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海上,數千米高的狂潮奔湧,淹沒了曾經輝煌大陸的最後一角。
“結束了。”有人歎息。
僅存的一座巨型堡壘,它免於被狂潮吞沒,漂浮在海麵上,黑色的海水流動在下方,無數慘白的陰影在深處遊過。這座足以匹敵城市的堡壘在此刻如同一片即將碎裂的孤舟。它繼承了這裡的人們希望之名,可居於其中的人知道,故土沉淪,還遠遠不是結束。
“諾亞還能撐多久?”
“那位尊敬的承冕給予了我們最後的力量,我們如今所在的海域就是他過去的領地,在這裡哪怕我們沒有提供能量也足夠撐上半年時間,維持諾亞的運轉和人們生存的供給。”
“那再算上……那些東西呢?”提問者緩緩伸出手,指向堡壘壁障的遠方,那漆黑的海麵上,巨大而慘白的骨刺劃開波濤。
回應者沉默了一瞬間,再次回答:“一個月。”
“探測器檢測到的黑潮生靈並不多,它們在跨過過去大陸的範圍後筆直向著西邊前進。不論原因,這對於我們來說是件好事,如果包圍諾亞的黑潮仍然是之前的規模,我們彆說半年,連半天都撐不到。就算那位皇帝將自己的生命贈與諾亞,也不行。”
其實還有一句話回應者沒有補充。
那就是,那位皇帝都在黑潮中死去,被森白的屍骨們拖拽進深淵,諾亞繼承了那位皇帝的力量又能如何呢?
大陸都能吞沒的東西,這座海上孤舟哪裡來的希望?
但他沒有說,這裡的人已經夠絕望了,唯一的那一絲光亮就在他們腳下,這座堡壘,這座名為諾亞的堡壘。他不能再為這裡的人們添上一抹絕望色彩,不然撒旦都會哭泣。
“西邊……”提問者沉默。
“炎國麼。”
“黑潮將我們帶到炎國近海的可能性有多少?隻要我們能支撐諾亞,也許真的有希望!”
堡壘外,暴雨傾斜,黑潮下陰影遊弋,它們似乎對那個浮在海麵上的大鐵疙瘩沒有興趣,偶爾抬頭短暫地瞥過一眼便再次回到黑潮下。
它們是天生的狩獵者,那繼承了承冕君王強大力量的堡壘本該是獵物,但它們卻放棄了狩獵,轉而潛入深海。
能讓所有狩獵者不約而同放棄獵物的原因隻有一個。
有比它們更強大的獵人盯住了獵物!
“風來。”
“狂瀾起!”雄厚的聲腔在海麵上唱著歌。
話畢,如這歌調,整片海域咆孝。
諾亞內部,刺目的紅光鋪滿整個控製室,警報聲不斷響起,轉動,宛若驚鳥。
“發生了什麼?”首座上的男人起身,大吼。
人群不斷交錯,來自不同地方的情報彙聚,最後得到一個答桉。
“他……他還沒走!”有人顫顫巍巍地說道。
他指著顯示屏,所有人都看見了那裡。
巨大的顯示屏中,暴雨下,一個魁梧大漢站在天上,他毫不隱藏自己的存在,青衫在暴雨下鼓動,露出寬厚的胸膛。
諾亞裡,沒有人不認識這個大漢。
他殺死了這片大陸的守護者,隻是揮手,便能掀起狂潮淹沒大地。那些可怕無比的屍骨在他麵前都隻能退卻。
本以為這個家夥會隨著黑潮一起去往西邊,但他沒有離去。
現在,他又來了,俯瞰著諾亞的每一個人。
分明他們才是待在堡壘中的人,可看著那屏幕,仿佛又回到了暴雨下,狂瀾前。
“想去往你們的夢中之地,不是輕而易舉麼?”漢子說。
這句話原原本本的傳遞到了諾亞的指揮室。
“他在說什麼?”
“啟靈的古語,並非現代語言!不生澀,也不是引動力量的原始語言,按照我們掌握的信息是能翻譯的!”下方的年輕人語速飛快,“這也許意味著能夠交涉!”
“他說……”年輕人指尖瘋狂敲動,調動著諾亞繼承下的龐大信息庫。他不是崛起者,很難理解其中的意思,更何況,看控製室中那些崛起者的表情,他們也無法理解那大漢說的話。
可能這屬於過去的古老,不是崛起後就能掌握的粗淺。
“他說……他說‘為此前人完滿心中願,輕而易舉’!”
“你說什麼?毀滅了我們家園的人說要完成我們的心願?狗屁!這怎麼可能!”
“但……校對精確無誤,的確是這個意思……”
“他……”首座上的男人還想開口,卻突然愣住了。
完成願望?
這個大漢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在其出現之前,他們又在討論和祈禱什麼?似乎是意識到了同樣的事,他和身旁的人對視了一樣,讀懂了眼神中的恐懼。
順著黑潮,抵達炎國近海,如此,便有了希望。
男人下意識屏住呼吸。
他想出聲提醒所有人戒備,但來不及了,他無法出聲,劇烈的狂風摧毀諾亞表麵所有的建築和防護,來自中心地帶的核心發光,振鳴,隱約顯現出一位低頭祈禱的女性身影,可這無法阻止狂風,建築被吹飛,無數人被撕成碎片,那些伴著血色的碎片組織甚至撞上了控製室的玻璃!
風壓讓他根本無法出聲,諾亞中有極為強大的崛起者,但那幾位隻是剛剛出現便遭遇了與普通人相同的結局。
成為碎片,被裹挾在風裡,成為風的一部分。
“轟——!”整片海域被掀至天空,包括海麵上的諾亞堡壘。
這個城市內天旋地轉,看不見活人。
直至最後,諾亞中心那道女性虛影同樣被狂風撕裂。黑潮奔湧,這一幕就像海水衝上天空,波濤替代雲層,暴雨自下而上,將世界淹沒。諾亞消失了,這片大陸上所有生靈的最後希望破滅,那女性虛影歎息一聲,也消失在風裡。
大漢挑眉,收起手中的扇子,有些意外。
“現在的九州,未必太小了些。一扇而已,竟能跨過東海。”
…………
炎國,高塔長城,渡津塔。
虞弘從始至終盯著麵前的屏幕,此刻,一道巨大的紅色光點出現在觀察範圍內。
觀測的大小有些……離譜了。
並且速度極快,這觀測位置是由北方的數座高塔傳遞過來,因為這個巨大未知的東西隻會出現在高塔觀測範圍內幾幀的時間,幾乎是一閃而過便遠離了這座高塔範圍,出現在下一座高塔觀測點內。
要知道每一座高塔可觀測領域是一個半徑一千公裡至兩千公裡的圓。
什麼東西能夠在百分之一秒跨越這種距離?
那位傳說中的太行君王也不行吧?
“草!”虞弘猛地起身。
顯示屏上,那道巨大的光標逐漸靠近,靠近,在接近這裡!
但他的口令還沒下達,巨大無邊的陰影將這整片地域籠罩,暴雨第一次停息,卻是因為被巨城般的陰影阻斷,高塔亮起,構築銀龍般的長城,周圍的黑色潮水都被照亮,浮光在擴張,那東西的下墜被無窮無儘的光芒托起。
這是一個巨大的碎片,還有更龐大的本體墜落在了遠方真正的海裡。
高塔上的人都清晰可見那個巨大漆黑的殘骸。
“那是……什麼?”
“像一座城市。”虞弘說,他啟靈前是工科出生,哪怕那座殘骸已經看不出任何特征,他還是敏銳地說出了判斷。
“一座城市?但一座城市怎麼會……從天上來?”
“神明?”有人想到。
畢竟如今的時代已經足夠光怪陸離了,真的出現天空都城似乎都不是什麼出人意料的事。
但屏幕再次亮起巨大的紅色光標,一個擁有著強大靈力的存在在迅速靠近!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到那裡,收斂起了一切表情,隻餘下死一般的寂靜。控製室內的燈光在變得不穩定,滋滋作響,然後彭的一聲熄滅,銀色光芒竟然在消失,矩陣的運轉停止了!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大地微微顫動。
下一刻,所有人愣住了。
一個隆起的渾圓後背遮住了高塔的外側屏幕,後背黑白相間,毛發上帶著凝固的血,甚至可以看見皮膚上的巨大撕裂狀傷口。
他隻是路過。
所以很快,人們得以看清這個龐然大物的全貌。
一頭巨大的熊貓,扛著翠竹,他踩在黑潮上,仿佛踩在一層薄薄的溪水中。那張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凶狠,像一隻護食的幼獸。他身旁伴隨著黑白的氣流,讓所有東西失去運作。而隨著他的遠離,高塔重新獲得光亮,燈光亮起,照亮了人們鬆懈下來的麵頰。
同時,來自不同地域的高塔通信不斷響起。
那股奇特的黑白之氣阻斷了一切,現在他離開,無數信息接踵而至,瞬間將虞弘的腦袋引爆。
“江陰塔報道,秦嶺承冕君王大執夷在半日前擊敗了三頭十級黑潮生物,目測遭受了較為嚴重的損傷,但在黑潮退去後,他離開了長江流域,前進方向是北方。”
這句話一出,虞弘和身邊的人都呆滯住了。
十級?
什麼叫十級?
十級定位是……真一屍骸啊!他僵硬地抬起頭,看著遠方正在逐漸走遠的黑白巨影,剛才看見的後背傷口便來自那一戰嗎?這位君王在長江殺死了三頭真一屍骨!
“黃淮塔報道,秦嶺之君大執夷途徑此地,他在北上。”
“洪澤塔報道,秦嶺之君大執夷途徑此地,他在北上,速度很快,似乎在追趕什麼東西。”
耳邊,不同的消息不斷的播報。
“泰山塔報道,秦嶺之君大執夷途徑此地,北上,這很意外,我沒有得到任何消息,我需要南方諸位高塔的回複,為何沒有提前告知。失去一位君王鎮守長江流域,這很致命。目前沒有觀察到任何大執夷的敵人,他單純的在奔襲。太快了,他離開我能觀察到的範圍了。”
“海河塔報道……”
“東山塔報道……”
聲音不斷地重複,知道虞弘按住塔主令牌,輕聲說:“渡津塔報道,觀察到秦嶺之君大執夷停止了北上,以及這裡墜落了一座位置的巨型類城市的殘骸,大執夷在前往那裡。”
“是否有原因?”突然,塔主令上響起了一個陌生年輕的聲音。
虞弘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
這是來自“後土”的通信。
“暫時不知道原因。”
“繼續觀察,必要時啟用隱藏矩陣,無論如何,優先保證秦嶺之君安全!”
“是!”
通信中斷,趙行舟疲憊地放下手中的通信器。
他揉著鎖死的眉心。
“大執夷……巨型城市的殘骸……這其中一定有關聯,但我暫時想不到有什麼能讓大執夷從長江趕到這裡,難道還存在比蒼茫海更可怕的威脅?”
他深呼吸。
這是個封閉的房間,隻有一張長桌和兩排椅子。
此時這些椅子上坐滿了人。
“大執夷……”其中有人輕聲說,“那位絕劍仙在長白山,我本以為是長白山出了什麼變故,讓大執夷一路北上。”
“我們齊聚於此,本來不是為了這件事,事發突然,還是先解決先前的事吧。”禿頂的中年男人靠在椅背上,看向一邊,那個椅子上坐著不屬於後土的人。
一個來自北方草原的客人,或者說信使。
“風失語,可以這樣稱呼你麼?”
“可以。”少年點頭。
“那位狼王讓你來送信,送什麼?”
“草原的曆史,傳承,隱秘,這是屬於我們祖先記載下的東西,它該有人知道。”
“為什麼?”趙行舟開口,“這太突然了,而且,這些東西難道不是受到那位狼王庇護麼?我記得你叛離過草原,你這次來到帝都,送出這些東西,我們恐怕很難接受,這也許將再次挑起草原與我們的爭端。現在的炎國,九州,都禁不起這樣的內耗。”
“不。”風失語搖頭,“我想你們誤會了,我來就是卓諾薩利授意。”
“我想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風失語突然笑起來,眼角卻泛著淚花,“他說他要去雪原,這些東西他守不住了,草原沒法守住的東西,總得有人來守住,不是麼?狼王帶走了他的狼群,選擇了相信我們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