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想如何查證?”
龐奇聽了,倒也認同。
徐安沉默了些許後,道:“吳應雄有所隱瞞,並沒有真的守龍軍組建的主因給說出來,而隻是有意想把線索斷在他身上。為此,他甚至不惜用性命與陛下做交易,並自曝秘密用以搪塞我。”
“我們現在必須謹慎,不能過度相信任何人的話。如果你從幽州得到的情報屬實,當年大景國真的有一名質子留在京都,並布下一個隱患的話,那麼守龍軍組建的真正原因,應該就與之有關。”
“當年永和帝焚書坑儒,掩蓋了那位景國世子的信息,那他應該也知道那個隱患是什麼。那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永和帝在駕崩之前,把這個隱患告知了當今陛下?”
龐奇深思道:“有可能!永和帝焚書坑儒,就是不想讓此事的影響擴大,而他既有所布置,駕崩前將隱秘告知陛下,就並不見奇怪!他需要告誡陛下嚴防那個隱患,以安社稷。但詭異的一點是,那位景國世子留下了什麼隱患,永和帝既然知曉,卻為何不一勞永逸,隻是封鎖了消息而已?”
“此事不必盲猜!首先我們要確認兩點,第一,景國世子的真實性。第二,守龍軍這次的暗中組建,是否與那個隱患有關!老龐,明日你有兩件事要去辦。”
“大人請說。”
“去一趟吏部調閱歐陽晉三人的詳細資料,我要知道他們之間的共通點。之後,設法讓張家主開口,找出當年張太尉的密信是留給了誰。張太尉能留書給他的摯友,就證明背後是有所交代的。那位摯友或許也會留下此信,傳到後人手中。找到那家人,拿到那封信。”
“是,下官明日一早便去辦。”
“好。”
龐奇離開以後,徐安並沒有立即回房休息,而是從書桌的抽屜中拿出了一個竹哨並吹響。
清脆而幽遠的哨聲響起,沒多久,夜叉便現身書房。
一見麵就遞給徐安幾份文書,淺笑道:“你還真是著急,本使以為你會等明日才會見我。這是要的東西,貴妃張青鳶的底細已查明,她的身份你應該會意外。”
徐安接過,但並沒有立即查看,卻問了一句題外話,道:“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的身份,能讓我看看你的真容嗎?”
夜叉微微頓住,“幽靈衛的規矩,你又不是不懂!你說能不能?除了陛下,也就禦史大夫能知道我們左右雙使的身份。縱然你持有孫大夫的印鑒,且是台府兩院監察使也不行!何必明知故問?”
徐安一笑:“是嗎?那你敢說蕭爾康和修羅,以及馬冀,都沒有見過你的真容?”
夜叉沉默,麵具下兩眼一滯,卻說不出話來。
“其實你不說,我也大概能猜出你的一點底細。”
“哦?”
“從我吹響竹哨,到你出現,前後不到半刻鐘的時間。說明你就住在附近,第一時間聽到我的暗號後,便馬上趕來了,沒有耽擱太久。而前次我在台府內召見你之時,你拖延了近兩刻鐘時間。證明你是通過其他幽靈衛的告知,才收到我的傳信。而以徐氏老宅為中心,半刻鐘腳程為半徑內,便是你的潛伏地所在。對嗎?”
夜叉沉默,目光卻逐漸變冷。
“再觀察你的身高體型和說話的聲音,可以判斷出你年紀不老,而立之年左右,且武藝高強。能住在這條街的人家,大多非富即貴,那你用以潛伏的身份就非同一般。要準確找出你,得從那幾戶頂級的豪門士族中找。”
夜叉依舊沉默,片刻後,才輕輕笑歎:“你說得沒錯。但你本無心挖掘我的真實身份,否則,便是去做,而是當著我的麵說。”
徐安點頭:“是。你想讓我知道的時候,自然會說,沒必要對你究根問底。隻不過好奇罷了,但很顯然,你現在還不願說。”
“既知如此,沒什麼事情,本使便不和你閒聊了。”
說著,夜叉便要轉身。
徐安卻叫住道:“等等,有一件事要你去辦。”
“說。”
“查一下張家在京都的底細,還有秦氏,看看他們最近什麼動作。”
“張氏和秦氏?這兩家可都是望族,前後兩任皇後就出自這兩家,你讓我去查,便等同於動了陛下的外戚,可知輕重?”
“知道,但這有什麼?當初你我聯手,連小皇孫都敢綁架,更何況一介外戚?廢話少說,儘快給我結果。”
夜叉聞言,遲疑了半分,不過倒也沒有拒絕,隨即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正午。
禦史台府書房中。
龐奇頂著一雙黑眼圈急急進門,道:“大人,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徐安放下手中的卷宗,抬頭看著他,眉頭皺起。
見這貨精神萎靡,兩眼烏黑的樣子,怕是昨夜至今都沒怎麼睡過。
“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乾嘛去了?”
“沒事。大人不是想知道張太尉那封密信交給誰了嗎?下官便連夜審了審張家主,是用儘了辦法,倒也成功撬開了他的嘴。”
“密信交給誰了?”
“陳家。永和帝時期的尚書閣閣老,陳永年。他與張太尉同朝為官,既是同僚,也是摯友。”
“這應該就是你想說的好消息吧?那壞消息就是你已經去過陳家,但沒有拿到密信?”
“是。現在陳家主在禮部為官,早年因為一樁案件,下官倒是與這位禮部陳侍郎有些交情。我已經去找過他,起初他千般否認知道此事,但耐不住我軟磨硬泡,最終還是承認了。他說當年陳閣老確實收過一封張家的密信,但並沒有留下來傳給後人。而是在病入膏肓時,親手將之燒掉了。”
“燒了?你確定?”
“陳侍郎為人正值,既能承認此事,那就沒有說謊的必要。而當年陳閣老對此信極為看重,並沒有給其他人看過信的內容,以至於陳侍郎也隻是知道有這麼一件事而已。信中內容,一概不知。”
徐安深吸了一口氣,深沉道:“還真是個壞消息。陳閣老燒毀了密信,相當於斷了我們追查景國世子當年布下那個隱患的線索。永和帝為了掩蓋景國世子之事,不惜焚書坑儒,那麼當年的知情者怕是都已經死絕。我們想要確認如今守龍軍組建,是否與當年之事有關,已然無門。”
龐奇想了想後,卻道:“那倒未必!當年的知情者若全都死了,那焉有張太尉的留書?陳閣老亦不能正常壽終正寢!下官倒以為當年非但有知情者活著,而且活到現在也不是沒有可能!”
“什麼意思?”
“大人想想看,永和帝焚書坑儒,燒儘有關記載這位景國世子書籍,原則上把所有知情的人都給坑殺了。但這隻是表象,其實還是有些人可以活下來的。例如,那些深受永和帝信任的人,張太尉便是其中之一。再者,永和帝身邊的近侍也有可能幸免於難。”
聽此,徐安眼前一亮,道:“你是說太監?”
龐奇點頭:“對!通常來講,皇帝身邊的近侍太監都極受信任,如果不是犯下什麼滔天大錯,皇帝是不會輕易殺死他們的。當年永和帝身邊的受寵近侍,可能就知道內情,而例外不被坑殺!”
徐安失笑道:“說得有理。可那是六十年前的事情,即便當年真有知情的太監活著,恐怕也早就死了。”
“但也有可能活著,不是嗎?太監入宮的年紀一般都很小,武德海就是七歲淨身入宮的。也許當年永和帝在位時,身邊也有這樣一名小太監呢?那他是不是有可能還活著?”
“這樣的概率很小!而且即便隻有這樣一位小太監,現在也已七老八十了,早就不知去向。”
“不!這個大人就不知道了嗎?做太監和做宮女不同,宮女超齡之後,會被強行送出宮外,或者自請出宮嫁人。太監卻得一輩子留在宮中伺候,沒有皇命,不得擅自離宮。皇帝身邊的近侍,也不會經常更換,通常都是終身伺候的。而主子死後,留任的太監若不得新帝喜愛,就隻有一條路可走。”
“什麼路?”
“守皇陵!”
徐安頓感微喜,道:“還真有可能!”
如果永和帝生前的近侍太監有人知道這個秘密,且去守了皇陵,那麼秘密就有可能會被留下來!
雖然這樣的概率並不高,但不可否認,是存在可能性的。
頓了頓,徐安扭頭吩咐道:“那好。老龐,你去暗中查一下永和帝的陵寢在哪,咱們去一趟皇陵。”
古代皇帝的墓葬都是嚴格保密的,其位置隱秘,藏於深山之中。
除了負責守陵的禁衛軍團和宮中有數之人之外,普通百姓很難探知。
龐奇卻一愣道:“這個大人可就為難下官了,胡亂打聽先帝陵寢的位置,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不過,下官查不到,但有一人或許可以幫忙。”
徐安問道:“是誰?”
“曆代先帝陵寢的輿圖,收藏於軍機閣的密盒之內,理論上除了陛下和有數的幾名內閣重臣之外,無人能接觸得到。而咱們恰好認識這樣一個人,你昨天剛從他家吃飯出來。”
“吳應雄。”
“是。吳相之事沒有被陛下得知,未入詔獄之前,深受陛下信任,官居內閣首輔武相。應該是見過那份先帝的陵寢輿圖的,即便沒有見過,他也能猜得出來。原因,大人心中是清楚的。吳相是守龍軍之人,豈會不知道先帝陵墓在哪?”
“好。我親自去見見他,你趕緊回去休息。一旦得知帝陵的位置,咱們就去一趟,會會那群守陵人。”
說完,便要起身離開。
龐奇攔住道:“大人心急也沒用,吳相這個時候無法見你。下官在來的路上,正好見他的車駕往宮中去了。”
徐安皺眉,聽此倒也不見意外。
皇帝蕭無忌是個雷厲風行之人,既已決定要對大景國用兵,就不會拖延。
隻怕用不了多久,內廷司便會發布討伐檄文,昭告出征大景的消息。
皇帝這時候召見吳應雄,便是要催促他先行趕往隴西,這點不難揣測。
稍稍沉思後,徐安又坐了回來,輕歎道:“也罷!那就等等吧,你先回去休息。”
龐奇這才應聲離去。
哪曾想,這一等,竟是三天以後。
等到徐安有機會找到吳應雄時,他已是一身戎裝,出現在西城門外。
隨行約數百將士,整裝齊備,將要遠赴隴西。
徐安借著給他送行為借口,上了吳應雄的馬車。
龐奇則騎著馬,跟著隊伍前行。
車中。
也不知徐安和吳應雄都談了什麼,直到遠離京都約八十裡後,才從車上下來,拱手一揖道:“吳相珍重,後會有期。”
吳應雄的聲音隔著車窗簾傳出:“嗬嗬,本相倒是希望後會有期,奈何怕是後會無期了。徐安,記住你答應我的事情,好好待她!”
徐安回道:“明白。我若不死,她便無虞,這是徐安可以保證的。”
“很好,去辦你的事吧。最好動作快點,估計很快就會有人來找你。你若想知道那事兒,就彆耽擱。”
“吳相慢行。”
“走!”
吳應雄沒再多言,下令隊伍繼續前行,全數前進。
而他這一去,便預示著大乾對大景國的全麵戰爭即將爆發。
與以往不同,這一回出征,蕭無忌是打定了不破大景不班師的主意。
在這三天內,內閣六部數次聯合發布公文,宣布緊急募兵慕糧,召回退役兵士,大量鑄造兵器,規模之大可謂空前。
整個京畿六縣都籠罩在一片肅殺的氣氛之中,到處可見各部軍團緊急調動的影子。
儼然是一場殘酷紛爭的預兆。
二人目送吳應雄的隊伍離開後,徐安悵然一歎,正想開口說些什麼。
正在這時,身後的官道上驀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伴隨著一個聲音響起,由遠及近,道:“徐大人留步,陛下急召。”
徐安聞聲,臉色一沉。
龐奇嘟囔一聲,正要回頭看看來人是誰時,猛然被徐安叫住道:“彆回頭,裝作聽不見他喊,跟我走!若被他帶回去見陛下,那皇陵咱們怕是去不了了。”
說完,馬韁一甩,便快速朝南邊奔去。
對身後追趕之人置若罔聞,且很快就甩開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