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嬰不知道長孫無忌心裡已經萬馬奔騰,喝著沒那麼正宗的正山小種,欣賞著日出江花紅勝火,夏來江水綠如藍……不去看長孫無忌圓胖的臉,某也是腦子不清醒,竟然陪一位中年油膩大叔欣賞日出!
……應該拽來牡丹或者曲三娘,彈一曲紅日: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沒趣味,彆流淚、心酸,更不應舍棄,我願能一生永遠陪伴你~
容易引起誤會?那就劉天王的獨自去偷歡:獨自去偷歡我謝絕你監管,道彆你身邊我寂寞找個伴~
“二十二郎,山東士族對雲鶴府,或者更準確的說是對你,意見很大。”長孫無忌沉默片刻,出言提醒道。“洛陽如今的地位,無法再與長安相提並論,地位會變得越來越尷尬,你去滕州之後,要謹慎一點。”
滕王被某河蟹掉,說明某對朝堂的掌控力,已經超過房玄齡。若是被山東那幾家陰掉,則說明山東士族對朝堂的掌控力,超過關隴士族……等於變相說明某還是不如房玄齡,某決不允許此種狀況發生!
李元嬰轉過頭來看了眼長孫無忌,又轉回去看日出東方的美景,散漫地笑道:“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輔機,他們會有什麼想法,或者使出什麼詭譎的陰謀,又或者醇酒美人的陽謀,某壓根就不在乎。時間是無情的刀,會讓他們知道在時間的刀鋒下,認識到自己是如何的愚蠢。”
天下無賊裡黎叔說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時候,是難得有頭發的葛大爺,對麵坐著的劉天王也帶著假發……人生啊,就是一場戲,有的人演砸了,自然有的人演的滿堂紅。
工業革命的浪潮,一旦湧起,所有人都會被裹挾著往前走,那些不肯走的人,會被無情地拍在沙灘上,成為後浪的墊腳石。自下而上或者中間階層發起的工業革命,發展曲折難行很正常,因為他們要動的蛋糕,觸動了上層建築的利益。雲鶴府推動的大唐工業不一樣,以某當前鋒,阿兄為後盾,政事堂大部分人的態度又是積極肯定滴,屬於自上而下的推動方式。
阻力最小。
核心技術掌握在國字號雲鶴府手裡,身為親王兼雲鶴令的某,不但不怕任何世家的算計和詆毀,還有資格和底氣,拍著任何世家的老臉,漫不經心地說著:滕王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爽感拉足。
長孫無忌發現自己突然有些嫉妒李元嬰,先帝雖然已走,卻有長兄如父,陛下對他的寵慣,養成他一分清貴二分驕矜三分散漫四分憊懶的性子,不管彆人如何被氣得牙癢癢,他遠離紛爭,兀自活得自在隨性,自在到不用擔心彆人的詆毀貶斥,隨性到不用理會朝堂的風起雲湧。
某在他這個年齡時,已經被長兄攆出公孫家,和小妹寄居在阿舅那裡……等等,阿舅的身體……壓低聲音問道:“滕王,吾家阿舅的身體狀況,真的很糟糕嗎?”
李元嬰微微頷首,輕聲說道:“輔機,你可以不相信某,卻不能不相信孫公和韋公,他們都是心思純粹的人,此生的目標就是治病救人,不會拿病人的身體作為談判或者博弈的籌碼。高公當年確實有被人下蠱,隻是不是你們所想的那種巫蠱之術,而是一種蟲子。”
古人的智慧,有很多事情,在後人眼裡無法解釋,便如同玄幻一般。比如說兵馬俑身上的釉色漢紫,比如說不足一兩的素紗禪衣,比如說家有萬貫,不如汝瓷一片,比如說望聞問切中的切脈,各路先進設備,都沒有發現脈在哪裡。至於飛簷走壁的輕功,站似一棵鬆,臥如一張弓的傳統武術,被閃電五連鞭和耗子尾汁,直接變成了笑話,被各路鍵盤俠,摁在網絡上反複摩擦,摩擦出火花無數。
“佛門那些僧人,真的能處理……好嗎?”長孫無忌有些緊張,阿舅才六十有三,怎麼也要健康地安穩地活到虞世南和歐陽詢如今的年齡……若不是阿舅當年照顧,某與小妹的日子會很艱難。
李元嬰眨了下眼睛,也許高陽和房遺愛造反的事情,某先入為主的冤枉了長孫無忌?古代宗族為主的社會,顧念家族的人很多,因為有家族支撐的人,才能走的更高更遠。可……長孫無忌對長孫嘉慶和高儉的顧念,與其說從家族發展的角度,某現在相信的是,他們之間的感情很真摯。呼,白樂天詩曰:贈君一法決狐疑,不用鑽龜與祝蓍。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
某,還需要再看看。
“僧人們的法術,不弱於道士。”李元嬰提起茶壺,又倒了杯茶,輕聲解釋道。“孫公的醫術,你應該比某還了解,他的人品更沒有任何問題,高公在他眼裡隻是病人。”
孫思邈和韋歸藏,他們若是在後世,會被稱為大國工匠或者醫國聖手,因為他們不止治病,更會研發出新藥。在他們眼裡,人不是沒有身份或者地位的差異,而是他們不在乎,生命權高於其他任何附加的身份或者地位。他們隻會按病情的輕重緩急來排序,高儉如今的情況,安心靜養就好。
長孫無忌扯了下嘴角,端起茶杯,苦笑道:“道理某明白,隻是……關心則亂。阿舅與某來說,比阿耶還重要。”
若不是他驟然離去,沒有留下任何保護我們的話語,阿娘和我們兄妹,也不會被長孫安業趕出家門……跟隨李孝常謀反,小妹為他求情才得以免死,流配巂州(四川越西縣)。
“某懂。”李元嬰舉杯敬長孫無忌,有些話不需要多說……李孝常在利州謀反,兵叩都門。平定叛亂後,經過反複權衡,阿兄敕封武士彠為利、隆、始,靜、西、龍等六州諸軍事、利州都督,攜家口前往這個反叛之州。然後,他的第二任老婆孩子,重複了長孫家的舊故事。
如此看來,被兄長攆走的小女郎,都有皇後的命格呀!
看在阿嫂的麵子上,補充說道:“高公需要安心靜養,此番遭遇,畢竟傷到了根本。”
“你們真是好雅興,有閒心喝茶賞日出。”唐儉和李靖慢悠悠走來,唐儉有些戲謔地調侃道。滕王與長孫無忌能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不能說百年一遇,那也是極其少見。自從魏徵被陋室銘收買後,高儉和長孫無忌就接過了他的活,以與滕王互懟為樂事……隻是他們兩個的戰鬥力,比魏徵弱太多,滕王不大理會他們。
長孫無忌看了眼唐儉,送給他一對白眼球,十分嫌棄地說道:“你們跟著二十二郞,日子過得悠閒,忘記了早起參加朝會的經曆。”
說完便後悔了,李靖平章參知政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唐儉這隻老狐狸,收了幾隻羊換得清閒度日,醇酒美人相伴,根本不用參加朝會……陛下安排他們兩個跟著滕王,還真是寶馬配神駒,相得益彰。
“我們確實不如你兢兢業業,克勤克儉。”李靖坐到交椅上,懶懶地說道。“不過,你看了這麼久,還認為此橋為幻術嗎?”
長孫無忌:“……”
某不想說話。
……
許敬宗帶著金州府屬官,送走李世民和李元嬰等人……蒸汽車隊跟在三輛大唐版老爺車後麵,顯得特彆乖巧,如同乖順的綿羊。
狄知遜的眼神裡三分興奮三分憂傷還有四分忐忑,因為他的長子狄仁傑,跟著滕王一起離開,前往國子學學賜予的恩典,某不知道到底是福還是……不那麼福?袁公說身為父母,說話需要避讖,尤其是在子女前途或者人生大事方麵。
讖語,前有三馬食槽,後有牛繼馬後……總而言之,防不勝防。
狄仁傑不知道他阿耶的糾結,他此時正興奮地看著飛快後退地景致,水經注雲,至於夏水襄陵,沿朔阻絕。或王命急宣,有時朝發白帝,暮到江陵,其間千二百裡,雖乘奔禦風,不以疾也……每日見到蒸汽車在西城主街行駛,聽阿耶說它們如何迅捷,某以為如水經注般,誇張之言,不足為信。
逍遙遊還說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裡,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裡呢,某……應該說,沒人見過水擊三千裡的大鵬。也有可能某是秋水裡的河伯,有朝一日會同樣望洋向若而歎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己若’者,我之謂也。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於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
“大郎,你的臉色有些白,可有頭暈惡心的症狀?”李靖有些擔憂地問道。蒸汽車速度過快,又是封閉的空間,不如騎馬視野開闊……暈馬暈車的人不少,暈船的人更多,所以,暈蒸汽車沒有什麼不好意思滴。
狄仁傑搖了搖頭,叉手一禮,說道:“師父,我不暈車,隻是宰相自己是否如秋水篇裡的河伯一樣,會見笑於大方之家。”
“想得太多,有時候也是一種病。”李靖摸了下狄仁傑的頭,輕聲笑道。“與其擔心見笑於大方之家,不如努力學習,豐富自身的學識。你現在九歲,有這種擔憂,彆人會認為你行事謹慎。可若是十九歲之時,你還整日憂慮,彆人就會笑話你是杞人憂天。”
不努力學習,不隻會見笑於大方之家,同齡的那些努力學習的人,也會嘲笑……甚至壓根不會理會,因為他們已經能夠任事一方,朝著更高的目標走去。
狄仁傑:“……”
“滕王隻比你年長兩歲,行事已經有了自己的章法。”坐在後麵的唐儉輕聲提醒道。火油車跑起來更加平穩,適合虞世南和歐陽詢做,我們這幾個能經得起折騰的人,就不與他們爭座位了。反正用不了多長時間,頂多半年,大家都能有一輛。“你與其擔心彆人會怎麼看你,不如想想你想當個什麼樣的人?時間,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公平滴。不論是王侯將相,還是販夫走卒,每日都隻有十二個時辰,每年都隻有四季。”
某不否認,滕王所能接觸到人和事,比大郎要複雜很多。可同樣的道理,他今後接觸到的人和事,會比很多普通世家或者豪族的同齡人,要複雜很多。如何麵對突然而來的機遇,並且牢牢地抓住他,幫助自己扶搖直上九萬裡,才是他應該考慮的事情。
不論是某還是李靖,抑或者長孫無忌和房喬,我們原來都沒想過,會有從龍建立新朝的機會。機會送到眼前,我們抓住了,成為新朝的重臣,家族也跟著進入新的發展空間,那就是成功。宇文化及以為自己抓住了,結果步子邁得太大,反而不如謹慎小心的宇文士及。
楊師道?出身弘農楊氏,不需要考慮太多問題,隻要不謀逆,他就會一直清貴地活著。當然,他送外甥女入宮,會讓他過得更沒有壓力。
所有人中,最善於抓住機遇的人是魏徵,那個狡猾的羊鼻子,不隻是老狐狸,還是個善於包裝自己的老狐狸。披著黑黑的山羊皮,一副耿介不通世事的模樣,懟陛下懟出來的相位……再加上孤寒的家世,就問一句:還有誰?
狄仁傑很認真的點了下頭,說道:“師父,我懂了,我要為大唐的盛世而讀書,平冤決獄,不使一人被冤枉,也不讓一人逃脫律法的嚴懲!”
李靖和唐儉相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神裡看到了一絲興奮……我們這是要為大唐,教出個法家大家來?這個可以有!
“那你休沐日的時候,到滕王府壺梁苑學習醫術。”唐儉按捺下有一點點激動的心情,盛世掩蓋下的不法之徒,更加隱晦難辨……輕聲叮囑道。“平冤決獄需要的學識,可不止四書五經那麼簡單,你要做好刻苦用功的準備。”
“喏。”九歲的狄仁傑鄭重地唱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