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韓紹一巴掌拍得飛灰煙滅的百萬屍潮,除了戰場死傷的黃天道兵,餘下都是被城中洶湧而出的滔天死氣湮滅了生機。
這份殺孽怎麼算,也算不到韓紹的頭上。
非但如此,黃天軍逆亂陰陽,驅使亡者肆虐人間,有違天理人倫,韓紹此番出手,助它們解脫禁錮,往小了說是大功德。
往大了說是替天行道,也不為過。
聽到韓紹這話,陰平城中一眾黃天軍將無不變色。
“你……你是故意縱容我等?”
也難怪鎮遼軍圍城半月,隻用那‘轟天雷’不斷轟擊城頭,卻沒有任何攻入城中的跡象。
怕就是為了逼他們祭出昏招,然後親自出手掀桌子,一網打儘。
高台祭壇之上,程元義臉色鐵青。
剛剛韓紹那翻天一掌蘊含了恐怖的太陽真火,不但崩斷了他手中拂塵的萬千塵絲,更是順著塵絲焚燒而來。
逼得他不得不將燒得隻剩柄身的拂塵丟一邊,好不狼狽。
“燕公,好狠辣的心思。”
程元義目光陰沉地盯著韓紹所在虛空,語氣冷漠中帶著幾分嘲諷。
刻意縱容,坐視城中數十萬百姓被幽冥死氣吞噬生機,化作行屍走肉。
他姓韓的,又能比他們黃天道乾淨到哪兒去?
又哪來的臉麵指責他們視蒼生黎庶為螻蟻、芻狗?
更何況……
程元義忽然露出一抹算計得逞的冷笑。
“隻不過……燕公又憑什麼覺得剛剛悍然出手,毀去的隻是那些陰平百姓的軀殼?”
祭台上幽冥死氣升騰洶湧,映襯得端坐其上的程元義有些陰森。
隨著他這話出口,虛空中的韓紹似乎愣了一下,而後冷聲道。
“你這妖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程元義手中捏了個道訣,陰惻惻地冷笑道。
“貧道的意思是……我黃天道以蒼生為念,以辟天下成龍路為任,又豈會當真做出活祭一城百姓的惡事?”
說著,程元義突然哈哈一笑。
“故而貧道此番作法,隻是借他們軀殼一用,並未真正徹底湮滅他們的生機。”
“反倒是燕公剛剛那一掌……數十萬生靈啊,嘖嘖嘖——”
程元義這話並未撒謊,至少沒有完全撒謊。
借著鎮遼軍炮轟陰平城的這半月,他在城中布下的這座大陣除了引動、驅使幽冥死氣外,也能維持陣中生靈一縷生機不滅。
雖說等到此戰過後,這僅剩的一縷生機必然會消散。
城中這數十萬百姓依舊活不下來。
可至少在韓紹出手的那一刻,他們是‘活’的。
換而言之,真正屠戮、終結他們的,不是黃天軍,而恰恰是韓紹這位燕國公!
“哈哈,燕公你中計矣!”
以天人之尊,一手鎮殺一城數十萬凡俗生靈。
這潑天殺孽引動的天譴,讓韓紹直接生死道消或許不大可能,但也足以毀了這位當世天驕的輝煌道途!
而隨著程元義這聲暢快大笑出口,虛空中的韓紹似乎終於有了幾分慌亂。
“不……不可能!妖道詐言,亂孤心智,當真可笑!”
詐言?
覺察到這位燕國公的色厲內荏,程元義笑聲越發痛快。
“有貧道的刻意遮掩,燕公察覺不到那縷生機也是正常。”
“不過……”
程元義笑聲陡然一頓,語氣變得生冷道。
“燕公,天譴是騙不了人的。”
從踏入幽州與鎮遼軍幾次小規模交手之後,程元義就知道他麾下的道兵估計不是對手。
所以此戰他謀的從來都不是鎮遼軍,而是這位隱於幕後的燕國公。
為此,他不惜以百萬生靈為祭品,充當棋子。
甚至就連由南向北一路北上的那支百萬行屍偏軍,也不過是他故意布下的煙霧跟引子。
目的就是讓韓紹知道,他黃天軍能引動幽冥死氣,驅使生靈化作死亡屍海。
從而誘使對方自己主動踏入轂中。
而現在,這位燕國公果然上當!
一掌鎮殺數十萬生靈,天譴之下不但他要遭受重創,就連與他同氣連枝的公孫度、甚至整個遼東公孫都要被他牽連!
此謀已成,接下來拿下幽州,指日可待!
而隨著程元義的話音落下,虛空中沉默了一陣,而後化作一聲咬牙切齒的怒斥。
“妖道!你敢陰我!”
連孤這個自稱都顧不上了,可見這位當世天驕的憤怒與慌亂。
程元義甚至能夠覺察到虛空那股浩瀚氣機隱隱有了幾分混亂與衰敗的跡象。
‘天譴這麼快就降臨了?’
程元義心中一驚,而後暗自慶幸。
還好!這一戰他終究是賭贏了!
要不是這位當世天驕年輕自傲,自以為穩操勝局悍然出手。
真要是繼續拖下去,拖到城中生靈那點微薄生機在自己手中熄滅,這潑天的因果與殺孽他就隻能自己承擔了。
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成王敗寇,贏家通吃!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趁他病、要他命!
目光掃過在場一眾神色錯愕的黃天軍將,程元義淡淡道。
“在這裡等著,待本帥殺敗了那燕國公,再帶爾等橫掃幽州!”
此戰為了示敵以弱,誘使韓紹上當,程元義也下了血本。
不但拿自己作賭,從青州帶來的黃天道兵也幾乎損失殆儘。
但在他的刻意為之下,真正的骨乾卻大多被保留了下來。
隻要他們還在,接下來隨便攻下幾座城就能再拉起一支遮天蔽日的黃天大軍席卷幽州!
說罷,也不管在場一眾軍將看待自己的眼神如何複雜,程元義伸手間便是一柄法劍現出,而後一步踏入虛空,直奔已經被他牢牢鎖定氣機的方向而去。
而就在程元義消失在陰平城的刹那間,一道耀眼金光仿若撕裂了天際一般,甚至衝散了部分彌漫虛空的幽冥死氣。
與此同時,程元義大笑之聲隨之傳來。
“燕公大婚當日斬貧道法身,今日貧道真身在此,怎生藏頭露尾?”
語氣、笑聲充滿了勝利者的驕縱與狂傲。
可下一刻便戛然而止,轉而化作驚疑不定的驚呼。
“不對!你怎麼會……這不可能……”
“不——”
那一聲‘不’字尾音充斥著無儘的驚恐,響徹天地虛空。
根本不知道虛空中具體發生了什麼的一眾黃天軍將,霍然色變。
“你們不要動,我們上去看看情況!”
說話間,一連五道氣息浩瀚磅礴的身影,衝天而起瞬間沒入九天蒼穹。
這五名黃天軍將皆為七境真仙,也是黃天軍除程元義外的真正核心根本。
有此修為,不說能給渠帥程元義提供什麼助力,至少也能查看一番具體發生了什麼。
可當他們循著氣機踏入虛空之後,隻一眼五名七境真仙便瞬間僵硬了身形。
入目可及,隻見前一刻還在他們麵前運籌帷幄揮斥方遒的渠帥程元義,此刻竟隻剩一顆怒目圓瞪的頭顱被人提在手中。
那尚未湮滅生機的頭顱之上,嘴唇微微開闔,卻因為少了聲帶,發不出聲音。
可意思卻很好懂。
‘逃——’
逃!
瞬間驚醒的五名七境真仙神色駭然,在本能地驅使下飛速後退。
對此,韓紹揚了揚嘴角。
“來都來了,又何必急著走?藐視於孤,這可是大不敬。”
隻是就在他即將動手斬草除根之際,虛空中卻是傳出一聲幽幽長歎。
“此戰算是我黃天道敗了,小友得饒人處且饒人,就此罷手如何?”
打不過就投,還想全身而退?
韓紹差點被逗笑了。
你他媽好大的臉麵!
“不行。”
口中淡淡回應,手中久不出鞘的睚眥長刀毫無顧忌地斬落長刀。
如此跋扈張狂的舉動,自是引得虛空那聲音勃然大怒。
“放肆!”
神念磅礴,浩瀚滾蕩。
引動一方天威,鎮壓而下。
可韓紹卻是連看都看一眼,那道已經斬出的天刀直接破開了那太乙境的天威禁錮,瞬間摘下了那五顆真仙首級。
“目中無人!當真是目中無人!”
一尊八境天人,五尊七境真仙就這麼被斬了,這放到任何一方勢力都是難以承受之痛。
更何況還是當著自己的麵被斬!
這對於一尊九境太乙無疑是莫大的羞辱。
伸手攝來那五顆真仙首級,將之與程元義並於一處、互相作伴,韓紹這才抬眸望向虛空凝聚的那道太乙法眼。
“不知來的是黃天三老的哪一位?”
聽著韓紹毫無任何敬畏的語氣,本就怒到了極點的虛空法眼,幾欲噴火。
“小兒輩不知死否!”
說罷,一柄流溢著恐怖殺意的法劍,須臾斬下。
韓紹瞥了一眼那滔天的殺機,終究沒舍得用手中的睚眥與之相碰。
這柄刀是當初的大娘子送的,但凡磕了碰了有了損傷,當真要心疼許久。
所以手腕輕轉便將之換成了密鱗龍槍。
“老賊端的無禮,難怪會行此逆天悖逆之舉,逆天?當真是可笑!”
說話間,手中密鱗龍槍已經一槍刺出,直接將那柄斬落虛空的太乙法劍頂了個跟頭。
天人撼太乙!
‘這麼說……這小兒輩昔日於北海戰平太乙龍君,竟不是虛言!?’
虛空法眼不加掩飾的震撼。
要知道他們三兄弟得天地之造化,又有黃天氣運加持,儘管是剛剛得道不久,卻遠勝世間尋常太乙。
而這小兒輩麵對自己的含怒殺伐,竟是半步不退。
這等天資與實力,當真是震古爍今!
隻是在震撼之餘,那虛空法眼此刻流露出更多的還是滔天殺意。
下一刻,那道虛空法眼驟然一陣變幻。
隨後徑直化作一名青年道人的身影,踏著虛空緩步而來。
身影一現,韓紹便分辨出來了。
這道法身不出意外,便是那黃天三老、天地人三公將軍的人公將軍張宗。
“小兒輩,你能逼得老道現出法身,也足以自傲了。”
“隻可惜你罔顧天時,一味屈膝侍奉那腐朽蒼天,助紂為虐,老道卻是留不得你了。”
說話間,周身恐怖太乙本源散逸,似要將韓紹直接從這方天地間抹去。
而韓紹對此卻是怡然不懼,隻是抬眼望著九天之上的漫天星辰一眼,神色戲謔。
但最終他還是按捺住了心中的那股衝動,垂落眼眸靜靜地看著老道。
而他如此輕慢的舉動,生性孤傲的張宗又如何能忍?
隻是就在他即將動手之際,一道佝僂的身影卻是緩步踏出。
“張宗你這老雜毛,還真是得誌便猖狂啊!”
“老夫這乖孫什麼時候輪到你這雜毛老道喊打喊殺了?”
說話間,天人秘境中沉寂的萬千兵塚,瞬間爆發出驚天煞氣。
一道道周身充斥恐怖殺意與死氣的身影從石碑墳頭走出,列陣聚勢。
隻須臾間,便將那道佝僂身影的氣息拔高到一個常人難以揣度的層次。
“故太尉,塚虎公孫郢!”
張宗瞳孔微縮。
公孫郢聞言,嗬嗬一笑。
“不錯,你這老雜毛還算沒有老眼昏花,尚認得老夫。”
說著,手中那支孤拐悠悠一抖,瞬間化作一杆通體銀白的丈許大槍,槍鋒直指張宗。
“既認得老夫,今日老夫在此,你動老夫這乖孫試試。”
深塚之虎,藏於草木墳塋。
可一旦亮出爪牙,依舊是虎嘯山林!
聽著公孫郢一口一個乖孫,韓紹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頭。
不過細說起來,也難怪那麼多人畢生夙願就是當個紈絝。
這種被長者護著的感覺,著實不賴。
所以儘管韓紹對於公孫郢的不請自來有些意外,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
而對麵的張宗見狀,眉頭忍不住微微蹙起。
老實說,他對這位曾經的大雍太尉是有些戒懼的。
這份戒懼不是因為對方的年歲與昔日地位,而是世間早有傳言這頭深居遼東的塚虎,若是搏命足以拚死一尊九境太乙。
張宗雖然不知道傳言的真假,但以兵家昔日樹敵無數,如今沒落至斯卻依然能夠苟延殘喘來看,這傳言大抵是有幾分可信度的。
再加上那不知深淺的小兒輩。
以一敵二之下,自己這道法身未必能敵。
所以一時間竟有些進退維穀。
可偏偏這時,那小兒輩竟又衝著不遠處的幽州城,冷哼一聲。
“州牧再看戲,就沒什麼意思了。”
此戰他將戰線拖到幽州城的眼皮子底下,為的可不是讓他看戲的。
要是連這點默契都沒有,以後就彆怪他韓某人不給他這個州牧臉了。
話音落下,虛空傳來一聲無奈苦笑。
“燕公還真是半點不吃虧。”
說話間,一道紫袍身影緩緩出現在韓紹和公孫郢這一老一少身側,直麵老道張宗。
正是幽州牧袁奉。
說起來,之前涿州刺史魏巍在無名山穀一戰,自己被這老道嚇住,落了老大的麵子。
今日正好將臉麵撿回來。
而似乎看透了袁奉的心思,一身赭黃道袍的張宗瞥了他一眼。
“哼!狗仗人勢——”
狗?
彼其娘之!
袁奉臉色瞬間朱紫變色,而後怒聲道。
“燕公還等什麼!今日賊道來此,斬了他便是!”
就算隻是法身,要不了對方的性命,也能讓這賊道受創,一解心頭之氣。
隻是彆看袁奉這副怒意勃然的模樣,可實際上從出現的那一刻起,他最大的注意力還是放在了韓紹身上。
似乎想要從韓紹身上看出什麼端倪。
而韓紹何其敏銳。
無視了袁奉鼓弄動手的提議,回眸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州牧一直盯著孤做什麼?”
被戳破心思的袁奉也不尷尬,嗬嗬一笑。
“如今你我同舟共濟,老夫這不是關心燕公麼?”
說著,悄然傳過來一道神念,殷切道。
“燕公老實跟老夫說,那天譴對你影響大不大?”
韓紹似笑非笑,又仿佛在掩飾著什麼。
“孤好得很,就不勞州牧操心了。”
言下之意,關你屁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