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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六: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汩汩而流的滾燙赤金鮮血融化了積雪。
甚至就連這山腳下的岩石也無法承受這其中殘存的力量,逐漸有了坍塌的跡象。
隻是韓紹卻沒有管這些。
將始畢最後一顆斷首歸於自己身側後,抬眼望著天際了一陣,才衝山上淡淡道。
“出來洗地了。”
韓紹這話說完。
先前死死擋住始畢最後生路的無形屏障,漸漸洞開。
“就這麼死了麼?”
大巫的輕歎聲隨之傳來。
“其實老夫挺喜歡這小子的。”
從聖山上緩步走下的大巫,垂眼看著地上那具無頭屍身,神色悵然。
無論是今日的始畢,還是昔日的伊稚邪。
偏執不假、癲狂也不假。
可這份偏執與癲狂所賦予的大勇氣、大無畏,卻是大巫從未擁有過的。
他有時候也會想,若是早年的自己擁有這份心性。
或許很多東西都會改寫。
熊氏國祚不會滅。
他也不會淪落到這草原蠻荒之地,兩千餘載來無緣得歸故土。
當然也可能此刻的他已經早早地死在這一場場撞破南牆也不回頭的豪賭之中。
就如同此時伏屍在眼皮子底下的這具無頭殘屍一般。
大巫心中感慨著,抬眼看一眼韓紹,露出一絲輕笑。
“這殘屍想必對你也沒什麼用了,不若就留在這裡。”
“由老夫遣人安葬了,如何?”
帝闕誇功,有首級就夠了。
大巫這個要求並不過分。
更何況他與始畢之間隻是公仇,並無私怨。
倒也犯不上將其挫骨揚灰,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韓紹直接點了點頭。
“可。”
見韓紹這般爽快的答應,大巫嗬嗬一笑。
廣袖一揮,始畢的那具殘屍便消失在這聖山山腳之下。
做完這些後,大巫忽然再次感慨道。
“如果他不是蠻族,或許老夫真的會拚上一把,全力助他成勢。”
韓紹在他那張老臉上掃了一眼,然後搖頭道。
“你不會。”
大巫聞言,有些訝異道。
“何以見得?”
韓紹沒有絲毫顧忌,毫不留情麵道。
“你沒有這個膽子。”
除了真正的精神錯亂之人,這世上每個人的行為邏輯都有一定慣性。
於這苟道巔峰大成的老不死而言,遇險而退,已經成為了他的本能。
而在這一副天下棋局之中,背後隱藏的危險、挫折太多太多。
且不說坐鎮神都的大雍姬氏和儒、釋、道三大聖地所代表的三座大山。
單單是那遍布天下、主宰地方的無數世族高門,光想想就足以讓人頭皮發麻。
所以韓紹篤定,彆看這老不死現在說得痛快。
可一旦真到了要賭命的時候,他肯定縮得比誰都快。
而被韓紹這般打臉的大巫,不出意外的臉色難看。
“你不相信老夫?”
剛剛他這話雖然看似是在拿始畢的蠻族身份說事。
但其中隱藏的意思卻是‘始畢是蠻族,你卻不是。’
‘老夫或許能夠拚上一把,全力助你成勢。’
而韓紹明顯是聽懂了他這份隱藏之意的。
隻是他沒想到這廝竟毫不猶豫地給出了這樣的答案。
這著實將大巫氣得夠嗆。
‘相信?’
對於大巫的這個問題,韓紹心中哂笑。
麵上卻沒有爭辯的意思。
“來日方長,大巫又何必這般急躁?”
聽到韓紹這明顯帶著敷衍意味的話,大巫差點被氣笑了。
不急?
他能不急嗎?
他是老了,卻沒有真正老糊塗。
哪能看不出來韓紹此刻能在草原橫行無忌,甚至就連自己這個老不死也不放在眼裡。
若說背後沒有倚仗,又怎麼可能?
雖說他尚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家已經下場,可這也不妨礙他急著想要將之前占據的先機,擴大成為優勢。
隻是他急歸他急,韓紹卻是半點也不急。
在說完這話後,沒給大巫再次開口的機會。
“行了,今日卻不是閒敘的時候,等過些時日等空,本侯再來叨擾大巫吧。”
大巫聞言,心中暗罵這小子的滑頭。
可麵對韓紹這話,他卻又無法反駁。
始畢雖死,可戰事卻還沒有徹底結束。
韓紹急著要走,也在情理之中。
隻是他還是有些不甘心地道。
“這就走?不上山……看一看?”
看一看?看誰?
這一點毋庸置疑。
韓紹聞言,抬眼望了一眼聖山後山的方向。
以他如今的神念,這點距離可謂一目了然。
而後山之上,那道身形臃腫的女子身影似乎隱隱覺察到了什麼,在身後仆婦的慌亂驚呼聲中快步走出那間簡陋屋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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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純淨卻嫵媚的眼眸向著山下極目遠眺。
那一眼差點就讓韓紹生出了幾分動搖,可最終他還是搖了搖頭道。
“既見過了,就暫且不上去了。”
聽到韓紹這話,大巫無奈。
可他又不得不承認,或許也隻有這樣堅忍心性的人,才能真正成勢。
不過韓紹在即將收回視線之際,卻是轉而便將目光落在那後山簡陋屋舍不遠處,一大一小兩個禿驢身上。
與上次冠軍城勢均力敵的短暫對視不同。
此刻的韓紹八境天人的龐大威壓宣泄,瞬間便讓法海如負山海,甚至近乎本能地化作金身之相。
“貧僧法海,見過君侯。”
當你實力強到了一定程度,就算是來自小靈山的阿羅漢,也要低頭行禮,以示恭敬。
韓紹漠然垂落目光,沒有憤怒、沒有冷哼。
隻是淡淡道。
“本侯的子嗣,不是籌碼,禪師可明白?”
法海聞言,沉默了一瞬,隨後才點頭道。
“待小君侯降世,貧僧隻授武學,不傳佛法。”
“還請君侯應允。”
韓紹蹙眉。
隻授武學?哼!說得倒輕巧!
武學之中,皆有武意。
百家各流都是如此,更彆說慣會蠱惑人心的佛家了。
隻是在短暫思慮片刻後,韓紹終究還是漠然道。
“但願你是真的明白。”
且行且看吧。
有些事情單靠商量是沒有意義的,最後還是要看彼此手中力量的強弱高下!
聖地?
哼!聖不唯一,何以言聖?
見韓紹默認下來,法海心中一喜。
“謝君侯賜恩!”
再一次衝著山下行禮,感受著身上那如山如海的沉重壓力漸漸消散。
終於鬆了一口氣的法海,身形一虛。
好在身邊神秀適時扶了一把,才免遭出醜。
“師父,怎麼了?”
望著那張滿是疑惑的小臉,法海沒有回答。
隻是揉揉那顆光禿禿的小腦袋,笑著道。
“神秀可知道,遭遇風暴,何處最安全?”
對於法海的答非所問,神秀已經習以為常。
“師父,神秀不知?”
法海教誨道。
“風眼。”
神秀依舊不解,但他也不關心這個。
歪著腦袋,隻問。
“那師父……我們現在可風眼之中?”
法海笑道。
“很近了。”
始畢死了。
一尊八境天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了。
儘管不知道是什麼緣故,竟沒有引發天地異象。
可那一身天人之威卻是實實在在的。
“禪師說得對,劫來了……”
……
身懸九首,得勝而歸。
可韓紹卻沒有多少喜悅之意。
除了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並不會為殺人而欣喜外,此刻還有件事情更讓他皺眉。
那就是……始畢的真靈,不見了。
要說這是因為他的成道走的不是‘尋常路’,這也不對。
畢竟那九尊烏丸七境真仙同樣是旁門左道的路數,可他們依舊沒能逃脫天書設下的囹圄規則。
可偏偏唯獨始畢的真靈超脫了這份規則的限製,並沒有出現在韓紹的內天地之中。
甚至就連韓紹主動以玉筆書寫其名,也沒能留下痕跡。
這一出乎預料的變故,讓韓紹心中一陣疑惑後,很快有了猜想。
‘又跟龍族有關嗎?’
也隻有這樣的解釋了。
或許準確的來說,是跟龍族手中的那件東西有關。
隻是這個念頭,隨著下方驟然浮現出的陣陣驚呼,隻能暫時斂去。
“是侯爺!侯爺回來了!”
重新出現在冠軍城上空的韓紹,身形落下。
揮手將斬下的九顆始畢斷首,壘於眾人身前。
“始畢已死,此戰定矣。”
儘管在看到韓紹歸來的那一刻,眾人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可當韓紹親口說出這個結果時,整個冠軍城上空還是沸騰了。
隻是普通士卒、將領能夠放縱心情,李靖四人卻表現得極為冷靜。
“侯爺,接下來……”
對於四人的這般反應,韓紹極為滿意。
德不配位,必受其殃。
有些人就算勉強被扶上高位,也是爛泥扶不上牆。
而李靖四人卻不在此列。
韓紹神念掃過鎮守四門的四人,片刻之後,輕笑一聲直接道。
“開城門吧。”
開城門,做什麼?
自然是橫掃一切敵!
見韓紹終於下達了這最後的諭令,四人瞬間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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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
這一戰他們打得太壓抑了。
一連九日下來,除了陷陣營出城戰過兩場,一直在被動‘挨打’。
實在太過憋屈。
出身騎軍、一直崇尚進攻的他們,早就積攢了滿腔的戰意,想要痛飲蠻敵之血了。
而且他們其實已經有了預感,這或許是他們最後一次真正親自上陣了。
自此之後,再想這般肆意衝陣,已經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
因為他們也要踏足上三境了……
意識到這一點,就連向來穩重的李靖也不禁有些悵然。
‘太快了……’
人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步子邁得太快。
這無疑錯過了不少沿途的風景。
這一刻,他們竟在心裡冒出了跟他們侯爺近乎同樣的無恥念頭。
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個想法,若是讓那些困在某個境界一生不得寸進的苦命人耳中,會有多麼殘忍。
不過此刻他們也沒工夫想這些了。
先前韓紹追殺始畢的時候,已經有不少蠻族已經見勢不妙跑了。
若是再拖延下去,等那些蠻狗跑光了,再追殺起來可就麻煩了。
而這時,韓紹似乎是看破了他們的想法,淡淡一笑便道。
“放心吧,他們跑不了。”
彆忘了,此刻的城外還有一支從未出現在人前過的白馬義從呢。
原先將他們布置在外,隻是為了防備不測,也是為了充當奇兵來用。
可沒想到最終竟是沒用得上。
如今也隻能讓這些多年沒有在世人麵前展露爪牙的虎狼,做些圍獵、收尾的雜活了。
委屈?抱怨?
若是連這點驕傲都放不下,韓紹不介意讓他們滾回遼東族地,繼續當他們的籠中困獸。
畢竟此一時彼一時這個道理,千古不破。
現在韓紹已經不再迫切需要他們了。
而他們卻需要韓紹這頭猛虎頭狼,帶著他們縱橫天下!
聽到韓紹這話,同樣想到那支白馬義從存在的四人麵色大喜,看向韓紹的目光也越發崇敬。
“侯爺運籌帷幄,我等佩服!”
一通馬屁拍下。
四人卻絲毫沒有耽誤整軍的動作。
轉瞬之後,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的內城長街之上,一道道身披黑色鎮遼甲的身影,已經蓄勢待發。
“開城!”
“開城!”
隨著一連四道低沉肅殺的高喝,高大沉重的城門終於洞開。
一騎當先的李靖四人,麵覆猙獰麵甲。
近乎同時道了一聲。
“出城!”
陣陣整齊劃一的馬蹄踏動聲,驚動了城中的百姓。
望著那些身形雄壯的虎賁銳士,同樣覺察到此戰即將終結的他們,有人忍不住熱淚盈眶地嘶吼了一聲。
“冠軍!”
“萬勝!”
這一聲嘶吼宛如一點火星,徹底引燃了整座城池。
“冠軍!萬勝!萬勝!”
在這一聲高亢過一聲的‘萬勝’催促下,將士們座下戰馬的馬蹄仿佛踏動更快了幾分。
有家眷在城中的某個將士驟然高喊一聲。
“母親,汝子必勝!待吾歸家便是!”
另個將士則更是乾脆。
“麗娘!等我!”
按軍法,此等行為輕則鞭十。
可此刻就算是待士卒最嚴苛的趙牧也沒說什麼。
侯爺說過,不隻是哀兵才能必勝。
榮耀之卒,更能所向披靡!
隻是在身形踏過城門時,趙牧還是惡狠狠地道了一聲。
“十個首級!一個首級,抵一鞭!”
“少一個,休怪本將無情!”
聽到這話,那將士也不畏懼,道。
“好!但凡少一個,卑職自領十鞭!”
那將士沒說,他父親死於蠻族之手,他兄長亦死於蠻族之手。
他知道母親隻是想他能活著,能平安歸來。
可若是這份血仇不報,他又有何顏麵歸來?
又有何顏麵在家祭時,麵對父兄?
座下馬蹄踏動,對麵正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蠻族、仇敵!
隻是此刻的他們,再也沒有過往的凶蠻、殘忍,無論眼神還是動作,都無一不在說明他們的惶恐、驚懼,與進退失據。
但此刻已經出城的將士卻是一往無前。
“趨!”
聽到上官高聲呼喝的軍令,他們隨之而動。
“疾!”
馬蹄加速翻飛。
甲胄鏗鏘。
直到上官再次怒吼一聲。
“拔刀!”
“殺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