斬妖除魔為己任。
絕大多數修士,能夠一輩子追求的,永遠是長生。
靈初亦不例外。
她不介意路見不平,不介意匡扶正義,但從來不會用一生的時間不停歇的去做這件事。
齊玄冥的個頭已然超過了他的師父楚千重,所以,楚千重擋在他麵前的身軀,並不能完全遮蔽住他的眼神。
那是不服輸且倔強的眼神。
靈初輕輕一笑,“玄冥是嗎?我且問你,你為何要斬妖除魔?”
齊玄冥清楚眼前的女子是人族,且還是一位大修士,但她居然豢養著妖族!
而且很明顯的,她對於那隻燕妖,也沒有殺意。
齊玄冥對眼前的前輩,既生不出敵意,卻也生不出敬意。
聽到問話,抿了抿唇,他還是開口回答了,“前輩不是都知道了,我家鄉老老少少,一百六十八人,無一生還,儘數死於妖族之口!羌國柳樹村,全村兩百一十七人,供奉一株百年柳樹六十年,到頭來卻被那株成精的柳樹,吸髓啖肉而亡,隻留下滿村的累累白骨!離國白水澤,生有一老鱉,年年得鄉民供奉,年年以童子童女,糧肉酒果獻祭,前年卻因離國逢遇天災,糧食不豐,少上供了半成,心生不滿,竟然掀起一片汪洋,淹了白水澤周遭三鎮六村!”
“我且問前輩一句,這等妖邪!該誅否!”
最後一句話說出,少年雙眸一片通紅,仿佛擇人而噬的野獸。
然而,端坐在椅子上的靈初卻穩如泰山,既沒有驚駭,也沒有冷漠,隻是十分平靜的開口,“自然是該誅。”
聲音平平淡淡,恍若三月的春風,夏日的微雨。
令得聲音都帶出哽咽之聲的齊玄冥如同一捧清泉倒在了頭上,瞬間清明了許多,他茫然且眼帶質問的看著靈初。
靈初這一生,短短百年的時間,見過的屍骸血海,見過的人間所謂慘劇,又何止千百。
她沒有理會呆呆的齊玄冥,而是看向了一直窩著的,仿佛被齊玄冥所言震驚到的燕羽,“燕羽,我且問你,你曾殺過人嗎?”
燕羽一個激靈,頓時從齊玄冥所言的那些可怕事情裡麵回過神來,連連搖著自己的小腦袋,稚嫩的聲音帶著十足的迫切,“我沒有!燕祁說了,不能殺人!殺了人,我身上的羽毛會都掉光的,還會被天雷劈!不能殺人的!燕祁也是人啊!”
顯然,燕羽被燕祁保護的很好,也教導的很好。
這是一隻單純的燕妖,而燕祁,或許是一個善良的人類。
得到燕羽的回答,靈初又轉頭看向齊玄冥,“你所說的那些事情,&nbp;都與燕羽無關,那你憑什麼,又為什麼要殺她呢?”
齊玄冥愣了一下,隨後目光裡湧動著堅定,“她今日沒有殺人,不代表以後也不會!妖,沒有一個是善類!”
楚千重卻愣在了原地,他想起了一些,他始終不願意記起的回憶,最後,目光中有淡淡的失落沉澱,什麼話也說不出。
“我且再問你,倘若當初屠儘了你家鄉的,是人呢?”
“那你是否,也要屠儘,這世間所有人?”
------題外話------
不言突然發覺,或許自己是一個辯論的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