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本身是正常的,但心神卻被某種東西占據了,不是偶然,而是謀劃已久的有規律的狩獵。”
“我們暫時無法得知被狩獵者具備這樣的特征條件,這也是最要命的,這意味著我們身邊隨時有人會變成這副鬼樣子。唯一幸運的是帝都古城受到庇佑,目前捕捉到的異變個體沒有任何一位出自帝都,都來自帝都之外的荒野。”
趙行舟愣愣地望著大廈下的燈火。
已經入夜,帝都燈火如流光,反射至雲層中,甚至能微微照亮隱藏黑暗中的古建築。紅木閣樓,凋欄玉砌,像來自現代的燈光照進了曆史,將歲月倒映進了現實。很美,美到有些不真切。趙行舟的眼中卻有些茫然,發散著視線。
他腦中回憶著離開後土時元老說的話。
“帝都……受到庇佑麼?”他低聲說,抬頭,視線卻突兀地被遮住了。
是兩隻軟玉般的纖細雙手。
“又去後土了?”女人在他身後輕聲問道,同時,背後傳來柔軟細膩的觸感,趙行舟伸手,將那兩隻手握在手心。這是他的妻子,李詩霜。
“我有些不安。”他說,大概隻有在李詩霜麵前,他才會罕見地吐露心聲。
領袖是不能迷茫的,哪怕知道前路凶險,他也得舉起劍,帶領眾人衝殺進去,殺出一條路來。哪怕流過再多的血,他也不能畏懼,不能動搖。
這是給人民的路。
將來眾人走的路。
所以在後土中,無論元老們如何強調這件事的詭異可怖,他也是漠然點頭,表示自己的確知曉,並在為之做出相應的準備。其中被圈養在後土空洞中的龐然大物他認識,一頭帝都附近新生地陸中的妖王,盤踞深山之中,趙行舟在之前因為連通整個北方的人類城市經過那裡,結識了他。
是個爽朗的漢子,他們一起喝了酒。
但現在,那妖王眼中的鬼火裡隻有暴虐與破壞欲望,再無生機。在發現他的時候,整座大山被他屠儘,不留活物。
“因為鬼童事件?”李詩霜問。
“是啊,哪怕元老們再三強調這件事的驚人,但我還是認為他們給予的評價低了。我的血在沸騰,告示我遠離這種東西。看著那鬼火,就如在直麵漆黑,從漆黑邊緣便能嗅到濃鬱的血腥味,可我們甚至不知道裡麵有什麼。”
趙行舟靜靜地將李詩霜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你知道我的血中有什麼。”
“太行山神。”李詩霜隻是緩緩吐出了這個名字。
當初他們並沒有在意趙行舟的變化,直到半年之前,他竟然在帝都感知到了黃河上遊出現的龍影,血液沸騰,衝撞他的血管,蘊含恐怖的力量險些讓他失去理智。後來,在元老們的幫助下,他們提取出了趙行舟體內的特殊血液,帶著一種異樣清香,絕不可能屬於人類。
那種香味,趙行舟無法忘記。
一股宛若桃林的奇異暖香。
他被同化了。
被太行深處的那位君王。
凡事都有代價,一條命的代價便是此刻,不屬於他的血流經他的五臟六腑,帶來力量的同時,將他悄無聲息的改變。他都不知道現在的趙行舟還是否是過去的那個自己。但他又確實沒有感知到自身出現的記憶差池,他仍然是他。
是好是壞,趙行舟不做評判,但至少對於現在的他是完全利好的。
而這源於自己血脈深處的警告,他不得不在心中一次一次提高對於這件事的評價。危險,絕不隻是危險。這其中隱藏著他們忽略掉的重要線索。
究竟是什麼?
趙行舟抬頭,目光不再向下看,轉而向上,正值深夜,皓月淩空,清冷月光潑灑大地,如夢如幻。
他卻突然愣住了。
不知是否是錯覺,在月亮附近的一片星空似乎完全陷入漆黑。他記憶很好,在那個地方本應該有肉眼可以觀察到的十幾顆明星,現在卻消失的無影無蹤。
“嘻嘻……”有人在笑,貼著他的腦袋。
…………
一顆瑰麗巨大的星辰,浩瀚海洋將其包裹。
隱約間,這顆星辰在變化。
最原始基礎的……形體變化。但這個過程無比緩慢,幾乎無法進行觀察,就像一場盛大的祭祀,以此火點燃祭壇之後,天圓地方從黑暗中重現。
一道人影在迅速逼近星體表麵,已經邁入了那白茫茫的弧光。
有誦經聲回蕩。
圍繞著那人影,仿佛有無數來自虛空的影子盤坐著,皆低頭注視著那道影子,誦經聲重疊,又如潮水漫湧而上。
映照著星璿的黑紗處在火中,在被灼燒。
大約一掌大小的金色蓮花從火中搖曳,然後散落成一片片花瓣般的火星,消失在孤寂宇宙中。
“小家夥?”聲音很輕,帶著迷茫。
“小家夥,你不會要拋棄我吧?”
沒有回應,隻有絢爛的金色火焰燃燒,席卷。位於金色火焰中心的人影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有人在哭。
哽咽聲蓋過了火焰燃燒的聲音,清晰傳遞到李熄安腦海。
他仍然無動於衷。
似乎是哭久了,那聲音又笑起來。
“小家夥,不要這樣絕情嘛,你看我,能幫你將蒼茫海表麵的死人們輕而易舉地再殺一遍,這樣,你的故土就不會被戰火波及了。難道你忍心看著你的故土陷入戰爭的紛亂中麼?無數人死去,其中甚至會有你熟知的人。”
依舊沒有回應。
但李熄安眼眸半開,垂下眼簾看向身下這顆無法形容的龐大星體。
蔚藍,有白色雲海彙聚成漩渦,而他還能看見大地上隆起的山巒,刺破厚雲,映入他的視線。
有金色的微光從他身上溢出。
往星辰中墜落。
九州龍脈,虹之星彩撒謊了,她根本沒有將龍脈交給螻,仍然帶著龍脈。她又怎麼會將龍脈交給他人呢?這可是現在虹之星彩殘存投影存在的基石。
他們踏過蒼茫海,途徑一重又一重的洋流,見過如今仍然生活在蒼茫海深處的古老種族。
總是抵達了這裡。
虹之星彩似乎並不相信,對常人而言觸手可及的至尊偉力,竟被拋棄了。
居然有生靈能夠拒絕至尊的力量麼?
她並不惱怒,笑聲沒有停下。
“所以,你拖著這副身軀到這裡,就是為了歸還龍脈?”虹之星彩開口,她的確在笑,可她吐露的並非宇宙中的常世語言,而是一種赤裸裸的規矩,光是這種語言的吐出,便足以鑄造法,引來不可思議的力量。
她提問,卻如一整個世界壓在了李熄安身軀上。
不能不吐真言。
“是啊。”所以,虹之星彩得到了回答。
她仍然想繼續,可意外地被打斷了。金色的火焰席卷,李熄安低垂的某種蓮花狀的紋路越來越清晰。
“你根本沒有想過我靠近九州本體,是為了將龍脈歸還,我說的沒錯吧,虹之星彩。”
直呼至尊之名。
“你在星海深處肆意展露力量的時候沒有隔斷我對外界的感知,也就是說你展露的力量清晰地傳遞到了我這裡,就仿佛我也是那位至尊的一樣。”李熄安笑了笑,“可我真的是麼?虹之星彩,你在影響我,從你見到我那一刻,你就在影響我,讓我認為……我是至尊。”
“你想讓我認為……我就是虹之星彩。”
“力量……”他頓了頓,“若是此刻的我們達成協議,我便能瞬間擁有無可匹敵的力量。蒼茫海中的死者們確實如你所說,不過一念之間。”
“哪怕我有手段奪回身軀,那也沒有意義,因為……我就是虹之星彩啊。這個身軀就真的……完全的屬於那個早就死去的至尊了。”李熄安垂下的眼童轉動,看向空無一人的身旁。此刻,那眼睛裡沒有浮泛的星空,隻有熊熊燃燒的金燭。
“你瘋了。”虹之星彩的聲音響起。
“如果你強行將龍脈抽離,融在你此刻骨血中的龍脈便是致命的利刃。”
“這不是你乾的好事麼?”李熄安笑著反問,“畢竟你需要力量的載體,不將龍脈融在我的身軀裡,你可沒法展露那坍塌星宇的力量。我承接龍脈,而不是融於我之骨血,畢竟不是我的,終將要還。”
另一側的聲音沉默了很久。
“你很像一個家夥。”
“誰?”
“應,有時候,在和你接觸時,我真會懷疑你是不是應留下的戒律。”
“當然不是。”李熄安回答。
“如此斬釘截鐵麼?要知道應那種層次的至尊,哪怕是殺死了也被無數人留意,他的敵人們守候在黑暗處,防止她的歸來。天央界將應的羽翼懸於天穹,可不止是炫耀,是警告,警告天央子民,九州被譽為戰神的龍王可能歸來的契機。”
“連我都能留下此身,無法想象應那種家夥真的死了。你就沒有懷疑過自己麼?你不是你自己,你不過是某個古老強大者留下的契機與種子。你的一切強大與引以為傲的膽魄早已在暗中上了杆秤。”
“你說不定就是應呢?”虹之星彩說。
“我就是我。”李熄安說,他的回答斬釘截鐵,“無論是哪一個身份,我都是我自己。”
他瞥了眼空寂的身畔,“就算我是你說的應,那也不是我是應,而是應是我。”
“明白麼?”
隨著話語的落下,星空被扯爛了。
火焰從他身上燃起,將披覆而下的星空黑紗引燃。
從邊緣燃起,徑直往上,此刻,黑紗被灼燒,化作的塵埃旋轉漂浮,遮蔽李熄安的視線。
有東西自他體內抽離了。
與漫天光雨一並綻放的,是他胸膛的血花。
九州大地,黑夜,諸多生靈抬頭望向夜空。
一陣光雨。
毫無征兆的,一陣金色光雨在潑灑。雨幕取締了黑夜,眾生沐浴於光雨,高舉雙臂,不知何故,他們竟在悲泣,內心深處湧出的喜悅跨過界限,便是悲傷。久違的,仿佛歸家的悲傷。
大洋深處,一片浩瀚獨自佇立的大陸。
背負古劍的男人望向高天。
他麵無表情,卻仍是抬手,對著那個方向拜下。這一刻,似乎回到了遙遠的過去,純陽之祖離開九州的最後一瞬間對九州大地的禮拜。
也隻是一刻而已。
帝都,趙行舟耳畔的笑聲猛地出現又瞬息消失。
再然後,他們看見了金色光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天上,這黑夜中的金色雨幕是在太過明顯。人們新奇,又輕輕伸手探向自己的心臟處,有股莫名的酸澀感湧上來,將他們淹沒。
中心位置,古老宮闕排列成的封印祭壇。
無邊黑暗中,一隻猩紅眼球緩緩睜開,他有些恍忽,望向高處。那裡什麼都沒有,隻有黑暗,但他感受到了,感受到了真正的九州生機。
“龍脈……一條龍脈中的一支。”
“竟然回歸了……”黑暗的四角響起振鳴,眼球不再往上看,閉合。這片空間再次陷入黑暗,有古怪的東西同樣感受到了什麼,它們紛紛從祭壇中爬出來,又被壓碎,碾成虛無。
…………
漫天光雨中隱藏著一道赤色影子。
蜿蜒的身軀遍布鱗片,周身都是漆黑簾幕,彷若他撕碎了星空才得以降臨這個世界。
流雲金火順著他的嶙峋背脊延伸,燃燒。
這頭龐然大物在筆直下墜。
血液拋灑光雨,他閉目,似乎是在沉眠。
雨幕順著他的鱗片往下流動,流過的地方傷口愈合,重新生長出的鱗片更加堅固而鋒利。他到來,以身軀硬撼遠空,在身後留下一道狹長而絢爛的痕跡,宛若一道流星。
大炎,東海。
海洋深處,有生靈驚醒。
海麵,光雨蔓延,雲霧漸起,靈氣的濃鬱程度在這短短的一夜之間攀升了一個檔次,幾乎成為水汽。
他們離開自己的巢穴,目中是升騰的戰意。
可以預見,這一整片海域將成為新的戰場,圍繞這片海域,海洋中的霸主們都將抵達,掀起一陣腥風血雨,甚至可能出現皇帝。
不,應該說,這種程度的靈氣海洋,皇帝抵臨是確認的事實!
而無人所見的靈氣瀚海,霧氣彌漫,一頭赤色的龐然大物墜入海洋,刹那如驚雷,洋流動蕩咆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