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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王,這個詞韓紹並不陌生。
畢竟某個覆舟而死的倒黴蛋,其號便是【小明王】。
也恰巧同樣姓韓。
低頭看了眼那隻緊握自己手間的修長玉手,再抬眼望向那張明豔雍容的絕色姿容。
韓紹似乎從那雙鳳眼春波中看到了無儘的真誠,以及那獨屬於女子的綿綿情意。
有些尷尬地想要抽回手,韓紹乾咳一聲。
“殿下……”
可掌間那彼此糾纏的力道,卻阻止了他的動作。
隨後更是在韓紹的錯愕中,緩緩牽引著那隻彼此交纏的手掌,攀附而上。
“本宮此心昭昭如明月……”
眼中水光盈盈間,身前女子的聲音不再霸道剛強,竟顯得有些溫柔。
“紹哥兒,信我……”
明明隻是一副由筆墨構築的軀殼,可一應觸感卻該死的真實。
所以對姬曌的前半句話,韓紹信了。
此心,確如明月。
哪怕不見其皎潔月輝,可滿月之姿,韓紹卻是感受到了。
其中血脈韻動的滾燙與熾烈,更是足以將那百煉鋼融作繞指柔。
這般真誠若斯,以至於韓紹甚至默認了她口中那聲‘紹哥兒’。
至於那末尾的‘信我’二字,卻是讓韓紹心中失笑一聲。
‘真就倒反天罡了!’
曾幾何時,這兩個字他對公孫辛夷說過,對薑婉說過,同樣也對虞璿璣說過。
卻從未想過會有一天從一個女子口中聽到。
這種感覺……嗯,還挺新奇。
韓紹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可口中卻是歎息一聲。
“殿下,何至於此?”
姬曌螓首輕抬,不閃不避地與韓紹對視。
眼中沒有絲毫尋常女子的羞澀與矜持。
隻是淺笑問道。
“紹哥兒,本宮此心可真?”
韓紹稍稍用力之下終於抽回了手。
而這一激烈的動作,頓時引得身前女子近乎本能地發出一聲淺吟。
“殿……殿下恕罪!”
見這位如今在神都已有遼東虓虎赫赫聲名的當世虎狼,在自己麵前這般強作鎮定的神態。
臉上浮現幾分酡紅的姬曌,笑意更深。
以步步緊逼的姿態,再次緩緩靠近。
一如母虎踱步,抵近獵物。
彼此身形近乎交疊間,溫熱的鼻息漾過耳畔。
“敢問冠軍侯,褻瀆大雍帝姬的滋味,如何?”
如果說先前雙手合十寶相莊嚴的姬曌,一如諸佛菩提。
此刻的她便如那引人墮落的妖魔。
饒是韓紹心中自有老僧坐定,還是免不了生出波瀾。
身上氣息一震,瞬間從虎狼爪牙下掙脫開來,有些惱怒道。
“殿下!自重!”
姬曌咯咯一笑,笑聲蕩漾。
“自重?”
說話間,笑聲忽然一止。
整個人便重新化作原先的雍容端莊之態,其中更顯寶相神聖。
“你若真知道本宮修行之法,就該知道明王於我意義何在。”
釋迦是現在。
彌勒是未來。
而諸佛菩薩,皆身具二相。
一相慈悲。
一相忿怒。
後者便是明王。
“若你為明王,你與本宮便是一體。”
“既如此,本宮又何須在你麵前的‘自重’?”
姬曌神態鄭重,仿佛在說一件理所應當之事。
韓紹哪懂她的修行法門。
不過在聽聞她這話後,還是下意識接了一句。
“彌勒降生,明王出世?”
他這話隻是順口說出。
畢竟當接二連三的相似點出現,人總是會忍不住將二者拿出來相互映照。
而聽到這短短八字的姬曌,卻是眸光一亮。
在這之前,她隻是將背後的那股力量,當作一柄藏在懷中的利刃。
做些見不得光的隱秘之事。
可韓紹此時脫口而出的這八個字,卻忽然給了她帶來了一個巨大的啟發。
就如同那口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掀起八州亂局的黃天道……
隻是姬曌念頭再一轉過,便覺得此事不妥。
畢竟她要的是中興大雍,而不是想要打破現有的一切,在一片破碎、廢墟中重建大雍。
代價太大,她不取也!
不過姬曌也沒有氣餒,最起碼有這八個字在,她日後想要女主天下,就多了一份神聖與法理!
意識到這一點,原本隻是將這明王尊位當成籌碼的姬曌,目光灼灼地看著韓紹。
心中忽然生起一道念頭。
‘莫不是當真天命如此?’
或許……天命注定此人便是本宮命中明王!
見姬曌盯著自己不說話,眸光閃動。
韓紹道。
“本侯這話隻是隨口一言,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姬曌搖頭,展顏淺笑。
“不,你說得很好。”
“既如此,你可願為本宮之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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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紹聞言,依舊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
而是作出一副蹙眉思慮之態。
不過他越是如此,越是說明他已經動心了。
所以姬曌也不急躁,隻靜靜等待著他的最終答複。
片刻之後,韓紹終於開口了。
“殿下是欲要在此人間造一佛國?”
韓紹這個問題倒是有幾分出乎了姬曌的預料。
似乎是看出了韓紹的某些忌憚,姬曌笑道。
“紹哥兒覺得不妥?”
韓紹斷然道。
“此道,隻能治人心,不能治國。”
“若殿下心有大誌,還請殿下三思!”
他這話無疑已經有了幾分站在姬曌的角度,替她籌謀的意思。
而佛家,不能治國。
這一點,更與姬曌不謀而合。
單憑他能看透這一點,便足以證明他並不是一個純粹的武夫。
姬曌心中頗有驚喜之感,看向韓紹的目光越發柔和。
短暫思慮一陣後,她還是決定了開誠布公。
“紹哥兒放心,何為器,何為道,本宮心中還是有數的。”
言下之意,她隻是將她背後那尚不知具體來曆的力量,當成了通往最終目標的手段。
並不是真的要造就一方人間佛國。
韓紹聞言,似乎真的終於放下心來。
緩緩歎息一聲道。
“殿下誠意至斯,本侯著實有些汗顏。”
說著,在姬曌熱切的目光中,輕笑一聲道。
“既如此,本侯與殿下作上一番君子之約,如何?”
又是沒有直接答應,姬曌多少有些失望。
不過姬曌也知道,似這等虎狼武夫向來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
畢竟戰場廝殺、衝鋒陷陣,每時每刻都是用命、用血去搏、去拚。
所以在稍稍調整了一番情緒後,姬曌平靜道。
“紹哥兒不妨說說看。”
韓紹麵上一片真誠。
“若來日殿下真的走到那一步,本侯可以替殿下全力出手一次。”
“如此也算是還了此番殿下替本侯在陛下麵前解圍的人情。”
“至於其他的,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如何?”
韓紹這話的意思,姬曌懂了。
他還是不願意屈身於她。
至少就目前的情況,他不願意。
所以才會說‘走一步,看一步’。
姬曌雖然有些心有不甘,可看著韓紹那看似平和,實則堅決的眼神,她也隻能暫時認了下來。
畢竟韓紹這話也算是留了一個口子,給了她一點希望。
來日方長,以這廝這般張揚的性情,難免下次又會求到她麵前。
不對!
等他求到自己麵前,實在是太過被動。
她完全可以主動一點,讓這廝欠下自己更多的人情!
時日一長,這人情積攢多了,他許諾的東西必然也會隨之增多。
到時候就算嘴上不願意屈身,可最終的結果又有什麼區彆?
想到這裡,姬曌嘴角忽然緩緩勾起。
望向韓紹的目光,仿佛在看一隻正在自己爪牙下無力掙紮的可憐獵物。
片刻之後終於故作無奈道。
“紹哥兒的吝嗇,倒還真是讓本宮刮目相看。”
說著,意味深長地看著韓紹那隻似乎尚帶胸口餘溫的手掌。
然後才繼續道。
“不過本宮相信,日久方能見人心。”
“時日一長,終有一日,你我有那坦誠相待的一天。”
韓紹總感覺這娘們兒口中這‘坦誠相待’,有些不正經。
但他沒有證據。
“既然如此,此事就這麼定了?”
姬曌點頭。
“本宮隻希望紹哥兒不是那食言而肥之人。”
韓紹聞言失笑。
“殿下,信我。”
同樣的‘信我’兩字,落到姬曌耳中,讓她也是一愣。
隨即眼神玩味地看著韓紹。
“紹哥兒學的倒是挺快。”
韓紹聞言,暗自撇撇嘴。
不是學的快。
而是你我二人都是一類人罷了。
畫餅,他也是行家。
而眼看彼此雙方的初步互信已經達成,韓紹順勢便道。
“本侯已經在這裡待得許久,殿下若是沒有彆的事,本侯便告辭了。”
說著,神念一動便要這副筆墨構築的身軀脫離開來。
可這時,姬曌卻是打斷道。
“稍等。”
韓紹正疑惑間,卻見姬曌赤金鳳袍廣袖一揮。
而後整方法域秘境就此禁錮。
有些搞不明白這娘們兒什麼意思的韓紹,微微蹙眉。
可隨後便看到那張明豔雍容的絕色姿容距離自己的視線越來越近。
等到四目雙對後,唇間溫熱,一觸即分。
“伱嘗過了本宮的滋味,本宮總得也嘗嘗你的滋味,才算公平。”
鳳眼挑起,姬曌不急不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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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可惜假的就是假的,嘗不出什麼滋味。”
這話說的時候,姬曌雙手按在胸口,語氣有些不滿。
可韓紹卻隱約從那雙明豔鳳眼中看到了幾分仿若錯覺的戀眷、不舍。
“好好打完這一仗,等日後到了神都,這一番滋味本宮是定要從你真身上討回來的……”
話音落下,沒給韓紹再次開口說話的機會,素手輕輕在韓紹胸口輕輕一推。
“去吧,本宮會看著你的。”
……
幽北,冠軍城。
韓紹下意識抹了抹唇瓣,似乎在回味那短暫卻近乎熾烈的溫潤。
可現實卻隻有寒風吹出的冰冷與僵硬。
這一瞬的時空交錯之感,竟讓他稍稍失神了須臾。
直到四周已經響徹了連續八個晝夜的喊殺聲震動寰宇,收束了一切感官。
韓紹才悠悠然失笑一聲。
日月當空,曰曌。
這名字倒是恰如其分。
‘似乎那位女帝同樣號稱自己是彌勒轉世啊……’
韓紹心中感慨一聲。
眼下這方世界與另一方世界,確實就像一朵開在兩條時間長河裡的兩生花。
這也導致韓紹總能在這方世界看到另一方世界的影子。
並且時常為此生出某些莫名的感觸與懷念。
不過在拋開這些感性的情緒之後,韓紹嘴角的笑意便漸漸淡漠了下來。
從上次趙家老祖無意中透露出來的話音來看,黃天道的背後除了上官鼎,以及那些世族高門外,似乎還有著道門的影子。
照此看來,姬曌呢?
是不是也是佛家丟出來的棋子?
韓紹是有理由懷疑的。
儘管聽姬曌話裡的意思,她背後的那支隱秘力量與佛家聖地的大禪寺,明顯不對付。
但誰又知道這二者是不是麵子和裡子的關係呢?
韓紹甚至隱隱有種感覺,這兩大聖地似乎在搞著某種嘗試。
道國?
佛國?
這是不想繼續俯瞰人間,想要換個玩法了麼?
韓紹嘴角泛起一抹毫無溫度的玩味笑意。
一旁不知道自家侯爺在想什麼的呂彥,見韓紹忽然莫名發笑,有些摸不著頭腦。
可此時的他卻也顧不得這些了,抱拳上前便道。
“侯爺,蠻狗攻勢漸急,重甲營的將士有些扛不住了。”
相較於蠻狗的輪番上陣。
重甲營的將士人少,又要分守四門。
就算也有輪換休息的時候,可這般晝夜不止的連續作戰,將士們就算有那些‘祭品’補充真氣、真元。
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疲憊,卻是消弭不了的。
而這戰場之上,一念生、一念死,稍有不甚便是生死相隔。
傷亡便避免不了的大了起來。
呂彥這話說著,然後便建議道。
“要不要從騎軍各營中抽調一些人,上去頂一頂?”
韓紹聞言,隻思慮片刻,便拒絕道。
“不行。”
這一戰,他不止要勝!
而且要大勝!
而麵對這些蠻族想要大勝,就必須保證騎軍的實力。
否則一旦他們邁開四條腿四散奔逃,還談什麼大勝?
聽到韓紹這般近乎冷血的回答,呂彥心中歎息。
可他從不敢違逆韓紹的話,所以哪怕他明知道韓紹這般決定無疑是讓那些重甲營的袍澤去死,依舊不敢多說什麼。
隻能垂首稱喏。
而就在他準備去城頭支應一二的時候,韓紹卻是叫住了他。
“給城中那些世族高門中人發甲!讓他們頂上!”
“另外許以重金招募城中高階修士,讓他們從旁協助!”
聽到韓紹這話,呂彥先是愣了下,隨後急切道。
“侯爺!那些人頂什麼用!上去怕是一觸即潰啊!”
戰場上,比拚的是組織力、服從度,戰鬥的意誌。
乃至那一份生死相托的袍澤情義與默契。
這跟市井爭鬥,乃至江湖拚殺完全不同。
讓這樣一幫近乎烏合之眾的散兵遊勇上去,除了大概率是送死外,甚至還會反過來拖累戰局。
韓紹當然也知道這一點。
所以他並沒有反駁呂彥的話,隻是目光冷冷地看著呂彥。
“讓你的親衛營上城督戰。”
“死戰不退者,厚賞!敢退半步者,皆斬!”
“剩下的,就交由他們自己選擇吧。”
包括涿郡陳氏在內的一眾世族高門,盤桓幽北這麼多年,賦稅財貨、修行資糧取之無禁。
如今到了要死人的時候,想作壁上觀,哪有這等好事?
至於城中那些高階修士,他花錢買命,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死了,自然也彆有怨言。
而聽到韓紹這話命令,呂彥猶豫了下,終究還是領命而去。
相較於那些同批鎮遼甲的袍澤,他寧願那些不相乾的人去死。
這跟冷血不冷血無關。
隻跟親疏遠近的人性有關。
呂彥腳步匆匆,他要快!
每快一瞬,或許就能讓城頭上少死上一些人!
因為死的人已經夠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