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中，銅鑼聲越來越近。
男人慢悠悠地將手伸進篝火裡，從滾燙的火焰中掏出了一些草木灰。
“你們走到這裡，應該已經知道，鬼河之下便是肉山，一旦鬼河流入肉山，將會有比肉山鬼河更可怕的東西誕生。”
“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何鬼河和肉山距離如此之近，卻這麼久都沒辦法聚合呢？”
拋出問題後，男人走到水潭邊，用手捧出一些潭水，澆到之前挖出來的草木灰中，如和麵一般攪拌。
吳獻沉思片刻後說：“有東西在這二者之間，將他們隔開，比如不可突破的牆壁，結界，封印，或者有門神之類在看守。”
男人指向水潭：“是這樣的沒錯，但將他們隔開的，不是你說的那些東西，而是……潭下的水。”
郭霞客滿臉驚訝的問：“隻是這些水，怎麼可能阻攔兩隻強大邪祟，而且鬼河本身就是水，水怎麼可能被水阻攔？”
“不是這些水，真正起作用的，隻有鋪滿整個死人穀底部的，薄薄的一層水。”
“昆侖之丘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有弱水，其力不能勝芥，鴻毛不浮……”
吳獻念叨著男人的說辭，而後恍然抬頭：“鴻毛不浮……你的意思是說，死人穀裡不能跳躍，不能飛行，都是因為穀底有弱水？”
男人又割開手腕，往草木灰團中加入自己的血，將血、灰、水三者揉成了一個黑色的泥團。
“弱水流淌於仙界凡間之間，即便是仙神想要度過，也需施展神通，隻要弱水不絕，肉山和鬼河就不能於此相會。”
“正常情況下，你們絕對無法通過弱水的阻隔，但孟婆早算到了這一點，所以讓我等守在這裡，並傳下了神通！”
泥團揉好後，男人將其平分成九份，一份一份揉成條狀，隨意的插在亭子地板的縫隙中。
吳獻轉頭看向韓雨，用眼神詢問。
韓雨回答說：“江淮安下水之前，他們兩個的確有過交流，好像還點燃了一支香，但那我們兩個剛被從水麵下釣上來，情緒還處於崩潰中，所以記得不算清楚。”
這足以證明，男人現在正在做的事情，是通過河眼的必要流程。
隨後男人站起來，從篝火中拿出一根燃燒的木棍。
“這香火，便是孟婆傳下的神通，之前讓你們低頭看鬼河，不止是為了‘釣魚’，也是為了收集你們魂魄的信息。”
“香火點燃之後，你們便可以在水中呼吸，也能夠安全通過弱水。”
“但有幾點，你們需要注意。”
“第一，速度要快，一旦香火滅掉，你們便失去了孟婆的庇佑。”
“第二，弱水的特性匪夷所思，潭水的流向可能超出你們的想象。”
“第三，在你們通過弱水的瞬間，弱水的隔離便會出現弱點，鬼河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到時可能會發生一些危險，這就要你們自己想辦法應對了。”
說完，男人用火把，點燃了一根香火。
香火飄出的煙，落在了劉晨身上，像是蛇一樣纏繞上去，劉晨見狀，稍微猶豫了一會兒，便毅然跳入水中。
接著便是第二根，第三根，每隔一小會兒，便有一人跳入水潭中，之前沒敢進入河眼的韓雨和袁不哀也陸續進入。
在大家跳入水潭的過程中，霧氣之外的鑼聲忽然變得混亂，守在水潭周圍的引渡人也在一個接著一個消失，這說明正有一場戰鬥在八角亭外發生。
等到其餘八人都跳入水中後，吳獻正站在水潭旁躍躍欲試，其他人跳水的功夫，已經足夠他做好心理建設了。
但男人將著火的木棍懸在了吳獻的香火上，卻沒有點燃，他看向吳獻，冷漠的臉上逐漸浮現一抹笑容。
“對了，還有一件事，忘記告訴你們了。”
“等你們都通過水潭後，我自己就會跳進去，用我的身體來隔開弱水，從而給鬼河撐開一條道路！”
……
才被篝火所驅散的冷意，又回到了吳獻的身體上，他震驚的看著男人，不可置信的問。
“你瘋了？”
男人的笑容顯得有些猙獰。
“我連名字都沒有，又何曾正常過？”
“我們是鬼河不要的殘渣，但你可不要誤會了，鬼河不要的，不隻有‘仁義禮智信’這種東西。”
“還有人類的愚蠢、無能和懦弱、自暴自棄……”
“我們在這裡守了這麼多年，受了這麼多年的折磨，孟婆的恩情也還清了，現在隻想安息。”
“你們通過河眼之後，鬼河和肉山的融合便是開始，到那時候你們就自求多福吧，接下來就算是天翻地覆也和我們沒有關係了。”
吳獻還試圖勸解一下男人，卻見他一下點燃了最後一根香火，煙霧迅速纏在僵衣外圍。
香火的燃燒已經開始，如果繼續拖延下去，吳獻度過河眼的時間便會不足，於是吳獻隻能咬牙瞪了男人一眼，噗通一聲跳入鬼河中。
……
吳獻消失後，才剛熱鬨一會兒的八角亭，又變得陰冷孤寂。
男人扔下火把，臉上的猙獰恢複如常，呆愣愣的看著水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霧氣中的鑼聲，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消失了，隱約浮現的紅色光影也都黯淡下去。
一個蒼老的人影快速從霧氣中爬出來。
正是那個老孽人！
老孽人嘴裡流著口水，身上沾滿血跡，抬著他的那些紅燈頭，以及前去阻攔他的引渡人，全都死在了之前的戰鬥中。
他繞著八角亭爬了幾圈，幾次試圖進入，都被無形的力量擋下，於是隻能停下來，滿眼憎惡的看著男人。
“出來，給我滾出來，卑賤的東西！”
“你隻是我作品中，不被需要的瑕疵，有什麼資格死皮賴臉的待在畫布上！”
“但癩皮狗一樣的你，也沒辦法神氣多久了，總有一天……”
老孽人毫無風度的咒罵著男人，比起王酒丹來，他更加憎恨這個突然出現的八角亭，如果不是八角亭下的弱水，他早就已經讓作品融合，完成生平夙願了。
男人憐憫的看向老孽人：“省些力氣吧，我們都是強弩之末了，但我至少還可以比你多活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