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哲小朋友,其實是慢性骨髓炎,慢性骨髓炎不需要病理檢查來確診,依據病史、查體和影像學檢查就可以明確診斷。
隻是手術中任何切下來的器官和組織,都要進行病理檢查,這是醫學常規。
宋子墨正好借這個機會,研究一下這種少見的局灶性慢性骨髓炎的病理表現,也看看手術是否真的徹底切除了病灶。
為此,宋子墨讓病理科幫忙,將整段取出的骨栓,做出了幾十個病理切片,這樣可以對整段骨栓進行細致地觀察。
病理切片在顯微鏡下,低倍鏡下切切片成同心圓的三明治表現,最中心的是壞死骨,壞死骨的周圍是感染骨組織,最外一圈是正常的骨組織。
高倍鏡下,視野如同一幅抽象派圖畫,壞死和感染骨組織裡麵,可以看到少量浸潤的淋巴細胞,而正常的骨組織則沒有淋巴細胞。
從這幾十張病理切片來看,每一張都是類似三明治結構,也就是楊平從病人的影像圖片,進行了精準的判斷,規劃了手術中使用的環鑽直徑,手術時一次到位,將整個問題骨組織全部拿掉。
即使用手術機器人來做,也無法做到如此精準,因為手術機器人無法替代術前主刀醫生的臨床判斷,它隻是一個被動的工具。
宋子墨看完切片,確實,看久了眼睛不舒服,他讓徐誌良過來看,高橋做好準備。
這種看病理切片,楊平在係統空間的輔助檢查培訓,已經接受魔鬼式的培訓,彆說看病理切片,整個病理切片的製作,每一道工序他都親自做過,非常熟練。
他現在隻不過想把一些經驗傳授給宋子墨和徐誌良,讓他們也掌握如何看病理切片,他希望有一天,他們能夠比病理科專家更厲害。
徐誌良接觸病理切片沒有宋子墨那麼多,他是讀博士的時候,做實驗,看過一些,臨床後幾乎沒有什麼接觸。
徐誌良坐到工位,開始看病理切片,高橋坐在他旁邊,下一個就輪到高橋。
宋子墨接到唐菲的電話,她帶著藤原美雪已經到病理科的門口,他們也想進來看看。
藤原美雪這段時間,跟唐菲相處得很好,她也很想跟著楊平,能夠接觸到更多的尖端技術。
宋子墨出去將兩人接進來,她們安靜地坐在旁邊,藤原美雪向楊平打招呼,楊平微笑以示回應。
鏡檢室內靜悄悄的,工位上的醫生都認真地在看病理切片,偶爾有人出去上洗手間,幾乎小跑出去,小跑進來,進來後沒有休息,繼續坐在工位上看病理切片。
每天的任務要是不能完成,就會堆積到第二天,第二天又會收到很多標本,這樣疊加累積,隻會越來越多,而且病理科醫生比較難招,一般學醫的都喜歡臨床,很少有願意學病理的。
所以,大醫院的病理科沒有臨床科室那樣競爭激烈,弄到非博士勿敲門的地步,病理科即使碩士研究生也有機會進來。
有個年輕醫生突然起身:“看到關主任和石主任沒?”
“應該在隔壁看冰凍切片,剛剛送來好幾個標本做冰凍的。”另一個醫生回答。
“這個小孩的,麻煩你幫我看看,應該沒什麼問題吧。”年輕醫生請另一個資曆更老的醫生幫忙。
資深醫生過去幫忙看了一會:“這個好像沒什麼,我也看不出,等兩位主任過來再說吧。”
楊平在旁邊休息,聽到了醫生的困惑,純粹給予技術幫助:“我幫你看看?”
資深醫生抬頭,看著楊平,將信將疑:“要不,你幫忙看看?”
隻是好奇,這位骨科博士真的會看病理切片?還是胃腸道的病理切片,對他是否真的會看,沒抱任何希望。
資深醫生讓出位置,楊平坐下來,看了一會:“食管鱗狀上皮內可見淋巴細胞浸潤,很可能是克羅恩病,有其它部位的切片不?如果胃鏡和腸鏡活檢也有類似改變,可以診斷為克羅恩病。”
正專注工作的病理醫生都抬頭,宋子墨、徐誌良、高橋、唐菲和藤原美雪也朝楊平看來。
“看我乾什麼,就是這麼回事,食管鱗狀上皮內淋巴細胞浸潤,是克隆病在食管粘膜的輕微表現,還有消化道其它部位的切片不?要不,我幫你一起看看?”楊平沒想到自己開口,引來這麼多目光。
一個骨科博士,坐在病理科的鏡檢室,指導彆人病理科醫生看切片,剛才那個資深醫生,十年的經驗應該有吧,人家不奇怪才怪。
資深醫生愣了一會,從一個大玻片盒子裡,挑出兩塊玻片,交給楊平。
楊平將玻片一塊一塊地放到顯微鏡下,看後說:“胃黏膜局灶增強性胃炎,回腸末端黏膜有局灶活動性炎,沒有疑問了,診斷為克隆恩病。”
這時,關主任和石主任進來,年輕醫生將困惑跟兩位主任說,石主任畢竟經驗豐富,每次遇上比較難的,還是要他幫忙看。
“要不,你休息一下,石老師。”關主任不忍心,剛剛石主任看了好幾份冰凍切片,眼睛紅紅的。
“沒事,我看看。”石主任挺執著。
楊平讓位置,老主任坐下來,三塊玻片都仔細看完才發言:“食管鱗狀上皮內可見淋巴細胞浸潤,胃黏膜局灶增強性胃炎,回腸末端黏膜有局灶活動性炎,克隆恩病!”
老主任抬頭,摸出墨鏡戴上:“這個病例的病理改變非常輕微,一般人看不出來,這還是我在美國做訪問學者的時候,老師教我的,這套片子記一下,安排一個小課,我給大家講一講。”
病理科醫生立刻又重新將目光投向楊平,這回是崇拜的眼神,他隻看了一張玻片,就推斷出另外兩張玻片的病理表現,說出了最可能的診斷,看完另外兩張玻片,直接下了確定診斷,而且用時不過兩分鐘。
作為病理醫生,對這種捕捉鏡下圖像的能力,表示不服。
一個骨科醫生看病理切片,居然比病理科醫生還厲害,看的又是消化內科的切片,還不讓人活了。
宋子墨也在驚異之中,要不是今天拖他下來一起看病理切片,哪知道這貨看病理切片水平這麼高,太全能了吧!
“剛剛骨科的楊博士看了,也說是克羅恩病,我還不信呢。”資深醫生說。
“哦?”
石主任大為驚訝,他站起來,從盒子裡又挑了兩個玻片,放一塊到顯微鏡下:“楊博士,幫忙看看?”
看?還是不看?
楊平也不好客氣,不管真想請自己幫忙看,還是考自己,都不好推辭,楊平坐上顯微鏡:“腸鋸齒狀腺瘤(ssp)!”
石主任立刻換一塊給楊平看,楊平很快說出診斷:“潘氏細胞化生。”
“玻片的質量不行,隻能看到一個橫截麵,要是能夠看到展平的黏膜全層結構就好了。”楊平補充。
石主任摘下墨鏡:“小夥子,不搞病理真是浪費了,從一個橫截麵看出腸鋸齒狀腺瘤(ssp)和潘氏細胞化生,全國的病理專家扳手指數,的確,這個玻片的質量不行,要是高質量的內鏡活檢標本,可以看到平鋪的整個粘膜全層,但是我們經常做不到,腸鋸齒狀腺瘤和潘氏細胞化生就是依靠觀察隱窩基底確定,隻有全層平鋪的粘膜才能顯示隱窩基地,無法觀察到隱窩基底的改變,一般醫生就沒辦法確診。”
石主任轉頭給所有病理科醫生說:“病理玻片的質量對病理診斷有非常重要的影響。做出一張令人滿意的切片,對取材、包埋、切片、染色、封片的每一個步驟都有非常高的要求。”
“我在麻省理工病理係做訪問學者時,他們的內鏡活檢標本都能夠看到展平的黏膜全層結構,相比較之下,我們國內內鏡活檢的切片經常隻能看到一個橫切麵。”
“這讓我突然明白,為什麼我們很少診斷結腸鋸齒狀腺瘤(ssp),很少看到炎症性腸病診斷中比較重要的潘氏細胞化生,不是疾病譜的問題,而是玻片質量的問題。”
當然,其中有機器設備的問題,但更多的是專業精神和專業態度的問題。
一張完美的切片非常重要,不僅看得賞心悅目,病理改變也會一覽無遺,最大程度保證病理診斷質量。
“小夥子,你覺得這樣玻片問題出在哪,有什麼改進?”石主任問楊平,他想看看這個小夥子究竟懂到什麼程度。
楊平隻能客觀地指出:“這個標本在製作過程中,脫水時有卷曲,包埋時沒有將組織豎起來,he染色色彩搭配不是很協調,封片有空洞和膠溢出,如果這些步驟改進一下,應該會更好。”
石主任差點鼓掌:“說得非常好,比如,he染色所有顏色的搭配都協調完美,上皮內淋巴細胞浸潤在低倍鏡下就能準確發現,不需要在高倍鏡下還看不出來;包埋時將組織豎起來,所有的組織都像列隊的士兵整齊排列,可以保證切片時切出黏膜全層結構。”
“小夥子,你以前搞過病理?”石主任好奇他怎麼懂這麼多知識。
楊平也不是有意炫耀,隻是想將自己掌握的知識跟大家分享,這樣,大家就能提高,下次會做得更好,最頭痛就是解釋:“讀書時,我對病理科比較感興趣,所以學得很認真。”
不僅會看病理切片,連病理切片製作的工序都這麼熟悉,一個玻片的不足在哪裡,在哪個環節出問題,一眼看出,這已經不是有興趣這麼簡單。
如果按滿分兩百分計算智商,高橋原估計楊博士的智商一百六十起步。現在覺得,楊博士這智商是要衝破兩百分的節奏。他接受過專業係統的病理學培訓,頂不上楊平偶爾的興趣。
看著楊平坐在那,安靜從容,藤原美雪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產生一種莫名的直覺,楊平身上藏著孤獨。
或許,那是天才的高處不勝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