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太子沒死?
這一刻,徐安半開玩笑式的一句猜測,無疑像一顆重磅炸彈般震撼了龐、楊二人的內心。
毫無疑問,二人似乎由始至終都沒有過這樣的假想,更絲毫沒有懷疑過禁軍可能是屠滅台府的殺手。
一群忠勇、負責保衛皇權穩固,本該維護法紀,保吏治清明的皇家衛士,怎會是殺人凶手?
一個已被再三確認死亡,埋入皇家陵寢數月的人...又怎會有生還的可能?
聽起來,就覺得匪夷所思,令人難以置信。
但無可厚非。
查案本就如此,尤其是一些影響力巨大的重案、大案,它們的偵緝過程本就遵循一個原則:從無到虛,從虛到實,最後鐵證定案。
當中,聰明的偵查員會運用到最常見、也是最愚蠢,卻是最有效的“套路法”去分析案情,假定事實,而後謹慎客觀求證!
細分開來,又稱為“有罪排查”與“無罪推定”。
所謂的“有罪排查”其實很簡單,不放過任何可能性,將嫌疑線索施加到任何人身上,假定對方有罪,然後再做證據排查和案情分析。
而要完成這一係列動作,首先就是要了解凶犯作案的手法。
在禦史案中,殺手的殺人手法已經基本明確。
案發之前,禦史大夫孫鶴正準備等朝廷宣布太子喪期過後,就立馬上奏彈劾,指證齊郡王蕭無晟主導、製造了十幾年前的李放通敵案,繼而為李氏平反。
且,當時的證據確鑿,孫鶴已然掌握了蕭無晟與敵國丞相往來的通敵書信,私下走私貨物的賬冊清單,以及一些受迫害者的證詞與私刻印鑒。
有了這些證據,蕭無晟在鐵證麵前,幾乎毫無狡辯的餘地。
故此,案發時,也是太子喪期的前一天,台府的所有當值吏員都被孫鶴集中到衙門準備上奏彈劾的事宜。
這也就給了殺手一鍋端的便利。
在當時的情況下,眾台府吏員都集合在衙門內,殺手隻需經密道突入其中,迅速下殺手,便可將大部分人扼殺在一起。
之後,再定點清除那些休沐、或者外派的官員及其家屬,整個台府便無人得以生還。
殺手的殺人手法,便是:趁台府吏員相對集中時統一殺害,再定點清除餘孽和家屬,達到殺人誅心、斬草除根的效果。
那麼,清楚了殺人手法,便可以進行“有罪排查”,將所有具備作案動機之人都套到這個陰謀裡麵,進行“無罪推定”。
當中哪些人無法通過“無罪推定”,便有可能是此案的主謀,或者幫凶。
首先是吳應雄。
吳應雄身為首輔右相,掌皇城司與京都六大衛城兵馬,權勢滔天,理論上他是具備作案條件的。
作案動機也看似明顯,那便是鏟除異己。
但吳應雄雖具備作案的條件與動機,卻並不匹配本案殺手的行凶邏輯。
單說一點,如果是吳應雄要屠殺台府,根本不必將杏園改造成殺手的基地,要改也應該在皇城司大院,或者他的某處據點改,不是嗎?
再者,他與先太子的關係極差,完全沒機會派人進入杏園!
他具備作案的條件和動機,卻不匹配最基本的作案邏輯,因此大概率不是主謀!
殺手也並非來自於他手下的皇城司精兵!
孫鶴留下的日記中也說明了吳應雄並未參與通敵案,那麼吳應雄單純為了鏟除異己而屠殺整個台府的動機,就變得很薄弱!
再到,駱家與長公主。
如果說駱家和長公主是主謀的話,那麼他們的殺人動機就應該是...為了掩飾當年通敵案的真相,殺人滅口。
換言之,他們與蕭無晟分彆是李放通敵案的第一和第二主謀。
長公主,是先帝的大女兒,也是有封地和藩兵的。
駱家乃士族,黨羽眾多,當代家主駱天傲曾任太尉,門生遍布朝堂,是具備作案條件的。
殺手,也有可能來自長公主封地的私兵。
還有,長公主與先太子夫婦的關係極好,具備暗中改造杏園成為殺手據點和隱藏地的便利。
但是...如果說他們就是主謀的話,同樣產生了一些作案邏輯上的偏差。
要想明白其中緣由,就必先清楚一點。
如果說禦史案的主謀是駱家和長公主,那麼他們就必先是李放通敵案的真凶,那方可成立。
可是,駱家若因憤恨李放而參與製造了通敵案,又為何愚蠢地放過李琪和李氏三族旁係?
他們不是應該先殺了李琪和李氏三族嗎?
孫鶴在替李氏伸冤,明察暗訪的十年間,駱家因何放任?
駱家久居京城,不說手眼通天,也不該對孫鶴的暗查毫不知情吧?
他們不知道一旦孫鶴查到蕭無晟,自己就暴露了嗎?為什麼不作出反應?
駱家若做出反應,孫鶴早該被暗殺!
唯一的解釋就是,駱家並不懼怕通敵案被翻出來,他們未曾參與對李氏的構陷!
否則,李琪活不到現在,李氏三族也無法在隨州存活!
再有一點,長公主雖然有封地,也有私兵,但一直住在京都駱府,甚少返回自己的封地,私兵形同虛設,根本充當不了殺手!
還有,即便都不去考慮這些潛在的邏輯偏差,就說一點,駱家如果隻是了掩飾真相,又為何要連吳應雄一起構陷?
潛在的微妙是,吳家和駱家的私下關係還不錯,吳應雄之子吳儀便是駱姿的忠實追求者。
以至於兩家關係處得不錯,駱家因何構陷吳應雄是禦史案的主謀?
因此,駱家是主謀的概率,儼然比吳應雄本身更低!
而第三個要進行“有罪排查”的,就是漠北王蕭爾沁。
但他的嫌疑,其實是最容易排除。
第一,通敵案發生時,蕭爾沁還是小夥子,沒能力、也沒理由參與構陷李放。
第二,他雖與先太子蕭爾康是親兄弟,一母同胞,但多年並無往來,實際感情怎樣...不得而知。
關鍵是,他就藩後就一次都沒回過京城,連蕭爾康死了都沒能回來,如何將杏園改成殺手基地?
楊宣說過,蕭爾沁其實是一個孤臣,空有民心和功勳,卻不得朝廷百官的支持。
換言之,他其實是沒有同黨的,沒有同黨...又如何改造杏園?
第三,禦史案發時,他正在燕州指揮大戰,手下親兵都在誓死護國,如何來到京都殺人?
且相對來說,在眾多嫌疑人中,他屠殺台府的動機是最弱的。
若說一定有,就是為了奪權,但對於一名武將來說,起兵奪權不是更加迅速有效嗎?
為何要耍什麼權術?
再者,如果他是凶手,皇帝密詔,他會輕易回京嗎?
即便回,也不會隻是帶區區百人兵馬而已!
但不得不說的是,他也是目前這三大嫌疑人之中“最危險”的存在。
隻因...先太子蕭爾康是在他封地內死亡的,有太醫認證蕭爾康是死於疾病還不夠,關鍵還要看皇帝私下信不信!
顯然,根據徐ir目前的認定,皇帝其實是不願相信蕭爾康是病死的。
要不然,連蕭爾康的葬禮他都不願下旨召回蕭爾沁,為何立新太子就叫回來了呢?
難道皇帝不怕“狼王”一回京,漠北蠻夷伺機攻打燕雲要塞?
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對於燕雲之地的防禦,皇帝早有安排,召回蕭爾沁乃是為了問責,並查清蕭爾康的死因。
至此,若引用這一套“有罪排查,無罪推定”的原則,禦史案主謀潛在的三方勢力,理論上都能擺脫嫌疑。
原以為已經逐漸明朗的案情,頓時又疑雲密布。
但可以確認的一點是,事到如今,禦史案的發生...已經不僅僅是為了掩飾李氏通敵案那麼簡單。
蕭無晟這個主謀,或許隻是個被廢棄的棋子,也隻是李氏通敵案的主謀而已,並沒有製造什麼禦史案。
禦史案另有主謀,兩案可分立!
因為,蕭無晟極有可能不知道孫鶴等人在追查他!
一個被貶黜的郡王,再無權勢,在京都也沒有根基,如何能知曉孫鶴在密謀徹查他?
一開始徐安認定的因果關係,似乎仍處於誤區之內。
通敵案與禦史案不存在必然關係...
極其微妙而又令人斐然的一點是,如果將主謀的身份特征與殺人手法都套用在某人身上,徐安驀然間發現...竟出奇的吻合。
而這一假定,一旦有證據支持,方可說此案方才初現端倪...
眼下,見到龐、楊二人沉默,徐安臉色一動,執筆走向那麵釘滿白紙的牆上,邊寫字邊說道:“老龐,見仁,你倆還記得我們總結出來的,幕後主謀的幾大特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