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術凝視著眼前的黑色高崖,海浪不停地拍擊在高崖上,而遠方,象征他到來的紫氣散去,蒼白圓月升起,另一半浸泡在海水中。
他回頭,看著那輪月亮,這月亮也仿佛在看著他。
紫木蛟龍遊弋,它的身軀與海水碰撞,讓海麵開裂,甚至令海床破碎,礁石,海島紛紛沉入裂縫中。它輕嗅,感受著那頭生靈殘留的氣息,紫氣彌漫,鱗片開合之下,萬物為之顫抖。
在高崖上,有著一塊暗金色石碑,此刻,石碑已經碎裂,上麵原本應該布滿象征道法的符文,現在隨著石碑的碎裂,那些符文也暗澹,消失,讓俞術看不出那個生靈就是掌握著哪一種法。能從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俞術沒有惱怒,反而悶聲笑起來。
未入真一的生靈,就算跑又能跑到哪裡去?
沒有意義。
任何掙紮在他眼中不過是拖延些許時間,結局不會有任何改變。
就算他不再是曾經的五像之祖,重鑄了三像,對這個世界來說也是毀滅性的存在。藏匿的蛟龍如何,周天十類的雛形又如何?他連這個世界都能輕易毀滅,這些生靈如何違逆他?
想著,他輕輕拍了拍紫木蛟龍的獨角,說道:“不用著急,我們看見的都在這個世界裡,跑不掉。那頭蛟龍會成為你的食糧,那頭昆類雛形會成為我第四像的契機,而這個世界的所有,都將歸於天央!”
周天十類,哪怕隻是雛形,俞術也相信這種生靈有著讓他再度看見第四像的機會。
畢竟他在天央看見的唯一一頭周天十類,大概就是無窮星宇上方,那對籠罩了諸天的羽翼。羽翼的縫隙中掛滿了星辰,那是無數世界,有弱小,有強大,但無一例外,這些世界都成為了天央界的戰利品,以彰顯這方古老界域的不可戰勝。
隻要抬頭,就會聯想。
那對羽翼生前的主人該是怎樣的偉大存在?
說起來,那對羽翼的主人應該是九州的一頭古老龍王。俞術不禁笑起來,在九州他沒有機會目睹這種生靈,卻沒想到會在天央界看見,是諷刺麼?俞術認為這的確是諷刺,卻不是對他而言的,是對那頭九州的古老龍王。
如此偉大恢宏的生命被殺死,羽翼掛在了它界天穹,彰顯它界強大,難道不是一種諷刺麼?
“認真點,如何?”俞術說。
他看向身下的紫木蛟龍,視線餘光瞥過那戲耍了他的高崖,“祖……不可欺!”
“吼——!”一聲龍吟,響徹海天。
海水震蕩,那高崖在紫木蛟龍升騰的瞬間直接碎成粉塵,紫色龍影升空,踏入雲層。
俞術仍在原地,他微微抬頭,袖袍飛舞。紫色霞光從他身上蒸騰而出,跟隨那頭蛟龍一起往上彙聚,雲海滾滾,隨後一隻大手狠狠拍下,砸進大海深處,掀起滔天巨浪!雲海上方,一對明亮的眼童在燃燒,猩紅色,也將整個人間照耀成了猩紅!
空氣似乎都在這視線下凝固了。
人間,河水,房屋,樹林,人們的麵容,都在那對眼睛下成為了猩紅色,詭異至極,但他們無法違逆,甚至說出的話都卡在嘴邊。隻能發出無意義地低吼哭泣,他們有的後退,躲避進屋子裡,可他們很快方向,無論躲在哪裡,都改變不了那種視線降臨的現實!
在視線注視下,他們的理智被擠壓,心神被壓迫,藏進深井,山洞,猩紅色彩依舊如影隨形。
“不——!”這是大多數人能發出的唯一聲音。
也是瀕臨死亡的悲鳴!
他們跪倒在地,雙目充血,腦海中早已沒了任何東西,隻有那對眼睛,穿透了一切,也將他們的靈魂都穿透。一個勁地磕頭,磕頭,一直到將自己活活撞死!
死亡,瘋狂。
若有人能記得千萬年前的曾經,會發現這一幕是如此相似。
以紫色雲彩為界,可整個世界都是這種類似紫霞的暗紫雲層,他們瘋狂,失去理智,嘶吼著,又如野獸。城鎮,村莊,王都……村民,鄉紳,官員,士卒,皇帝,並無差彆。麵對一位祖,是這些人一生中第一次麵對公平機會,當然,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也是最後一次。
修行界,所有道統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快!護宗大陣!”有人咆孝。
大陣轟鳴,無窮無儘的靈石投入,蒸發,無數門人弟子掏空了自身,昏厥。
雲海上方的東西似乎在尋找什麼一般,它不斷挪移視線。此刻,升起的大陣引起了那東西的注意,對方看過來一眼。
大陣崩碎,瓦解,整個山頭紅光漸起。道統內所有有靈之物碎裂,悲鳴,中央的巨大宮闕更是直接融化!
“宗主!”少數修為高深者還未失去心神,他們嘶吼。
但他們的悲傷還未開始,視線便再次挪移開了。
就像路過碾死了個螞蟻,看上一眼都算是恩賜。
千萬年前的事情再度發生,可此刻的修士們早已不是當初。他們太弱小了,甚至連輕微地抵抗都做不到。一座座大陣啟動又在瞬息間熄滅,有守護著過去秘辛的老人大悲。
“我等愧對列祖列宗啊!愧對啊!”同樣的,哭喊都沒開始,老人們消融在紅色光芒中。
道統一座座覆滅,毀滅的間隙甚至能以毫秒來度量。
妖域,妖都,群妖嘶吼。
比起人族修士,大妖們的抵抗似乎更加持久一些。
視線投下,妖都之上彷若自然升起一片深邃霧氣。
妖都之王坐在王座上,他已經取下了王冠。上一任皇帝死去不過數十天的功夫,沒想到現在竟然要輪到整個妖域的滅亡。
群妖抵抗,他們奮力嘶吼。
當臣服無法避免死亡時,向對方露出獠牙也許是大妖們認為足夠體麵的死法。甚至有的會撲殺上去,欲上天穹,可不過往上奔行數米距離便融化掉,比灼日下的薄雪更加不堪。
妖域的皇帝,無論繼位多久,無論以何種手段繼位,隻要坐在這王座上,久遠傳承下的記憶便會湧上來。
但這些記憶不能抵禦如今的滅頂之災。
前一任妖皇在位千年,掌握的秘辛遠勝於他,不也死在了一道金色劍光下了麼?在此刻懂得這些古來傳承下的秘密,不過是徒增淒涼。在過去,妖域可是存在妖祖,甚至在更加久遠的時代,有生靈踏碎星河,取回了某一樣神聖之物,以此維係此界運轉。
如今,彆說古老存世的妖之祖,偌大一個妖域,連妖皇也就僅有幾頭。
“亡了……便亡了吧!”他將王冠放在王座上,走出大殿。
其實這個世界早該死去了。
與其苟延殘喘,不如崩碎在輝煌的那個結尾。
霧氣散去,似乎過去那個時代對於此世最後的那一點庇護也不在了。
現任妖皇抬頭,與雲海之上的存在對視。
他的體魄很強大,但沒有意義,已經在消融。現在,妖域寂靜,除他以外沒有其他活物,空空蕩蕩。他搖搖晃晃地走著,卻在笑,悲涼大笑!
“祖!”他半邊身子已經消失。
“我賭你會死!死在這裡!”
其實不止他,所有有能力在死前開口的大妖都是如此說道。
妖域妖眾不曾對殺死了前一任妖皇的李熄安吐出詛咒,卻在此刻對這肆意屠戮妖域,屠戮此界的祖吐出惡毒詛咒。
這個世界的確會漸漸死去,靈會漸漸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但無論如何,這一點不會由一位外來之祖掌握。他目中無人,傲慢自大,肆意展露自己的力量。他不過是做了此刻唯一能做的事,無論是否有意義。
在徹底消融的最後,他想著,大概是沒有意義的。
這種生靈,連這個世界都能崩碎,他們這些螞蟻的詛咒,祖會在意麼?
紅光像場大雨,整個妖都融化在這場雨中。
大地清靜,妖域無妖。
視線很快移開,的確,就像那位妖皇想的那樣,差距太大,大到彆人根本不會在意你的任何所作所為。
可在這片空無的大地上,一頂王冠靜靜安放著,竟沒有消失在雨中。
視線越過萬裡再萬裡,俞術的目光放在那座古怪的山脈上。
這座山從他這個角度看,像一條長線,這條長線分割了這整顆星辰,東西被直接分離,東邊是人間,西邊這是完全荒蕪的地界,無邊無際的土地全部是“死亡”的。
“分界山。”俞術一字一頓,念出這座綿延數十萬裡的山脈的名字。
“這裡什麼也沒有。”紫木蛟龍的碩大頭顱繞過來,看向俞術。
俞術沒有回應。
連帶著整座雲端上的暗紫色巨人也沉默下來,巨人的目光凝視著這座分界山。
“有點古怪。”他說。
另一端的海洋深處,那條宛若通天石柱的手臂縮回了雲海,下一刻,海水潑灑大地,一直延續到地陸深處的分界山。紫木蛟龍沿著這條手臂盤旋而上,然後……握拳,砸下!
“轟——!”這一拳彷若扯下了天穹,大地被撕裂,綿延山巒在這一拳下成為深淵溝壑,紫色氣浪混合著暗紅色的火光呼嘯著蔓延,幾乎將大地砸穿!
火光,龜裂的大地裂縫蔓延萬裡,全是熔岩。
紫色霧氣彌漫。
可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動靜了。
俞術皺眉。
他感知錯了?他總感覺這座山脈中藏著什麼,並且就在這一段區域。可事實告訴他這裡什麼也沒有。他掃視支離破碎的大地,收回手臂,紫木蛟龍在手臂上緩緩盤旋。
“罷了,這個世界的本源都會被收割,一座無關緊要有點奇異的山脈罷了。”俞術冷漠,“但周天十類不能放過,那是我等機緣!”
法相遁去,這個世界他所見的道統,蘊含靈氣的生靈幾乎全部融化,在他的視線下,這種羸弱存在就像一層淺淺的薄雪。
隻剩下一個地方了。
占據這個世界大部分區域的海洋。
不過俞術通過滅絕道統生靈更加清楚了一件事,此界之中沒有任何能威脅到他的事物。哪怕存在蛟龍,存在周天十類的雛形也不過是碰巧從他目光中逃逸。換句話來說,這裡已然成為他的域,成為其他生靈的牢籠。
跑不掉的。
一頭蛟龍,一頭周天十類的雛形……俞術笑了笑。
一個羸弱世界從出現周天十類雛形,這不難理解,畢竟在那一瞬間,他能發現那頭昆類,正是由於造化蓮花的共鳴。玉釵順德的傳承者麼?難不成那頭生靈身上還有玉釵順德的道法?
玉釵順德,你真是太令我感動了。將我帶來這種寶地……
想著,俞術激動到顫抖。
紫色雲海浩浩蕩蕩,海天儘頭的圓月暗澹,端坐雲端之上的巨人一眼萬裡,跨過大洋。
…………
“他找來了。”李成器說。
此刻他身上看不出任何即將麵對祖的緊張情緒,而在他的對麵,李熄安甚至在閉目休憩,眼睛都沒睜開。
“他不該耗費這些時間。”李熄安說,他敏銳察覺到了問題,“他殺光了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修行者,而等到他做完這些,才意識到需要前往這裡。”
李成器不好意思地撓頭,“畢竟是我的地盤嘛。”
“天類,在自己的世界連完整的祖都能悄無聲息地乾擾?他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被修改了。”李熄安睜眼,金色眼童鎖定了對麵看上去不好意思的古界天類。
“拜托,周天十類欸,居然在你心中周天十類這麼不堪麼?天類在自己的世界中連一位三像祖都不能乾擾分毫,這天類還是彆當了,愛誰誰吧。”李成器攤手,歎氣,“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影響和戰勝是兩回事,我能影響他,讓他在這世界兜兜轉轉完全找不到我,可一旦他爆發出真正屬於己身層次的力量,將這個世界崩滅,我再能操控權能也得死。這個世界是我基石,是我的盾,是我的矛。不過我如果成就真一,屆時三像祖踏足這方世界,就得留下了。”
“你為何要滅絕所有的道統。”李熄安再問。
“是你這個天類親自引導的祖殺儘了修行界。”
“都是些蟲豸,和他們在一起可搞不好這個世界的建設。”李成器滿不在乎,“死人在我眼裡可比活人好用,馬上,這個世界僅有的靈氣來源會被你取走,而我又會封鎖這個世界殘存的靈氣。難保這些家夥不會發瘋,不,應該說……他們必然會發瘋!”
“死了算了。”李成器說,“何況,這個世界如今的靈氣若是供給這麼多生靈,我可成長不起來。”
一旁,螻皺眉,他不滿這種觀念,卻並沒有斥責。
天類,在天類眼中在乎的世界,並非這個世界上生存的蟲豸。至少,此刻如此。這個新生的十類,並未將現世的人們視作他的子民。
轟鳴聲漸近,已經清晰可聞。
這意味著,那位祖找到他們了,紫氣回蕩,滿月將熄。李熄安和天類共同構築的領域即將破碎。
螻抬頭,目光中淨是令他不適的紫光。
“如何,上人。”天類伸手,看向李熄安,擺出邀請狀,“不知失去了法相不再是真一的你,是否還有資格與他一戰?”
螻根本不理會那天類,他眯起眼睛,低聲說:“他還沒醒麼?”
“醒了。”令他意外的回答傳來,李熄安如是說道,“這位祖還沒有踏足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就已經醒了,不過,螻,你不打算試試三像祖的實力麼?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你想……”螻回頭,看向赤蛟,對方還是靜靜地盤坐著,目中像一池金色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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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楚赤蛟的底細。
根本不是那頭天類認知的從真一跌落的生靈,他可從未踏足過真一境,是頭徹徹底底的皇道極境妖皇。赤蛟卻仍然想僭越真一,甚至是三像真一!
“我得試試。”李熄安的聲音很平靜。
“有一段時日了,未曾看清我的極限。你忘了我是什麼生靈了麼?我的成長,應該有血來鋪路,無論是自己的,還是他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