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卓抱節帶著太乙破闕劍同馮文肅法儀所成墨寶,返回蓬萊。
雷俊微微頷首,太乙破闕劍自動飛起,懸於一旁,然後他同唐曉棠一起參詳那墨寶,卓抱節侍立於二人身後。
“很見心思與水平。”雷俊看過後言道。
馮文肅一不進碧落,二不進大矩,人停留在五代十國人間,隻是趁著高天隨入大矩之際,借碧落同大矩的聯係渾水摸魚,結果還真叫他收獲一些線索。
當然,能設置如此儒家祭禮的人,自然不是馮文肅這個武聖,而是他背後的人。
幽垠如今的主人,幽帝鄭白榆。
雷俊檢視那墨寶,雙瞳中天通地徹法籙光輝流轉。
但通過這墨寶或者先前的祭禮法儀,無法追溯更多有關幽垠或者鄭白榆的蛛絲馬跡。
當然,反過來,鄭白榆雖修為實力高絕,但也難以通過這法儀直接插手人間。
類似事,往往都是雙向的。
不過,通過這祭禮法儀的風格,雷俊仍然生出些微熟悉的感覺。
仿佛,通過當年陳易那座純金殿堂,再次與那雙漠然高渺的雙瞳對視。
“鄭白榆,對碧落和大矩,或者說對時之淵,也很在意啊。”唐曉棠看過那墨寶後說道。
雷俊:“他當年應該也是知情人,唐皇陛下一直有言,此人深藏不露,暗中籌謀良多。”
唐曉棠笑道:“我聽說了,唐皇陛下將他和江鳳歌的事同樣捅給天宮舊屬方麵知道了,想要坐山觀虎鬥?這種喜歡搞小動作的人,就該把他擺在眾目睽睽的陽光下曝曬!”
雷俊手指摩挲茶杯邊緣:“他們和天宮舊屬會否重新合流,當前言之尚早,我們且觀後續。”
…………………………
馮文肅在人間身亡。
幽垠中的人,立刻獲悉。
茫茫無儘黑暗中,一個身影矗立。
他麵前有多本書卷翻開,這時,其目光落在當中一本書的卷麵上。
書卷上正有字跡浮現。
無儘黑暗似乎並不影響書卷主人的視線。
看過之後,他微微搖頭,那書頁重新閉合。
有一個高大的身影,來到那位幽垠主人麵前,向對方行禮:“陛下。”
合攏書卷的幽帝沒有轉身:“馮文肅身死。”
來者神情肅穆:“那陛下此前交托他做的事?”
幽帝:“多半被殺他的人截獲了,不簡單啊,能這麼快找到馮文肅。”
一旁身材高大的任草木答道:“臣立刻吩咐在人間的其他人,提高警覺,更小心行事。”
幽帝落座:“該是大唐中人,洞察搜撿本領非凡,阻止人間提前合流的,多半也是此人,否則不足以出手如此快、準。”
“高天君在大矩沒能成事,多半是遭遇天瑞居士的轉世身張晚彤。”任草木:“那其他方麵,該是龍虎山天師府中人。”
無邊黑暗中,幽帝視線看向旁邊另一卷翻開的書卷:
“蓬萊之戰大體情形,現場有唐朝中人目睹,如今消息已經在大唐人間流傳開來,並流入其他人間。
餘碩、普光、周天皆亡於蓬萊,而龍虎山天師府在蓬萊的人,隻得雷俊一個。”
任草木深吸一口氣:“參考他登仙之前的傳聞,如此結果,不完全令人感到意外。”
幽帝:“不是車輪戰,而是同時以一敵三,並將三人全部當場斬殺於蓬萊內。”
任草木沉默,然後開口:“臣做不到。”
幽帝:“無需介懷,縱觀古今,這樣的人也沒幾個。”
任草木默然。
他此刻所慮在於,龍虎山天師府已經有一個雷俊,登仙之後如此強橫。
而與之齊名者,至少還有許元貞、唐曉棠二人。
當前陛下自是能壓得住他們,但時間開始緊迫起來。
而碧落重開,何穎,或者說張晚彤解綁,更進一步已成必然,當前而言還是這位更令人感到棘手。
而另一側還有高天隨存在。
此外,大矩的時之淵那邊……
“這方大千世界,道門終是得了大氣運,往年一個時代難得一見的人物,如今集中出現。”幽帝措辭感慨,語氣在聽來波瀾不驚。
任草木聽後,輕輕點頭。
誠如對方所言,自上古三界不存,九天十地開辟之後,這方大千世界雖然儒家長盛,有眾多名門世家長存於世,經久不衰,但每每影響整體時代大勢變遷的重要節點,卻往往都是道門起勢。
前有高天隨、莊錚等人。
數千年後如今這個時代,眼看著雷俊、唐曉棠、許元貞、趙蟾陽他們紛紛湧現。
這個時代,會由他們決定麼?
“被高天隨、何穎鬨過一場,大矩中的時之淵,定然會生出變化。”
幽帝言道:“我們接下來,隻需靜心等待即可。”
任草木告退:“臣遵旨。”
吞噬光與熱的黑暗中,幽帝的視線亦不見光彩。
但隨著他視線所及,旁邊另一側合攏的書卷重新展開。
書卷上浮現文字,而隨著墨字出現,有人從中現身。
並非真人,而是其文華才氣所化。
赫然是如今居於十地之一連山的和軒山人江鳳歌。
到了他和幽帝這般修為境界,所謂見字如麵,便是當真能化字麵描述為真實景象了。
“你先前提及的蓬萊之戰,有具體詳情細節了麼?”江鳳歌問道。
幽帝:“傳言紛亂,勉強為之拚拚湊湊。”
江鳳歌:“龍虎山當代天師,以一敵三?”
幽帝:“不錯。”
江鳳歌問道:“九天不比十地,但也算一重地利,並且我記得你曾經提及,莊錚的傳人,新立陣法,頗有見地?”
幽帝:“不錯,源於周天道人那邊的消息,他當初丟了昆侖禹餘天時見過,不過……這趟從蓬萊傳出的消息,雷重雲並未展開類似陣法,純憑個人修為,斬殺周天他們三人。”
江鳳歌微微蹙眉:“縱使他此前一直在蓬萊靜修,周天他們去的時候,他應該也隻是初登仙境,甚至未必有時間整理揣摩升華自身先前所學,如此,仍然有這般實力麼?”
幽帝語氣淡然:“他整理不整理,至少他肯定是道門符籙派洞玄一重,而非洞玄二重。
但他能麵對同境界的周天三人圍攻反而大開殺戒,其人之驚才絕豔,毋庸置疑。
雖然細節有所缺失,但目前已知,他肉身命功強過部分武仙,雷法強橫足可碾壓餘碩的雷法八極天龍。”
江鳳歌若有所思:“法武皆能啊……”
幽帝:“白湄尚在世,道家丹鼎派又新出了能人趙蟾陽,雖然他們二人少有動作,蒼寰中的金烏和真龍也都重傷,但如果許元貞、唐曉棠和王歸元三人也相繼推開仙門,則他們再加上雷俊、何穎二位,聯手之下已經相當可觀。
何況,白湄和趙蟾陽也並非完全超然物外,阮喬同葛玄稚都與他們有瓜葛,看似與我們無關,但破例這種事,有一次就需提防第二次,我們也需多做些準備了。”
江鳳歌:“高天君那邊,還是善智慧尊者?”
幽帝麵上露出一絲笑意:“縱使我們信得過高天君,高天君那邊怕也信不過我們,有時間同善智慧尊者聊聊吧,一者關於他的傷勢,我有些眉目,二者他跟鯤鵬宇有些交情,我有耳聞,鯤鵬宇當前正在歸墟為更上一層樓而籌謀。”
連山中,江鳳歌結束同幽垠的對話。
他靜靜看著麵前寫有字跡的紙張上,墨字又全部消失一空,久久沉思不語。
對方剛才言談間,對大唐修道界稱許有加,顯得頗為關注,亦忌憚高天隨為首的天宮舊屬。
但是……
占據幽垠的他本人,當前究竟是個怎樣的修為實力和狀態?
昔年漢末時也算跟對方打過不少交道的江鳳歌,對此事頗為懷疑。
片刻後,他收斂心神,靜心讀書作畫,專注於自身修行。
…………………………
另一邊廂,昆吾派趙蟾陽,在高天隨接應葛玄稚退離蒼寰後,他也沒有在蒼寰多待,很快離開,返回昆侖。
隨後真龍華明不顧負傷之身,堅持離開蒼寰。
金烏昊陽沒有挽留。
並非他介意對方留下,而是知道留也沒用。
他落於扶桑樹上,身體周圍光輝奪目但閃爍不停。
看上去仍然強盛,但內裡難掩虛弱之相。
清麗的鳳鳴聲自遠方飄來。
鳳凰風明趕回蒼寰後,沒有第一時間返回梧桐林,而是先來扶桑這邊:“聖主。”
金烏昊陽收斂羽翼:“辛苦,那方人間裡如何了?”
鳳凰風明:“已經都處理好,靈山巫真賈顯庭和一頭來自大明人間的四翼天蛇,都已伏誅。”
昊陽金烏頷首:“好。”
鳳凰風明微微沉默。
昊陽金烏似是知其心中所想:“無需介懷,是我請你出蒼寰戒備降服一眾宵小,以免打擾我和華明一戰,最終也正是如此。
至於高天隨、葛玄稚、王殿臣他們來襲,得龍虎山雷天師、昆吾派趙真君相助,蒼寰暫時無憂,當初也是你交遊龍虎山傳人,方有今日。”
他麵前的鳳凰依然沉默。
昊陽金烏繼續說道:“風明,你比我優秀,比我和華明都更優秀,但你素來無爭,亦不好廝殺,尚未推開仙門,而葛玄稚已經丹鼎雙華聚頂,王殿臣則非尋常仙境一重境界巫王可比。”
鳳凰風明開口:“我明白。”
他不多言,振翅而起,飛離扶桑,返回梧桐林。
巨大的梧桐朝陽迎著返回的鳳凰,枝葉震動:“欲速則不達。”
鳳凰風明落在他的枝乾上:“將要達到了。”
其羽翼收斂,周圍五彩光芒和道道金輝亦隨之收斂。
梧桐神木枝乾上,燦爛光霞仿佛構成一片彩雲,籠罩周圍數畝方圓。
絢爛雲霞中央,漸漸不見鳳凰身姿,僅餘卵狀存在,若隱若現。
…………………………
離開蒼寰的趙蟾陽,很快回到昆侖清微天。
昆吾派掌門,同時也是他的恩師張海鵬,連忙迎了趙蟾陽回道宮。
趙蟾陽身形籠罩在淡淡白霧煙雲中。
張海鵬:“閉關修行,以結成雙華聚頂?”
趙蟾陽:“是,旁的事,辛苦師父了。”
張海鵬輕輕搖頭,沒有立刻離開,坐在趙蟾陽對麵。
他亦沒有問葛玄稚的事,隻是簡單介紹聽來的有關蓬萊、靈山、娑婆等地各路消息,末了說道:
“大矩現世,高天君最初是先去那裡,但為唐皇陛下臨時所阻,之後想來是聽聞蓬萊驚變,故而才改變主意率眾退走。”
“高天君……很強,唐皇也是。”
雲霧中趙蟾陽少見地主動開口:“高天君傷愈,會更強。”
張海鵬:“你方才提及,蒼寰那邊還有昔年巫門王殿臣?”
趙蟾陽:“是,他……可惜了。”
從小看著趙蟾陽長大的張海鵬自是明白弟子所言之意。
王殿臣乃是漢末時名動天下的巫門天驕,剛登仙境,聲威便直追阮喬。
無數人看好他更進一步成就仙境二重修為,超乎阮喬之上。
但這一切都似乎隨著他和高天隨、阮喬等人一起被封入碧落而戛然而止。
如今數千年過去,王殿臣都還是仙境一重的修為境界。
雖然因為高天隨法籙和阮喬歲月蠱的緣故,王殿臣當前還在世,甚至一身強橫巫門咒力威風不減當年,但對他這般蓋世天才來說,原地踏步這麼久,未來前途便極可能是另一回事了。
王殿臣同葛玄稚為伍,但趙蟾陽同他並無恩怨,故而有惋惜之言。
“天宮舊屬重現,龍虎山雷天師有意相召道門諸派同道一起會商,為師有心出昆侖參加。”張海鵬言道。
趙蟾陽:“師父?”
張海鵬:“葛玄稚乃天宮舊屬一員,不談他們欲重建天宮的方略,但高天君素來關照與之同行者,不會輕易坐視本派同葛玄稚了斷恩怨。
想要有個無第三方打擾的環境,並不容易,既然葛玄稚身在局中,本派亦難置身局外。
雷天師登仙,為師前往蓬萊,一者參加會商之事,二者也祝賀一番。”
白霧中的趙蟾陽聽張海鵬講述雷俊登仙、蓬萊之戰的部分消息,並無驚奇之意:
“雷天師,很強。”
張海鵬知道他沒跟雷俊直接交過手也沒親眼見過登仙的雷俊出手是何模樣,但雙方昔年在雷俊剛到昆侖時曾經有過一麵之緣。
早在那時,雖然趙蟾陽沒有明言,但張海鵬便知道他對雷俊、唐曉棠評價頗高。
“漢末大劫之後我道門登仙者,除了蟾陽你,便是雷天師了。”張海鵬笑道:“隻是不知許真人、唐真人何時登仙?”
“雷天師……”
趙蟾陽聲音渺渺:“我有他沒有的東西,他也有我沒有的東西。”
張海鵬輕輕點頭。
自家弟子天縱之才,修行上挑不出任何毛病。
越是如此,自家人越是清楚自家事,他和趙蟾陽師徒二人從不諱言,如果一定要硬找缺陷,趙蟾陽也有。
經驗。
實戰鬥法的經驗。
他不僅僅是不好爭鬥可以形容。
從修道開始到如今,最有價值的兩戰,一次是登仙前偶遇唐皇張晚彤,一次便是剛剛蒼寰中找上葛玄稚,遇見高天隨。
除此之外,寥寥無幾。
他乃自然悟性,師法自然近乎無師自通,觀天下諸般法門幾乎沒有秘密可言。
故而對敵,往往也無需經驗,臨時看便知對方想乾什麼,要乾什麼,做些什麼會導致什麼。
但遇上極個彆頂尖對手,經驗便重新變得重要起來。
日常修行中用不上,實戰鬥法中卻是另一回事。
更何況,無論趙蟾陽還是張海鵬,都不難想到,似雷俊、唐曉棠、許元貞、王歸元這般頂尖人物聚在一起,開誠布公經常交流切磋,不一定能碰撞出靈感的火花,但一旦有所得,必然極為耀眼。
可偏偏,這些都是趙蟾陽很難克服的差距。
並非他輕慢。
而是真的很難……
“可惜,這方麵為師幫不到你。”張海鵬歎息:“你早已經青出於藍。”
趙蟾陽身形隱沒在白色的雲煙間消失不見:“恩師已助弟子良多。”
張海鵬為他安置好閉關事宜後,出門吩咐其他昆吾派弟子接下來的安排,他本人則為前往蓬萊拜會天師做準備。
…………………………
同一時間,封閉的空桑內。
善智慧尊者跏趺坐於蓮花之上。
站在他麵前的金剛界佛部之主毗摩舍,默然不語。
陸續收集回來的消息,難言喜憂。
天宮舊屬回歸,實力強大,也確實直接對上了大唐修道界。
但最終結果一言難儘。
陳大道失陷娑婆,而蓬萊更是一次性埋葬了三位仙境高手。
龍虎山當代天師玄霄子雷俊,成功推開仙門,成為張晚彤、昂沁夫、趙蟾陽之外第四個漢末大劫之後成仙的人。
並且剛剛登臨仙境,就連斬普光尊者、餘碩、周天道人三個仙境高手。
再算上先前他九重天時便亡於黃泉的黃金汗昂沁夫,已經有四名仙境高手因他而亡了……
“玄霄子雷重雲,入門最晚,但如今正式淩駕許元貞、唐曉棠之上了。”
善智慧尊者開口:“若不是碧落重開,高天君再履紅塵,說雷重雲是當代龍虎山天師府第一人亦不為過……他還很年輕。”
毗摩舍默默點頭。
龍虎山天師府這一代高手中,雷俊入門修行最晚,又不似唐曉棠一般先天資質卓絕打從一開始修為境界便突飛猛進。
但如今他不僅追上許元貞和唐曉棠,更反超她們,登臨仙境。
這是龍虎山天師府漢末大劫後登仙第一人!
至於他的實力與戰績,毗摩舍反而不那麼意外。
對那位雷天師,他們空桑佛門可是再熟悉不過。
對方一路的戰績裡,有不少都是從他們這邊攫取。
早在他還是八重天修為的時候,就曾經同九重天的唐曉棠一起攻入須彌,毀滅了金剛部!
當時在唐曉棠邊上,他看著還沒那麼惹眼。
但現如今對比他九重天和登仙後的戰績,再回過頭去看,其人怕是比大家麵上看到的更加強勢。
“將相關消息,傳給歸墟。”善智慧尊者吩咐道。
毗摩舍:“是,尊者。”
鯤鵬妖聖當前仍然閉關未出,但空桑任然會把相關消息傳到。
“故宋人間的空桑門戶,當前仍封閉,接引蒼狼汗卓力格圖走其他途徑,來空桑見我。”
善智慧尊者繼續吩咐道:“開啟通往大明人間的虛空門戶。”
毗摩舍應諾的同時,心念電閃:
大明人間和故宋人間本土情況都不太平。
故宋人間的黃金汗國、蒼狼汗國與空桑佛門走得更近,相對反而有利。
但大明人間則可能與其他地方建立聯係。
碧落。
幽垠。
麵對大唐修道界的強勢,空桑佛門在這一刻也開始感到勢單力孤。
種種跡象表明,唐皇張晚彤已經登臨仙境二重境界。
而她從人間九重天到仙境一重,從仙境一重到二重,實力增長和變化,可與其他仙境修士截然不同。
雷俊,同樣在自己登仙第一戰後便證明自己與眾不同。
這樣兩個人同時提升,帶來的衝擊力和壓迫感,便是善智慧尊者也能感到。
何況,還有許元貞、唐曉棠等人虎視眈眈,隨時可能增添更多變數。
隻是這種情況下,考慮找哪邊?
先前有過合作基礎,但諸多情況、信息不明的幽垠?
不論實力還是意圖都擺明車馬且異常強勢的碧落?
後者以道門為主導,但前者又是否靠得住?
…………………………
被其他人惦記的碧落內,空蕩蕩一片片,當前隻得三個人在其中。
高天隨,葛玄稚,王殿臣。
“不曾預料到,昆吾派出了這樣一個後輩,明珠暗投。”葛玄稚向高天隨打個道家稽首:“罪過,我個人恩怨,卻亂了天君安排。”
高天隨負手而行,在碧落中漫步:
“言重了,此前便聽周天提及這位趙小友,其人偏靜,相對而言此番影響最大者,還是何居士的轉世身,以及……莊錚的傳人。”
葛玄稚、王殿臣跟在他身後。
“何居士轉世重修,道統有很大變化。”
高天隨笑笑:“雖要從頭來過,但仍彆開生麵。”
葛玄稚輕聲道:“何穎轉世重修,終究需要時間,當前她仍是儒聖二重境界,不複漢末巔峰時,何況即便她如當年一樣,如果不是天君這些年來關照我等,此番她便是先入大矩亦無用。”
高天隨:“這趟,是我們有些托大了。”
他轉而問道:“蜀山派白真君,當前狀況如何?”
空蕩蕩的碧落中,這時響起阮喬的聲音:“不及當年,但仍不可小視,我不現身,她多半不會出手,不過她出現在娑婆,同大唐修道界走得很近。”
同葛玄稚與昆吾派一樣,她與白湄也是個人糾葛。
準確說,跟蜀山派和道門煉器一脈傳承關係還不大。
是昔年漢末大劫時,白湄另有友人,死於她的蠱蟲之下,故有今日恩怨。
“那要算上她才成了。”高天隨言道。
另一邊的靈山中,全元起直接兩耳不聞窗外事,靜心祭煉法寶的同時,為自己療傷,完成這件二而一,一而二的事。
阮喬則聯絡碧落那邊的高天隨三人:“我在餘碩那裡留的蠱,雖是助他修行溫養的靜蠱,而非用於鬥法的動蠱,但轉眼間便同餘碩一道灰飛煙滅……動手的人,如果當真隻是初登仙境,那不得不承認,修為實力驚人,古今罕見啊。”
高天隨:“莊錚有了好傳人,我冥冥中有些感應,他的傳人,或會青出於藍。”
葛玄稚、阮喬、王殿臣都默然。
龍虎山第十六任天師莊錚,公認驚才絕豔直追他的師伯祖高天隨。
正是在莊錚主持下,他和同門中追隨者們,共同完成數千年前那次在龍虎山和整個道家符籙派曆史上都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道法改元。
自那之後,整個道家符籙派傳承,為之一變。
若非如此,高天隨舉手投足間便可為莊錚除籙,哪會有之後的連場惡戰。
而眼下,龍虎山天師府又走在對抗天宮舊屬的最前沿。
周天道人在一方人間,好不容易為上古符籙派留下宗承。
但龍虎山天師府當代天師雷俊,已經為大漢龍虎山一支也完成道法改元。
一如昔年漢末時莊錚所為。
雷俊沒有簡單粗暴直接將大漢龍虎山一支抹平,從頭起爐灶,而是費時費力,重現道法改元,令大漢龍虎山一支歸宗。
此事延綿至今,尚未徹底塵埃落定,甚至在可預見的未來相當一段年頭內,還會有所起伏,甚至為天宮舊屬留下可趁之機。
要說雷俊對此沒有預見,葛玄稚等人都不信。
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雖任一派掌門,有驚世之才,卻是個出世之人。”高天隨言道:“可惜,道不同不相為謀。”
阮喬:“昆吾派那個趙蟾陽呢?”
高天隨笑笑:“單以天資論,該是比雷俊還更出色。”
先前一直沉默的王殿臣,這時忽然開口:“天君,鄭北辰不知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高天隨:“想要坐山觀虎鬥,不隻是我們同大唐修道界之間,他還在提防大矩那邊可能出現第三頭虎。”
葛玄稚、王殿臣聞言,目光皆是一閃。
靈山那邊的阮喬輕聲問道:“天君這次入大矩……”
高天隨:“大矩中的時之淵,很快便會再有變化。”
先前便可能被大唐中人驚動。
此番再被他和張晚彤撕扯一番,時之淵當前看似尚平靜,內裡已經暗潮洶湧至極。
“鄭白榆、善智慧、普光、周天此番動作,算是有得有失。”高天隨言道。
幽垠、空桑、雷音寺和周天四方,共同促使人間合流提前,但最終被人中途遏止,沒能當真成功。
類似行為,屬於鑽人間空子。
一次不成,人間天地靈氣流轉變化,之後縱使以高天隨之能,亦不便再如法炮製。
昔年天地大劫造成人間分流巨變,乃是多方一起合力的結果。
隻是,人間提前合流雖不成,但正是因為這一觸動,方打破碧落封印的平衡,令碧落重回人間。
如此一飲一啄間,有得有失。
“所幸,人間合流乃大勢所趨,終將來臨,在那之前,欲在人間行走,琢磨琢磨彆的方法吧。”
高天隨吩咐道:“人間事,暫時交給你們,我接下來閉關一段時日。”
葛玄稚、阮喬、王殿臣皆應諾:“是。”
碧落終於重歸人間,天君閉關療傷,終於將要徹底康複。
以他修為實力和悟性見識,或能有在如今人間環境下行走的方法。
碧落中,青山之間,坐落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城中無人,隻最中心處,有一片宮殿。
宮殿群已成斷壁殘垣,看上去頗為陳舊,甚是不起眼。
高天隨信步走入其中,靜靜盤膝而坐。
在他身下,一座三層法壇靜默無聲,憑空拔地而起。
以此為中心,碧落中流風吹拂。
小城與宮殿群,連同裡麵的法壇和人,漸漸都消失不見。
而碧落這方天地,仿佛有了自己的思想和生命。
微風如呼吸,自碧落門戶,流往外邊人間。
呼吸並不激烈,仿若沉眠,外麵人間難有所覺。
隻是,碧落門戶所在處,那一方青碧色的天穹,顏色似乎更加深些許,範圍更擴大些許。
…………………………
大矩中,唐皇張晚彤沒有第一時間離開。
她靜靜仰望上方時之淵。
身旁則立著楚昆,還有從五代十國人間通過大矩門戶趕來這裡的蕭雪廷。
楚昆視線也在上望時之淵,語氣有些不確定:“陛下,那裡似乎……”
唐皇張晚彤:“嗯,被高天隨用碧落一引,又生出新的變化。
先前我同高天隨交手之際,隱約感覺那裡……在那時之淵對麵,有人窺探這邊。”
楚昆聞言,深吸一口氣。
唐皇張晚彤如此措辭,那即是說,在時之淵錯亂時空對麵的人,並非自家大師姐許元貞。
隔著紛亂的時間與空間,對方視線可以凝聚過來,一方麵說明時之淵確實又有新的大變化,另一方麵則說明窺視者實力非同小可。
楚昆心思寧定下來,倒也不覺得多麼詫異。
能接觸和研究時之淵的人,肯定不是凡夫俗子。
正如他們這邊,是許元貞、張晚彤、雷俊、高天隨、鄭白榆這般存在時刻關注時之淵。
不過,唐皇張晚彤這麼說,等於確定,越過時之淵錯亂的時間與空間,可能通往其他大千世界。
這裡,數千年前曾有漢末大劫致使人間分流。
而在那之前,還曾有更大的浩劫。
傳說中的上古天宮覆滅,三界崩裂……
眼下這道時之淵,是通往曾經的過去,還是其他現在與未來?
楚昆嘴裡有些發苦。
近年來大矩不斷變化,他個人修為實力也不斷提高,如今更是已經登臨道家大乘之境。
但諸般變動下雙方不僅沒有剝離,楚昆反而感覺自己同大矩聯係遠比預想中更深。
或者,並非是同大矩的聯係,而是同這時之淵……
楚道長此刻半點沒有天之驕子的自覺,反而感覺有口天大的黑鍋,飄在自己頭頂上空。
需要跟大師兄、二師兄兩位甩鍋能手,一起仔細研究下……楚昆心道。
“碧落、大矩一線牽,大矩門戶鎮封擋得了彆人,但擋不了天宮舊屬。”楚昆轉而向唐皇張晚彤道謝:“此番多虧唐皇陛下相助,貧道有個不情之請,想懇請陛下在大矩多留些時日,萬望陛下允許。”
張晚彤:“楚道長此刻欲前往蓬萊見雷天師?”
楚昆:“是的。”
張晚彤頷首:“我左右無事,在大矩多留一段時日,代我祝賀雷天師洞玄登仙。”
楚昆:“謝陛下。”
他離去後,張晚彤看向有些沉默的蕭雪廷:“確定是令尊?”
蕭雪廷歎息:“是啊,真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老爹。”
張晚彤:“至少看起來你們不是劍拔弩張的模樣。”
蕭雪廷出了一會兒神:“算是吧。”
張晚彤:“同你兩個兄長談過了麼?”
蕭雪廷頓時有些頭疼:“還沒有,在想該怎麼開口,二哥那裡倒還好,可大哥那邊……唉!”
說,肯定是要說的。
蕭雪廷於是先聯係二哥蕭春暉。
蕭春暉聽後,倒是淡定:“父親還在便好,大哥那邊,我去講。”
蕭雪廷聞言頓時鬆一口氣:“那就都交給二哥你了!”
結束對話,她望著遠方景色,一時間有些出神。
她與蕭春暉兄妹二人的母係,在大唐人間一直是個謎。
其實,對於極少數人如張晚彤、楚羽而言,並不是秘密。
他們,是蕭玉門同西域大妖所生。
母親已經喪生於當年西域妖亂中。
至於仇家,隴外蕭族中人也大都在那一戰殞沒。
父親蕭玉門並不喜歡隴外蕭族,亦不心向唐廷帝室。
當年說是因為母親的緣故方才導致他族主之位旁落,但事實上即便沒有此事,這位蕭族大老爺也常年不著家,氣得老太爺一佛升天二佛出竅。
隻是,蕭玉門乃天縱之才,自幼常年離家遠遊,自學成才,不借家族底蘊,仍成為隴外蕭族當年最有可能衝擊九重天平天下境界的大儒,令蕭族上下對他觀感複雜。
而現如今,他已經是平步青雲之姿,距離儒聖僅一步之遙,隻是這一切同隴外蕭族就更沒關係了。
隻是,蕭玉門雖不喜隴外蕭族,昔年西域妖亂,仍然令他介懷。
這當中有他妻子的緣故,也有前任唐皇張啟隆的緣故,同時還夾雜彼時大唐內部其他世家名門的因素在內。
本就厭棄這一切的蕭玉門,最終離開了大唐。
機緣巧合下,他得到進入蒼寰的機會。
這裡,令他流連忘返。
蕭雪廷能大約理解他對自己和蕭春暉兩兄妹的觀感。
但她不知道對於異母兄長蕭航,蕭玉門又是作何看法。
而蕭雪廷當前更關心蕭航的感受,可是隻能徒呼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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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歸藏內,張徽接到姑母張晚彤短時間內將留在大矩的消息。
他略微思索後,將相關事告知當前客居歸藏休養的靈山巫門眾人。
“此番,多有賴唐皇陛下和幾位道門真人力挽狂瀾。”巫鹹趙謙然道謝:“更感激大唐和龍虎山天師府,容留吾王在歸藏靜養。”
靈山巫王皇甫琦此刻正處於近乎沉眠的靜修中。
原本在外遊醫的巫彭譙洋已經第一時間趕回來,照料皇甫琦和雷蕾等人。
阮喬、全元起入靈山,靈山巫門死傷慘重,元氣大傷。
張徽再慰問他們一番後,沒有在歸藏多停留,轉而返回大唐帝京洛陽坐鎮。
趙謙然等人對此,自又是一番感謝。
“阮喬尚在世,此番浩劫,終究沒能避過。”巫彭譙洋歎息。
巫鹹趙謙然言道:“眼下,唯有希望吾王早日康複。”
他取出一塊仿佛玉質的骨頭,轉而交給巫羅孫力:
“此番要多感謝大唐和龍虎山天師府借歸藏於我輩容身,我等理當有所致謝。
接下來要應對天宮舊屬威脅,更需要團結合力,如今陛下靜修,此寶轉交龍虎山,或能發揮更大功效。”
孫力接過玉骨:“雷天師成功洞玄登仙,關於娑婆裂縫已有新的判斷,不日便可能送鏘鳴琅嬛來這邊。”
趙謙然、譙洋皆麵露喜色:“雷天師寬宏高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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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寰大戰之後,有幸在蒼寰觀戰良久的秦采薇,還有如在夢中之感,暈暈乎乎返回娑婆。
然後她就見王歸元在同光影模樣的白湄交談:“白真君不考慮召回紫青雙劍麼?大唐蜀山派諸位同道,想是歡迎之至。”
白湄卻笑笑:“紫青雙劍既然已經留給後人,我便不會輕易取用,似當初在大唐借劍飛斬大漢,隻順手偶一為之。”
她招招手,有流光在半空中凝聚:“不過此一時彼一時,我倒是有心再新煉製一件法寶。”
王歸元:“想來定然妙手天成,彆開生麵。”
白湄身形化作流光消失,同秦采薇合一:“欲要得心應手,還有些許材料需要置辦,要借貴派弟子奔走一番了。”
王歸元:“哪裡,真君言重了,貧道欲往蓬萊一行,娑婆這邊,暫時辛苦真君。”
他辭彆白湄、秦采薇後,前往蓬萊。
見他過來,雷俊便微笑著一彈指。
於是有兩道佛光飛出,分彆落在王歸元麵前。
一隻紫金缽盂。
一根九環錫杖。
王歸元先托起缽盂,微微點頭:“此寶用以鬥法雖不犀利,但妙用無窮,尤其是我當下修行,正用得上。”
他再晃晃九環錫杖,略微感慨:“果然,普光尊者專門用來等著我和無間的。”
眼下雖然普光尊者已經身亡,無間亦同王歸元脫離,但接下來對他修行同樣有巨大助益。
當中意境道理,頗有共通之處,可起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效用。
“預祝大師兄再成就未來身,早日成就佛門金身。”雷俊言道。
舍去過去身白蓮聖主靜久,早先的現在身法清和尚化作過去身,其修為實力亦隨之變化,已經取代白蓮聖主靜久,更上一層樓,修成佛門發願一脈九重天圓滿悲心五證俱足,成就報身之境。
但新的現在身王歸元本人,道門修為仍是中三天境界。
當然,他還預備有橫三世身的左右二僧護法。
隻是相較於早先法清和尚做現在身時,眼下的王歸元終究還是少了一具九重天法身。
從臨場鬥法實戰能力來說,眼下他較之先前其實有些倒退。
隻是雷俊充分懷疑,對方可能還有彆的後備手段來找補。
但有一件事,確鑿無疑……
王歸元:“解脫無間之苦,讓我大為輕鬆,不過也失去幾世同存之能,以當前論,我隻有現在這一世了,若不能證得金身,大限到時自是塵歸塵土歸土。”
雷俊聞言,卻微微仰首,用滿是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對方。
王歸元有些無奈:“你的目光,讓我很受傷。”
雷俊:“我這是信任的目光。”
“我再如何,當前終究是紅塵中人。”王歸元苦笑著連連搖頭。
他視線環視蓬萊:“說起來,師弟你這趟在蓬萊倒是還留了一手,沒有動用三洞三天太上龍虎仙陣,是為高天君準備?
大陣雖然經你不斷提升,但周天道人當初見過,可能泄露消息,高天君縱使有傷在身,作為洞玄三重的符籙派仙人,眼力肯定沒的說,要當心反受其製啊。”
得到梧桐神木枝,將其栽在九天之一的蓬萊,與人間萬法宗壇,十地之一的黃泉相呼應的情況下,配合天師三寶,三洞三天之勢已然初成,威力更勝從前不說,雷俊自可在蓬萊布下大陣,亦或者提防天宮舊屬直襲龍虎山祖庭。
他之所以此番天師三寶全部由自己攜帶,除了設法遏止人間提前合流外,亦有這方麵的考慮。
“師兄所慮甚是,關於此事我亦考慮良多。”
雷俊頷首:“此番登臨仙境,我會針對大陣再做更進一步調整改良,以期繼續提升。”
他臻至仙境,再看很多東西,視角、感官又不相同了,諸多想法、靈感紛至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