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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風呼嘯,冰寒刺骨。
高高壘起的屍骸,於城牆根處一路堆砌到城頭。
那一道道互相糾纏的軀體,殘缺而破碎。
那一張張凝固僵硬的麵容,扭曲而猙獰。
乍一眼看去,這座名為冠軍的城池根本不似在人間,而是幽冥煉獄。
隻是此刻這方位處人間的幽冥煉獄,卻仿佛一下子沉寂下來。
沒有那蜂擁著衝上城頭的無數身影。
沒有那罡氣縱橫、殘肢亂飛的血腥與殘酷。
沒有那響徹天地、撕心裂肺的忘我喊殺與痛苦哀嚎。
如此平靜安寧的一幕,甚至讓身處這方幽冥煉獄的彼此雙方,有種莫名的空落與茫然。
一連九日了。
這九日來,沒有一日不流血,沒有一刻不死人。
這流著流著,死著死著,竟是已經習慣了。
此刻一切驟然停歇,似乎反倒是不習慣了。
隻是在這股空落與茫然之下,正於城頭、城下互相遙望的彼此,其實都明白。
這一切安寧與平靜隻是假象罷了。
就如此時頭頂這片陰沉、烏雲籠罩的廣袤蒼穹。
黑雲壓城城欲摧。
很明顯是一場大雪即將到來的跡象。
“又要下雪了啊……”
王攆座駕之下的空地之上,一眾烏丸貴種盤膝坐在偌大的氈布上。
有貴種抬眼望著頭頂那片長生天,口中感慨道。
“往年這個時候……族人們又要忙著過冬了。”
這話說完,身邊一眾貴種一時怔愣失神。
過了一陣,才有人默然點頭。
“算算時間,確實該準備過冬了。”
過往他們率部南下劫掠,大多選在秋八月。
這個季節天氣最是宜人,牧草肥美,能夠最大限度的發揮族人戰力。
等到如今這十月末,他們已經或滿載、或铩羽而歸了。
可今年,他們卻打破了這個慣例。
可汗說,這是雍人的兵法。
反其道而行之,打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隻是現實情況卻讓他們失望了。
可汗口中所謂的雍人兵法失靈了。
這一場舉族突襲根本就沒有達到什麼狗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作用。
南狗仿佛料定了他們今年必定大舉南下一般。
那仿佛無窮無儘的箭矢、礌石、滾木乃至他媽的金汁,有如大雨瓢潑而下。
無數族人勇士因此而死,成為後麵族人繼續攻城的踏腳石。
直至最終築就了眼前那一條通往城頭的死亡斜坡……
有蠻族貴種順勢往城頭的方向望去,神色漠然。
可在這份漠然的偽裝下,卻有一股揮散不去的哀傷。
‘現在……他們不需要忙碌了,也不需要準備過冬了……’
那蠻族貴種心中歎息一聲,隨後眼中閃過一抹茫然。
草原上那鋪天蓋地的漫天大雪化作的白災,凍斃人畜、蒼茫一片固然可怕。
那些族人卻還能活下來。
可現在呢?
他們卻重重迭迭、殘缺扭曲的死在雍人城牆之下。
所以……這一切值得嗎?
這個問題,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從他們跟著可汗舉族南下的那一刻起,就沒有退路了。
草原上的人死得太多了。
就算沒有這一仗,近一年來在王廷的放縱、甚至是刻意為之下,很多大小部族或被舉族覆滅、或為其他部族吞並,已經徹底消失在那片茫茫草原之上了。
‘回不去了……’
這一刻,偌大氈布上在座的一眾烏丸貴種齊齊在心中發出一聲歎息。
或許從他們將同族當成祭品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回不去了。
這一仗,如果不能將眼前這座冠軍城中的雍人化作新的祭品,那擺在祭壇上的就會是他們自己!
更何況被可汗挑起南下占據雍人土地的野心之後,也沒人再願意回到那片凍殺人的苦寒草原!
所以此戰他們要贏!
必須要贏!
因為他們已經賭上了一切!
包括整個烏丸一族的所有!
思緒轉到這裡,一眾烏丸貴種對視一眼,儘皆從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抹堅定。
他們在等!
等待虛空中那兩場大戰的結果。
而在他們看來其中一場大戰的結果,其實已經是注定了的。
同樣都是七境真仙。
那雍人所謂的冠軍侯隻是區區一人,可他們一方卻是一連九尊真仙同時出手!
如此懸殊的巨大實力差距,他們實在想不通這一戰他們怎麼輸!
所以相較於九尊真仙圍殺那雍人冠軍侯的一戰,他們反倒是更為擔心可汗那邊。
畢竟那顏術成道已久,遠不是可汗這剛剛成道的八境天人可比。
此外還因為他出身聖山,無數年來更是一直都是大巫的近侍仆從。
而有著大巫的指點,對方的實力強悍恐怖到了何種地步,他們實在是無法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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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希望可汗能維持不敗吧……’
他們不求始畢能夠戰勝顏術。
隻在心裡暗暗期盼,他們的可汗能夠在顏術麵前支撐的更久一些。
隻要撐到族中那九尊真仙擒下、或者摘下那雍人冠軍侯的頭顱,到時候沒有了那雍人冠軍侯存在,那顏術必然也沒有了繼續跟可汗死磕的理由。
可謂不戰而勝!
於是在這片陷入詭異平靜的戰場之上,這些貴種和大多數蠻族一樣,全都下意識忽略了那處真仙戰場。
近乎全部心神都在掛念始畢與顏術的天人之戰。
然而隨著時間一分一毫的過去,就在他們靜靜等待最終結果的時候,原本一片沉寂的冠軍城方向驟然傳來一陣莫名歡呼。
而後動靜越來越大,直至最終爆發出一陣撼天動地的巨大呼喊。
“壯哉!冠軍!”
城下那綿延不知多少裡的無數蠻族覺察到這樣異常的動靜,很是茫然了一陣。
此刻交戰的兩處大戰,全都隱匿在虛空之中。
再加上族中那九尊真仙並不是映照天心成道,就算出現了什麼變故,也不會有什麼天地異象發生。
所以一時間他們全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直到有大能強者冒死抵近城頭,以神念探聽,這才得到了一個讓他們錯愕、震驚的答案。
‘那雍人冠軍侯以一己之力,儘斬九尊七境真仙!’
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所有人都怔愣住了。
隨後有人怒聲駁斥道。
“胡言亂語!”
“雍人奸詐!此事定是那雍人用來擾亂我等軍心的詭計!”
怎麼可能!
那雍人冠軍侯就算實力再強,又如何能夠以一敵九,儘斬他們九尊真仙!
這不可能!
如此拙劣的謊言、計謀,誰會蠢到相信!
一時間,無數人或憤怒、或鄙夷地衝著城頭怒罵。
可讓他們意外的是麵對這樣的怒罵、質疑和嘲諷,對麵竟然絲毫沒有出言反駁。
〇
隻是在一片怒罵聲中,向著城下一連扔出了數顆怒目圓瞪、滿是惶恐驚悚的頭顱。
看著眼前那數顆頭顱熟悉的麵容,以及那遺留下來根本無法作假的恐怖威壓,所有的怒火全都有如被冰水澆灌而下。
隻剩下如墜冰窟的通體僵硬、神色驚惶。
“完了!全完了!”
無數蠻族失神呢喃。
不止是他們,整個烏丸一族都完了!
這一次賭族運,他們輸了!
而代價就是他們所有人的萬劫不複!
這九尊七境真仙一敗、儘皆被斬,料想可汗也不敵那尊來自聖山的八境天人,局勢瞬間逆轉。
這一仗已經沒法打了!
念頭倏忽轉過間,有蠻族貴種忽然站起,然後向著與王攆相反的方向大步離去。
已經意識到他想要做什麼的其他貴種,怒聲喝問道。
“綦毋!你要做什麼!”
綦毋腳步微頓,環視了四周一眼,沉聲道。
“我隻是想替部族保存一些種子。”
聽聞這話的一眾貴種臉色難看,有人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歎息道。
“你這麼做,對得起可汗,對得起那些死在城下的族人嗎?”
綦毋聞言,沉默了一瞬。
片刻之後,終於道。
“雍人有句話,事不可為,壯士斷腕。”
“我隻想對得起還活著的族人。”
一眾貴種聞言,同樣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陣之後,才有人道。
“你要走,又能去哪裡?”
如今的草原是個什麼模樣,他不相信綦毋不知道。
就算回去又有什麼用?
麵對這樣的問題,綦毋卻是道。
“草原很大,這幽州之北不行,還可以去並州之北。”
“並州不行,還可以去西涼!”
“能活,就行。”
能活就行?
多麼卑微的需求。
可這就是敗者的下場。
聽到綦毋這話,一眾貴種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可這時,綦毋卻是已經趁著他們愣神的工夫,身形一虛,消失在了他們眼前。
等到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遠處一處蠻族大軍所在,已經向著遠處策馬狂奔而去。
如此突如其來的變故,引得不少蠻族一陣慌亂。
可位處王攆周圍的一眾貴種卻隻是目光怔怔地看著那綦毋果斷遠去的背影,神色複雜。
那並州、西涼又是什麼好去處麼?
這天下無論雍地還是草原,何處不食人?
“要阻止他嗎?”
有貴種這話說著,身邊其他人沉默了一瞬,卻是搖頭。
“隨他去吧。”
說著,另一人忽然問道。
“你們……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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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部族就是這樣。
奉最強大的部族首領為可汗。
這樣的勢力集合體,在順勢時自然能夠緊密結合在一起。
可一旦出現變故,也可能一夕之間分崩離析。
那九尊真仙死了,死的不隻是他們本身。
還是烏丸部最核心的力量。
他們或是最親近烏丸本部的首領,或者直接就是烏丸王姓。
而他們這一死,原本渾如一體的烏丸族頃刻皸裂。
見身邊不少人聽到這話,麵色猶豫。
有人忍不住恨恨不平道。
“你們不相信可汗嗎?”
“可汗還沒敗!我烏丸族還沒有敗!”
是沒有敗。
可是也看不到獲勝的希望,不是嗎?
聖山坐鎮幽北草原兩千載,在所有烏丸人眼中,那位大巫已經是一尊活著的神明。
所以那作為大巫仆從的顏術,在他們眼中不是簡單的八境天人。
而是神侍,甚至是神使!
事實上當對方從雍人城中踏出的那一刻,整個烏丸一族的大軍軍心就已經動搖了。
隻是先前有那九尊真仙在,他們還存有一絲希望而已。
可現在……這絲希望卻是轟然破碎了。
一眾出身各部族的烏丸貴種彼此眼神交彙,全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動搖、遲疑與茫然。
隻可惜他們都沒有綦毋那份壯士斷腕的勇氣與決然。
所以在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他們終於歎息一聲。
“罷了,罷了。”
“我老了,不想折騰了。”
與其去那並州、西涼搏一個未知的將來。
還不如將錯就錯。
大不了同殉便是。
不管他們的可汗在外人眼中是怎樣一條癲狂瘋狗,可他們大多數人心中卻是知道,如果不是這條雍人眼中的瘋狗。
他們這些幽北草原上的部族,依舊隻會是當初百十個雍人鐵騎便能讓他們這些貴種匍匐叩首的蠻荒草芥。
又怎麼會今日的輝煌?
君不見,今日他們大軍壓境,這些曾經高高在上、在草原上橫行無忌的雍人,也隻能龜縮在城中被動防守嗎?
所以……信不信可汗,還重要嗎?
不重要了!
再重複一下那個‘回不去了’的話題。
實際上,他們確實是回不去了。
不是回不去草原。
而是已經站起來過的他們,再也跪不下去了!
他們已經習慣了用手中的彎刀,對高高在上的雍人說不!
甚至喜歡上了反過來踩在雍人的頭顱上,肆意張狂。
總的一句話。
已經被激起血性與凶性的他們,再也學不會溫馴!
他們才不管他們乃至他們的可汗,在雍人眼中是何等模樣!
套用那位雍人冠軍侯流傳至草原的一句話。
彼之仇寇,我之英雄!
而追隨這樣草原千百年來也難得一見的英雄,就算是死,又有何懼哉!
想通了這一點的一眾貴種眼中一切迷茫、絕望儘去,瞬間重新堅定起來。
而後,忽然有人道。
“攻城!繼續攻城!”
可汗實力不夠,那是因為死的人還不夠多!
隻要祭品足夠多,或許就會出現奇跡!
……
於是這冠軍城下,很快便出現了這堪稱詭異的一幕。
有部族見勢不妙,轉身就向著身後的草原遠遁。
可更多的部族卻是在沉寂之後,驟然間再次向著城頭瘋狂攻去。
而眼見這一幕的李靖四人,忽然想起侯爺曾經對他們說過的一句話。
‘這野獸一旦食過人,不將它徹底打死、打殘,它就會一直食人!’
‘而且膽子會越來越大!’
‘因為它已經沒了敬畏之心。’
如今這烏丸族便是這樣的野獸。
這麼多年的不斷南下,已經讓他們習慣了‘食人’。
所以這一戰,要麼不打,要打就要將之一棒子徹底打死!
隻是就在李靖四人準備號令諸將,給這些野獸來一記狠的的時候,包括他們在內的所有人霍然抬頭望向頭頂的虛空之上。
毫無征兆的,天裂了!
一輪烈陽,從虛空墜落。
是那尊來自聖山的八境天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