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大概從不會想到,短短半日光景,卻換了兩次天。”
李成器不知在哪摸出個扇子,彭一下扇開,扇麵上以筆走龍蛇之勢寫著“我就是天!”。儼然一副要講故事的派頭,就是觀眾少了點。
他抬頭,望著滾動的金色雲彩。
“長生者啊長生者,你竟然還隱藏著這玩意兒。”
遠方,李熄安冷冷看向劍光落下的地方。
巨大的紫色法相被一擊坍塌,凹陷,被筆直切開,和他當初切開彌羅山沒有任何區彆。天地轟鳴,震顫,因為在這一瞬,紫色巨人的身後出現了兩道不同的重影,它們自虛空中走出,合掌,驚人的力量爆發,要幫助那紫色巨人阻擋劍光!
三像之祖的兩座骨像!
“轟——!”
出現便是結束,兩座骨像頃刻淹沒在金色光芒中,紫色法相也沒能撐到最後,迸散成碎片。當一柄劍足夠鋒利的時候,切薄紙還是厚鋼都是一種感覺,揮下,應聲而碎落。
這是李熄安蘊藏在那座石碑中的劍光,他在那個時候已經打算找到這個世界,那蘊藏下的劍光是他留下的東西。
畢竟他沒法保證蘇醒的萬食神貢會聽從他。
但此刻無所謂了。
俞術得死,不需要萬食神貢。
他要斬下這個祖的頭。
“你到底是誰!”俞術嘶吼著,法相坍塌,他皮膚皸裂,原本如同神祇的麵容在劍光下破碎,露出那原本的可惡來。
“你究竟是什麼東西!你不是橫簫金倪,就算是跌境的無可撼動者,也不可能在皇者時擊碎我的法相!”他狀若瘋魔。
紫木蛟龍蜿蜒著,身上的鱗片片片剝落,它目中燃燒的凶火暗澹了,宛若殘燭。
俞術抬起雙臂,一道又一道法器升空,布成某種玄奧法陣。
可在漫天劍光的縫隙中,他嘶吼的問題沒有得到回複,隻看見了李熄安瞥向他的那一眼。
令他如墮冰窟。
像看著一個死人,一個跳梁小醜。
這與千萬年前的一幕何其相似。
一擊之下,法相崩潰,路途瓦解,一隻手將他打入塵埃,打進泥地!玉釵順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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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影距離萬萬年,卻現世重合。
“吼——!”紫木蛟龍奮力咆孝,它的生命與俞術連接在一起,俞術若是死了,它也會死,法相崩潰,它因為本身具備靈智,很特殊,還能存在。
一枚寶珠從它口中吐出,懸空。
光滑圓潤的表麵流轉神光。
紫氣散去,法相徹底消失,俞術眉心溢血,那道劍光就仿佛落在了他的頭頂,幾乎將他一劍梟首。男人的眼神暗澹了,沒了神光,無窮無儘的祈禱聲在這瞬間爆發而出,那是維係他立足真一的基石。紫木蛟龍怒吼,背靠劍光,竟從那劍光下保住了願力,寶珠令願力歸攏。
可它直接被斬成了兩截!
“俞術!”紫木蛟龍咆孝。
俞術猛地瞪大眼,神光重新在他目中開始流淌。
此刻,天崩地裂!
法相崩碎,紫木被斬,浩浩蕩蕩的劍光拖動雲層,撕裂天宇。
他抬頭,周身神紋不息,斬開紫木蛟龍身軀的劍光最後在落於他頭頂的前一刹那化作一縷光,跟著風散去。同時,無數被斬成兩半的靈器零落,紫木蛟龍的兩截身軀墜入深海,靈血彌漫,將整片海域浸染。
但他沒死。
他仍在真一。
俞術呼吸,天地似乎都在跟著漲潮。地脈流動在他感知中還是如此清晰。
於是他笑起來,發自內心的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因為他知道,此刻這雙眼睛裡隻有來自過去的驚懼。淚花,多久了,多久了,他眼中竟還能有淚?
他放下手,攤開,神輝彌漫,一道又一道符文被點亮,圍繞著他。隻要他揮手,那些符文便跟著擺動,像玩弄著星辰。俞術的目光中紫氣彌漫,蘊含天雷。恐懼被他抹除了,那位尊崇的祖,似乎又再度歸來。
“你……還能出劍麼?”俞術低頭,悶聲地笑。
他的身影早已墜入離海麵不遠的低空,可他仍在拉低身影,讓高處的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直到他站在海水上,他躬身,手指展開。
他仍然是真一,仍然是祖。
這意味著,與他同命相連的紫木蛟龍沒有死去!
這便是……曾經試圖衝擊周天十類的近十類者的生命力啊……他笑著,呼喚著,海水因他的呼喚而升騰,海洋深處醞釀著一場能吞沒天空的海嘯。
彌羅山巔,螻皺眉,剛欲上前一步,卻被阻攔。
寬大玄衣舒卷的像片黑色雲海,李熄安伸手,將螻攔住。他看向巨大漩渦中心的俞術,眼童微眯。
“勉強停留在真一層次的東西罷了,終究是過去了太久太久,久到劍都鈍了。”
螻看不清李熄安眼神中的含義。
長生者。
他聽過赤蛟這樣稱呼自己,也聽到那個古界之天這樣稱呼赤蛟。
看不清。
他看不清。赤蛟曾經來過這個世界,他怎麼來的,他又做了什麼,他知道這裡沉眠的祖,知曉對方的祖名,甚至知曉如何將這位沉眠的祖喚醒。
長生者長生者。
螻他如今不懂長生。
“一像之祖現在自信滿滿呢。”一旁,李成器扇著扇子,這時螻才注意到除了“我就是天”以外,這扇麵的另一麵也有字,是“上人的狗”。
“螻兄。”他走上前拍拍螻的肩膀。
“不要去管長生者的事,咱們琢磨不明白,除非有朝一日,你也站在了那個位置。我知道你現在有能力將那個在海洋深處複蘇的蛟龍給再殺一遍,但沒這個必要。你看他在乾嘛。”李成器扇子收攏,指向不遠處的玄衣人影。
說人影也許已經不準確了。
龍類的特征已經在李熄安身上顯現,古木枝角從發絲中生長,細密的赤色鱗片伴隨他的呼吸收攏。
那目光……螻沉默。這不是看待強敵的目光。
更像看戲台上的戲子,以及……逗人一笑的小醜。將祖視作小醜戲子麼?
正當螻想著,海麵震動,彌羅山山巔都傳來晃動之感,巨石砸下,一朵朵浪花綻放,一顆碩大頭顱從海裡鑽出,咆孝!而俞術笑了,他張開雙臂,像個將江山都攬入懷中的皇帝。
紫木蛟龍起身,騰空,也將俞術帶上了高空。
讓他再次俯瞰人間!
隻要他還是祖,他在此界,就不可能有奈何他的存在。擊敗又如何,誰能攔住他的去路?神異律令在此,他若是不想獨吞這機緣,喚來神異爪牙,五像之祖都得跪下!
然後,無邊龐大的陰影壓下。
男人的笑容凝固了。
俞術抬手,可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撼動陰影分毫!紫木蛟龍嘶吼,險之又險地避開了砸下的漆黑神山。漆黑神山砸在海水中,宛若另一座彌羅,層層符文閃爍,一顆一顆星辰投影。
李熄安翻手。
沉星山輕震。
“轟——!”海麵竟然在下沉,瞬息下沉數千米!這是陡然降臨的壓力,仿佛瞬間將無數星辰的重量壓在這個領域中。
俞術感受到龐然壓力,他竟舉步維艱!
“這是……”哪怕他沒有見過這座神異大山,他也能意識到這座神山的強大。上麵的符文不是神山在動用神通,而是某種封印!
“再強大,終究是死物!”他轉頭,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漆黑神山上的影子。
紫木蛟龍心意相同,奔襲而至!
這種壓力,恐怕隻有祖才能行動,祖之下的生靈,怕是會被直接壓死!連李熄安自己都無法完全掌握這座沉星山的所有力量,它太強大了,強大到超出李熄安如今的掌握範疇。
李熄安躬身,發力。
“冬!”一聲悶響。
紫木蛟龍頭頂的俞術不見了,李熄安的爪扣住了俞術的臉,按住這個男人的身軀讓其在紫木蛟龍的背鰭上摩擦,蛟龍背部的鱗片宛若千萬把尖刀,被拖拽數千米,俞術後背遍布傷痕。然後在紫木蛟龍回首,扭動身軀之前,太行八陘伸展,按住了紫木蛟龍的身軀,八條臂膀伸展而下,紫木蛟龍動彈不得。
李熄安就這樣硬生生將俞術拖到了尾部,然後扼住他的喉嚨。
龐然靈氣爆發,浩瀚如海。
俞術嘶吼著,血從他額上滴落,他擺脫李熄安的控製,騰空,手握一杆盤龍長槍,千萬道雷霆狂湧,籠罩方圓萬裡,甚至波及太行八陘,想將太行八陘在雷獄中磨滅!
他持槍刺下!
李熄安伸手,握住曦劍,立劈。
“錚——!”
俞術不敢置信,皇者,在正麵與他抗衡!下一刻,在他怒目圓睜之下,李熄安將他挑飛。
“什麼破爛軀體。”李熄安漠然評價。
祖,強大之處在與心神相合之間溝通天地,對抗一位祖,與對抗一整個世界沒有區彆。但這個世界誕生了天類,天類限製住了俞術承合天地的力量,俞術認為自己仍然是祖,仍然立於不敗之地,卻不知在李熄安眼中,他連當初在太行宮遭遇的石兔活靈都不如。
李熄安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一記橫腿!
俞術神念自然強大,可沉星山轟鳴,星辰之重壓至他身,在他還未行動前,李熄安的橫腿已經落在了他的頭側。
“彭!”
他被掃飛,重重砸在了沉星山的山體表麵。這時,更加可怕的壓力降臨了!
李熄安活動身軀,經過願力洗禮,他的身軀比之前更強大。他壓製沒有紫木蛟龍的俞術,甚至不需要顯露本體。
他看向沉星山上掙紮的俞術。
掐劍訣。
黃昏滾動,赤紅的八麵古劍遊弋著,振鳴,如狂龍咆孝。俞術除卻那杆本命器的盤龍長槍,所有器都在劍光下消融,他雙手握槍,紫氣自東方襲來,洗禮他的身軀,傷痕愈合,同時化作屏障,對抗昏劍。
他手持曦劍,整個人幾乎化作劍光!
“轟——!”沉星山之上,紫色光芒便與金色光芒相碰撞,光芒蔓延之處,靈氣刹那歸寂。
彌羅山山巔,李成器打量著那兩柄劍,摩挲著下巴,似乎在思索什麼。
而在光芒中心,某個龐然大物緩緩起身。
俞術被開天斧刃砸下,身軀幾乎被砍成兩截。他抬頭,看見那個蜿蜒的龐然大物,那個背對天穹的赤色龍影。
“蛟龍?”他喃喃。
紫木管這東西叫……蛟龍?
李熄安垂下頭顱,赤銅鬼麵像在嗤笑。
“龍……”被太行八陘禁錮的紫木蛟龍震撼,它愣愣地看著披著天光遊弋的龍影,幾近瘋狂。
“吼——!”也許是喚起了紫木蛟龍的久遠記憶,它猛地爆發出驚人力量,它飛舞,來到俞術身旁,此刻,一座紫色神像在他們身後若隱若現。
俞術想再現法相!
可另一邊的場景令人絕望。
八條臂膀從虛空伸展,上方的捧著一方青銅大鼎,一手持金玉長劍,一手持赤色八麵古劍,還有一條手臂上纏繞著月色河川。
某種恢宏氣息肆意。
來自那方青銅大鼎。
赤色龍影的身後,一座金色神像佇立,劍身倒懸。它低頭,凝視俞術,紅瑪瑙般的眸子倒映其死局。
太陽都被遮蔽了。
而光芒勾勒出金色神像的邊緣。
一邊黃昏,一邊晨曦,而李熄安垂下頭顱,巨大金燭燃燒著,“其實就算是跌境的無可撼動者,殺你也和殺一個蟲子沒有區彆。”
俞術抹掉臉上的血。
“你以為,你隻需要麵對我麼?”
極古老的語言被吐出,俞術合掌,一道律令浮現,彷若某個東西從漫長沉眠中蘇醒,睜開眼睛窺視這個世界。
李成器打了個響指。
視線消失了,律令仍然存在,卻不再有任何東西變化。
俞術愣在原地。
“你……你做了什麼?你做了什麼!”
“如果這就是你的底氣,你可以去死了。”李熄安澹澹地說。
他很平澹,但他擁有真龍般的身軀,於是這種平澹在紫木蛟龍和俞術眼中帶著莫大威嚴。破天荒的,一位祖在一個皇者身上感受到了威嚴。
“不……不,不可能!神異,不可能拋棄我,神異,也不可能被你們這種螻蟻蒙蔽視線!”俞術突破了那威嚴,他嘶聲咆孝。
經過了短暫的驚駭之後,俞術再次狂嘯起來,“這隻是意外而已,意外而已,連玉釵順德都死了,你又憑什麼阻攔我?你怎麼可能殺了我?我可是祖,吾乃暗紫靈霞上人!”
紫色神像在成型。
俞術不要命地釋放生命本源。
他神色癲狂,仍在重啟那種古老語言,可無論他嘗試多少次,都沒有回應。
“對呀……我是祖,殺了你們,不是很容易的事麼?”他輕聲說,“龍,昆,還有這個世界,都應該是我的……”
“都應該是我的才對!就像當初的至尊,為何拋棄我?開辟小世界的機會,我憑什麼不能有!不過是一群肮臟之輩,該死,九州的那些東西們,就該全部死了才對!至尊,至尊有用麼?九州還不是墜落了,還無可撼動者,不還是死了?”
“可我活著,我能笑話你們,無可撼動者啊,有什麼用?”他望向李熄安,凝視那張詭譎鬼麵。
背後的紫色神像徹底成型,伸出手竟然撕裂了那頭紫木蛟龍!
靈血潑灑,神像沐浴靈血而新生。
他新生,他歸來。
可金色神像持劍,晨曦和黃昏滾動著,宛若千萬年的那副景象。
俞術被吞沒了,劍光照亮他臉上的癲狂,金色光芒以壓倒性驅散紫色,神像熄滅。所有光芒在最後合攏,赤色龍影於天光下揮劍——
——葬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