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中。
段正淳氣若遊絲的躺在床榻上,隱約聽到周圍似乎站著很多人,有一個人正在號著自己的脈搏。
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睜開眼睛,渾身上下再也提不起一絲力氣。
他覺得自己就要死了。
老實人丘處機眉頭微皺,搭在段正淳手腕處的右手不由得抖動了一下,頓時心驚不已,因為眼前的愛徒不但丹田被毀,就連奇經八脈都已四分五裂!
可是就在剛剛,愛徒竟然憑借著這樣一副身軀硬接了自己一掌!而且,他可以明顯的感知到,愛徒此時破碎的丹田中仍然有一絲真氣若隱若現!
也許正是這絲真氣,愛徒如今還能留有一口氣在!
但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一些!
想到這裡,丘處機不再遲疑,立刻將段正淳扶起,迅速坐到了段正淳的身後,深吸了一口氣,運轉著自己體內的先天真氣。
當務之急,是保住愛徒的性命!其他的,容後再說!
“掌教不可!誌平已經傷勢慘重,回天乏力了,此刻雖然還有一口氣在,但恐怕也是回光返照之象!”
“掌教千萬不可耗費自己的元氣,您彆忘了,一月之後還與人有約在先,倘若因此耗損了元氣,屆時該如何是好?!”
“是啊,掌教,您若出了事,我們該如何是好?!全真教數千弟子該如何是好?!”
“請掌教三思!”
看到丘處機的動作,一旁圍觀的王處一與郝大通立刻變了臉色,苦口婆心的勸說了起來。
“救人要緊!難道要讓本座眼睜睜的看著誌平命喪當場麼?!”
丘處機沒有理會二人,雙手微抬,緩緩貼在了段正淳的後背上。
【掌教?是丘處機麼?】
迷迷糊糊中,段正淳隻感覺一股至純至陽的真氣通過自己的後背,緩緩進入了自己的身體,接著便開始在奇經八脈之中緩緩流轉,延綿不絕。
漸漸地,他的呼吸變得不再那麼困難,體內也恢複了氣力,整個人不知不覺間沉浸在了物我兩忘之中。
站在一旁的王處一和郝大通互相對視了一眼,麵色凝重,但誰都沒有繼續出言阻攔。
一個時辰之後。
丘處機緩緩走出了內室,徑直坐在了椅子上,額頭上滲著一層細細的汗珠。
一名弟子立刻上前倒了一杯茶遞到了丘處機的手中。
丘處機喝了幾口茶,輕吐了一口氣,接著抬頭看去。
殿內正中,還有二老一少三人,王處一和郝大通一左一右站在那裡,中間跪著一人,正是被段正淳用一陽指重傷的趙誌敬。
“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麼?!”
丘處機嚴肅的看向了趙誌敬,沉聲問了一句。
“弟子沒錯,尹誌平大逆不道,先傷同門,又對掌教動手,弟子隻是想替掌教清理門戶!”
趙誌敬用力搖了搖頭,理直氣壯的回答著,說話間嘴角依舊能看到一絲殘留的鮮血。
段正淳的那一招,已經讓他受了嚴重的內傷!但依然被師父押著來到了這裡。
聽聞此言,丘處機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住口!”
王處一眼看形式不對,立刻低聲嗬斥了一句,接著向前邁了兩步,拱手一禮,道:“掌教息怒,誌敬雖然過於衝動了一些,但他的本意沒錯。”
“尹誌平神誌不清,六親不認,竟敢對掌教動手,的確大逆不道,而且他的武功路數詭異難料,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教中弟子被他所傷。”
聽了王處一的話,丘處機眉頭緊鎖,冷聲道:“即便如此,又怎可背後傷人?!如此陰險,怎配做我全真教弟子?!”
此話一出,王處一和跪在地上的趙誌敬全都愣住。
一旁的郝大通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最終選擇置身事外。
“誌敬也是為了您的安危著想,誰也不知道尹誌平會不會對您下殺手!”
“而且他重傷誌敬那一招,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應該是大理段氏的一陽指!雖然不知道他是如何習得此等絕技,但改投他人門下,與叛教無異!這是他犯得第一條戒律!”
“不顧同門之情,大打出手,他又犯了第二條戒律!對掌教出手,大逆不道,此為第三條!”
“如此任意妄為,即便不殺他,也須逐出師門!以正視聽!”
王處一遲疑了一下,提高了嗓音,再次開口。
對他來說,趙誌敬也是他的愛徒,雖然偶有爭強好鬥之事,但畢竟是自己最得意的弟子。
聽完王處一的話,丘處機臉色微變,壓抑著自己心中的不滿,看著臉色蒼白的趙誌敬,沉聲道:“念在他沒有釀成大錯,又事出有因,這次暫且饒了他,但下不為例!帶他下去療傷吧!”
王處一聞言,暗自鬆了口氣,不再多言,拱了一禮後,扶著趙誌敬緩緩退了出去。
丘處機靜靜的坐在椅子上,目送著離開的三人,眉頭再次皺起。
剛才師弟王處一所列的那三條戒律,愛徒今日的確全都犯了,他無可辯駁,雖然他不知道愛徒為何突然性情大變,但事已至此,他隻能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段正淳終於再次緩緩睜開了雙眼,緊接著便感覺到自己的體內有股不屬於自己的真氣在不停流轉著,正在與自己原本殘缺的那絲真氣漸漸交融彙聚。
“師兄,你終於醒了!”
這時,一個聲音傳進了他的耳中。
扭頭一看,段正淳發現床榻邊正跪坐著一名青年,滿臉欣喜的看著自己。
與此同時,另一名守在門口的青年已經奪門而出,腳步聲迅速遠去。
“我也是掌教親傳弟子,我叫林誌遠。”
知道段正淳神誌不清,青年立刻自報姓名。
段正淳沒有理會,提起一口氣,緩緩坐直了身子,坐在了床邊。
經過兩次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他已經徹底平靜了下來,知道自己如今所經曆的一切,沒有那麼簡單。
他依稀記得,是那個老道士為自己運功療得傷,在重傷倒下之前,他就察覺,自己一隻腳已經踏入了鬼門關。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突然瞥到了什麼,緊接著猛地轉頭看向了床頭!
床榻邊上,放著一個盆,一塊巾帕搭在盆沿上,盆中倒映著一張陌生的臉龐!
這一刻,他徹底懵了!
倒映中的自己,根本就不是他!
那個影子,幾乎比自己年輕了二十多歲!稚嫩得像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
段正淳猛地起身,站在了水盆前,用力拉扯著自己臉上的皮肉,可是很快他就呆立在了原地,因為根本沒有什麼人皮麵具,也沒有易容!
那小子就是他!
“你醒了?”
正在這時,一道熟悉中透著一絲疲憊的話音,傳入了段正淳的耳中。
段正淳渾身一震,立刻轉身看向了緩緩邁步走入的丘處機,大聲道:“現在是何年何月?!哪朝哪代?!”
丘處機遲疑了一下,在另一名弟子的攙扶下,緩緩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擺手示意兩名弟子退下之後,緩緩開了口。
段正淳就那麼站在原地,認真且仔細的聆聽著丘處機的講述,臉色不停地變換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丘處機的話音終於停了下來,除了哪朝哪代,他幾乎連尹誌平的生平都為段正淳講了一遍。
段正淳靜靜的坐在床榻邊,眉頭緊皺,直到此時,他終於相信,自己的確已經成為了這個名叫尹誌平的青年。
而且此時已經是一百多年之後!遼國、大理國早就沒了,連大宋皇帝都換了好幾撥了!
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對他來說,如今的這個世界所有的人和事都是完全陌生的。
他已經不是他自己了,不但換了一張臉,而且換了一個人,除了記憶是自己的之外,從頭到腳都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
【難道當年我真的已經死在了少林寺的那場大戰中了麼?】
【譽兒還活著麼?】
【紅棉?寶寶?青蘿她們,還好麼?】
【一百多年都過去了,他們應該都已經不在了吧】
一段段曾經的記憶,不停地從段正淳的腦海中閃過,恍如昨日。
當他徹底確認自己已經不再是自己之時,他的上一段人生,也至此戛然而止。
接下來他要麵對的,是一個一切未知的開始。
不知道又會有多少女人會為他傷心流淚,又會有多少江湖豪傑與他狹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