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離危的手很白,但他的手掌上有許多傷口,那些傷口都已經是陳年舊傷,像是幾條肉蟲一樣在他的掌心縱橫交錯。
宋瑤竹的心臟緊縮了一下,旋即將手覆上了上去。二人牽著手,嘴角噙著得體的笑容,像是一對恩愛無比的夫妻。
可寬大的袖子下,宋瑤竹緊緊捏著他的掌心。
謝離危不免蹙眉,微微側身在她耳邊咬牙低語:“王妃的手勁倒是不小。”
宋瑤竹嘴角的笑容還掛著,也學他的樣子,嘴唇幾乎未動地回道:“妾身第一次進宮參宴,難免緊張。王爺多多擔待。”
袖子下兩隻手互相較勁兒,宋瑤竹敏銳發覺出,謝離危一個八尺男兒,但右手的力氣竟然和她一個弱女子差不多大,這簡直匪夷所思。
宋瑤竹微微側首抬眼去看他,想知道他這麼些年經曆了什麼,還有麵具下的那張臉究竟怎麼樣了。
但她抬眼的瞬間,和謝離危垂下的眸子對上。那模樣落在謝離危的眼裡,像是在挑釁他
謝離危將薄唇抿成了一條線,捏著她的手往宮門口走。
宋瑤竹踉蹌了一下,立馬跟了上去。
她哪裡能明白自己的手勁兒有多大。原身在鄉下的時候乾了不少的農活,並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大小姐,她單手提個十斤的水桶都不在話下的。
“怎麼還惱羞成怒了呢?”她嘟囔一句,隻覺得孩子大了不好哄了。
可這話還是被謝離危聽到了耳朵裡,更想原地掐死她了!
然而宮門口,眾目睽睽之下,不少小姐夫人偷偷打量著他們夫妻二人,等著看熱鬨。
就在他忍無可忍的時候,袖子下的小手又探出指尖在他的掌心撓了撓。他見她狡黠一笑,“王爺可以欺負妾身,可不能讓彆人也欺負了我去。”
謝離危輕哼一聲將視線撇開,“用得著你說,欺負你就是在打本王的臉。本王自不會讓人這麼乾!”
很快宮門打開,貴妃身邊的高公公親自帶著宮女出來迎接各位女眷去後宮。
“你自己小心。”
男賓和女賓是分開的,兩方要各自先去拜見皇上和貴妃後,才會到禦花園那賞花。也是為了方便男女雙方“相看”。
宋瑤竹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心,才鬆開手和領路的小宮女走了。
而謝離危還站在原地,想著她方才提醒他的話,和她手指的觸感。自從阿姐走了之後,就再無人這樣關心他了。
他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像個瘋子,可他又很清醒地知道自己並沒有瘋掉。
這種清醒著的痛苦讓他時常出現幻覺。起初見到阿姐的幻影時,他是高興的,幾乎日日沉溺於和阿姐見麵的時刻。
自那時起,身邊的人臉上的愁苦越來越深,逼著他喝藥,喝完藥後,他會很久都看不見阿姐。因此,他總是偷偷斷藥。
那段渾噩的時光,過去太久,以至於他都要想不起來自己每次見到阿姐時的欣喜。
如今,宋瑤竹頻頻讓他幻視阿姐,這是自己的錯覺還是自己的幻想?
看著宋瑤竹漸行漸遠的背影,謝離危也抬步往乾坤殿去。
宋瑤竹走在一堆命婦小姐之中,因著她品階高,她走在隊伍的前頭。在她前麵的隻有年紀稍長的一品誥命和公主們了。
眾人一一去了未央宮向貴妃問安,宋瑤竹還是頭一回站在下手的位置去看貴妃。
貴妃高娉和她是青梅,二人自小關係要好,可自從她認識宇文無極後,這一切就變了。她真心對待她,她卻親自給她喂毒藥。
可真是姐妹情深!
袖子下的手指交疊,因為用力而泛白。宋瑤竹麵上並未顯露出其他的情緒,她和其他的命婦們一同行禮,而後被安排坐下。
坐在鳳位的貴妃和幾位老夫人寒暄了幾句,又單獨和大皇子妃說了說話,這才不疾不徐地出聲問道:“今日逍遙王妃可來了?”
在場眾人紛紛朝宋瑤竹投去目光,宋瑤竹落落大方地起身走到殿中,對著貴妃福了福身子。
“妾身在。”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卻像個棒槌一樣狠狠敲在貴妃以及在場幾位後妃的心上。
先失態的是淑妃,她猛然站了起來,麵目猙獰地盯著宋瑤竹,又慌亂地向貴妃投去目光。
“淑妃。”貴妃沉聲道,“你今日身子不爽可以不用來向本宮請安。”
淑妃艱難咽了咽口水,立馬行禮,“妾身今日身子不好,擾了諸位興致,妾身先行告退!”
貴妃擺了擺手,淑妃像是逃難似的立馬出了未央宮,路過宋瑤竹的時候,她險些因為腿軟摔倒,還是宮女扶了她一把。
她失態得太過,令在場的女眷們都提起了疑惑。
高居鳳位的貴妃也捏緊了扶手,雖然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她還是未料到宋瑤竹會和謝婉清這樣相似!
原先的宋瑤竹隻是容貌上的相似,可現在的宋瑤竹,她的儀態氣度都令貴妃以為,站在自己眼前的這個人就是年輕時候的謝婉清!
深吸一口氣,貴妃才道:“真是個標致的人兒,聽聞你早年在民間吃了不少苦,現在可還習慣?”
“回娘娘,妾身如今過得很好。”
這世上幾人能得她的機遇可以重來一次?隻要還活著,以前的賬可以慢慢清算。
“你是個有福氣的,好好侍奉逍遙王。”貴妃又說了幾句,道:“今日宋大夫人可來了?”
宋大夫人立馬走到人前行禮,“臣婦在。”
“聽聞你和先皇後姐姐的生母是表姐妹?”
宋大夫人點點頭,但她並不喜歡自己這個早死的表姐。她嫁得比自己好,還生了個有鳳命的女兒,發達後並未惠及到她,且每每提及,公公都要訓斥她一頓。因此,她在外都不說自己這個身份的。
加之謝婉清死了快十年了,眾人也都淡忘了此事。
“原是如此。”貴妃淡淡道,“方才見到逍遙王妃的時候,本宮還以為見到了姐姐呢。”
她這話不輕不重地落在在場所有人的耳朵裡,那些年長的命婦們都是人精,她們自然早發覺了端倪,都目不斜視,也不說話。
“本宮和姐姐從小一起長大,可惜了姐姐紅顏薄命,這些年和皇上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想起我們三人在一塊兒的時候。唉”
眾人聽到她長歎一聲,又說:“今日宋四小姐可來了?”
宋文悅頭一回兒進宮,十分緊張,聽到貴妃點她的名字,緊張不已地走到人前行禮,因為太緊張甚至還磕絆了一下。
“摘下麵紗,讓本宮瞧瞧。”
宋文悅依言摘了麵紗。她今日的妝容是按照之前在茶館的時候,宋瑤竹幫她畫的,在妝容和服裝的襯托下,眉眼間也有幾分像謝婉清。
若是不摘麵紗,更像了。
貴妃滿意極了,點頭道:“本宮這深宮寂寥,若是多你一個如花般鮮活的姑娘常來和本宮說說話,就好了。”
在場眾人微訝,貴妃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