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切爾諾伯格最安靜的一個夜晚。
沒有醉鬼和鼾聲,沒有見不得人的陰謀和暗戰,沐浴在銀白月光下的是鬱鬱蔥蔥的樹木,還有夜間的精靈。蒼翠與廢墟交纏在一起表現出彆樣的美感,仿佛一片被無數時光衝刷後再次長出生機的末日之地。
唯有風聲在樹木中穿過,挑動了中央草地上燃起的火。
在經過簡單的交流之後,角徵羽成功留住了拉斐爾和邢一凰,讓她們能夠好好地坐在草地上繼續聽自己講述瓦倫丁的故事,同時做一下心理疏導。
三位少女(真)圍坐在草地中央的篝火旁,手裡擺弄著插有獸肉的樹枝,看起來像是出來野餐的女大學生。
而瓦倫丁雕像也被她們貼心地擺在火堆邊緣,看起來像是在擔心這個小龍人夜晚著涼。
雖然此刻被厚厚源石包裹著的他根本不可能感受到冷暖變化。
“嗯……”
火焰和焦黑外皮沒有遮擋住溫迪戈少女的魔眼,她非常清楚地看到了烤肉內部的變化。在確定手裡的肉已經被炙烤到最佳火候之後,她將其從火中拿了出來,放在鼻尖下方。
帶有絲絲焦糊味的肉香飄進了角徵羽的鼻腔,宛如一雙柔軟無骨的手抓住了她的心。
“不錯。”
早拿出來顯得嫩,晚拿出來肉就老了,此刻正是最佳狀態。
“把你們的肉拿出來吧,已經烤好了,可以吃了。”
角徵羽提醒了那兩個姑娘一句,將肉放在嘴邊,朱唇輕啟。
緊接著就狠狠地咬了下去。
一股醇厚單純的肉香瞬間就充滿了溫迪戈少女的口腔,讓她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翹。一縷肉汁從嘴角處流下,滴入少女腿邊的草地裡,將這股肉香帶給大地。
如果這片土地也有意識的話,它可能……並不喜歡從角徵羽嘴角流下的汁液。
因為她和其他兩人手中的烤肉正是瓦倫丁造物,某種程度上跟這片土地同根同源……
跟吃得津津有味的角徵羽不同,邢一凰和拉斐爾就對她們麵前的烤肉沒太大興趣。
這兩位姑娘此刻更想知道自己未婚夫的情況,而不是在這裡跟一個看起來隻有十六歲實際上不知道多少歲的“少女”野餐。
但角徵羽提出了一個欲知後事如何就陪她在這裡露營的條件,拉斐爾和邢一凰也隻好收拾收拾心情開始她們人生中最沉悶的一頓晚飯。
“如果不喜歡這股味道的話,我這裡有調料。”
眨眼間角徵羽就解決了自己的那一份。她瞧了眼對著烤肉發呆的女孩們,像是變魔術一般拿出了幾個瓶瓶罐罐。
鹽、胡椒粉、辣椒粉、孜然粉……
應有儘有。
為了照顧到她們可能的口味,角徵羽甚至變出了一罐密封的醬料,放在了拉斐爾的身旁。
天使姐姐看了眼腿邊的東西,扭過頭向邢一凰投去詢問的目光。
龍姐姐搖搖頭,將烤好的肉送進嘴裡。拉斐爾也沒有用這些調味料,咬下一塊純天然烤肉送進口中開始咀嚼。
溫迪戈妹妹饒有興致地看著麵前兩位姐姐大快朵頤。
和諧的就像是隻會在幻想作品中出現的男主角後宮。
就跟角徵羽所感受到的一樣,邢一凰和拉斐爾也嘗到了那股純正大自然的肉香。沒有調料的影響,隻有肉的本質味道充斥著她們的口腔,引起了味蕾的狂歡。
非常的好吃。
……
但即便如此拉斐爾心中想讓溫迪戈少女“嗨”翻天的想法也沒有消失。
這種吊人胃口的壞女孩就該好好“懲罰”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但當拉斐爾對上那雙紫色眼眸的時候,這個想法就會不由自主地蹦出來,甚至生成一係列更深入的影像用以發泄殘留的恨意。
“你們應該吃飽了吧?”
拉斐爾與邢一凰微微點頭。
肉的塊頭很大,像是一塊完整的牛排,足以填飽一名成年女性的胃。
“拿手帕擦擦嘴吧。”
角徵羽話音剛落,兩塊方形手帕就出現在了她們的大腿上。
“順便跟你們講一下瓦倫丁的‘遺言’。”
拉斐爾的手停在半空微微一顫,手帕也被她緊緊攥住。
“也算不上遺言,畢竟這家夥還沒死。”
薩科塔女孩的小動作被角徵羽儘收眼底。她露出一個歉意的笑,伸手撓了撓自己的側發。
夜晚的風已經沒有了冬日的寒冷,很是清爽,就像涼茶一般溶解了三位女孩感覺到的油膩。角徵羽擺弄著麵前的篝火,講起了瓦倫丁臨走前的故事。
“你們應該能感覺到瓦倫丁的心境變化。這個家夥雖然看起來像是個木頭一樣,但你們表現出的愛意他其實非常清楚,偽裝也並不高明。”
隨著少女的講述,邢一凰和拉斐爾也陷入了回憶。
邢一凰是個內向的姑娘,她不像拉斐爾那樣能如此輕鬆地表達出心中的情感,隻能將這股熾熱埋藏在日常小事之中傳遞給瓦倫丁。
他們的日常生活很和諧,尤其是在龍門的時候。除了晚上睡覺不會睡在同一張床上,這兩人就像是一對真正的夫妻一般過著日子。
邢一凰待在家裡做飯做家務,偶爾出門采購生活必需品,照顧熊孩子暗索。
瓦倫丁日常出門工作,頭頂有個顏值跟脾氣成反比的龍女上司,幾乎每天都要挨罵,但工資也都好好的給他。
兩人安逸地住在二層小樓裡,還養了隻寵物魔女貓,生活平淡如水。
這就是她與瓦倫丁互相表達愛意的方式。沒有粉色的“意外”,沒有甜言蜜語,隻有毫無保留的信任。
那段時間裡瓦倫丁隻要能稍微強硬那麼一點,哪怕隻有一丁點,比如說一句晚上一起睡吧,哪怕兩人拉鉤鉤保證互不影響,邢一凰都不一定能按捺住自己的心攥住他的手讓兩人的關係更深入一些。
隻可惜那個家夥一句類似的話都沒說過。
“……他可能不是個好的另一半,但他心中確實是愛你們的,而且對自己的認知很清楚。”
這話引起了拉斐爾的共鳴。
作為拉特蘭聖人之一,拉斐爾覺得自己一生都不會愛上彆人,因為千年的聖人曆史證明了這一點。
結果這個魔咒在切爾諾伯格被破壞了,拉斐爾第一次體會到了喜歡上一個異性是什麼感覺。
她明顯地感覺到了,自己對瓦倫丁的喜歡跟對加百列的喜歡完全不一樣。
因為這種感情讓她首次產生了難以抑製的負麵情緒,尤其是在聽到瓦倫丁跟邢一凰住在一起之後。
拉斐爾隻覺得心裡有團火在燒。
所以她才會在大冬天跑去找瓦倫丁,強硬地搬進了那座彆墅,跟邢一凰對著乾。
就是希望自己能取代邢一凰在那個男孩心中的地位,一步一步地將他捆綁在自己手裡。
拉斐爾也確實做到了這一步。
來到羅德島之後,瓦倫丁心中對拉斐爾的情感明顯更深厚一些,他也更願意跟天使姐姐待在一起。
但這個男孩跟邢一凰相處時的那種自然卻從未被他帶進跟拉斐爾的生活中。
仿佛瓦倫丁和邢一凰是一對結婚多年的夫妻,而跟拉斐爾是剛談戀愛沒多久的情侶。
這兩種關係那個更深厚不言而喻。
不過此時的拉斐爾已經不會再生氣了,她已經逐漸習慣了跟瓦倫丁邢一凰待在一起的生活。
本該是情敵的兩個人不知為何變成了閨蜜,也對瓦倫丁的情感愈發無所謂。
這或許就是……
愛情的包容?
拉斐爾不知道。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愛上瓦倫丁的。
她現在也不主動發起進攻了,像是邢一凰那樣等待著這個男孩主動跨出這一步。
因為拉斐爾和邢一凰都很清楚,逼他在還未準備好的時候接受自己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而當瓦倫丁主動朝她們伸出手時,這個男孩就已經做好了一起走下去的心理準備,到死都不會分開。
……
三人之間的氣氛有些沉悶,寂靜的草地上除了偶爾爆出劈啪聲就隻有角徵羽孤獨的講述。邢一凰和拉斐爾都陷入了回憶之中,呆呆地看著眼前的篝火,感受自己被愛情浸滿的心。
甜甜的,但更多的是酸楚。
“……在我跟他說我救不了你的時候,瓦倫丁沒有悲傷沒有憤怒,他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
“我以為瓦倫丁隻是在哀歎自己悲慘的命運,但當我掃了眼他的內心時,我發現自己猜錯了。”
角徵羽抬頭望天,看向夜空中的那輪明月。
“他在哀歎自己實現不了承諾,哀歎自己不能握著你們的手一起走下去。”
拉斐爾環抱住雙腿,低下頭抵住膝蓋。
邢一凰閉上了眼。
“我問他,‘你不想最後再見她們一麵嗎?’”
“他說不想見你們。”
“為什麼?”
角徵羽臉色肅穆,身上那股妖異氣質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是身旁的那兩個女孩一樣,讓悲傷蓋住自己。
“因為無論相見之後你們哭的有多傷心,最後總是要回歸正常生活的。”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讓她們過來,看到我這幅樣子陷入痛苦中呢?’”
“瓦倫丁喜歡看你們露出笑臉,而不是哭泣。”
溫迪戈少女低下頭,看著篝火旁的拉斐爾扯出一個慘淡的笑。
“我不久前激怒你說的那些話,可都是實話啊。”
話音落下,草地一片寂靜。拉斐爾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似乎又哭出來了。
角徵羽抬起頭,繼續訴說。
“後來,源石結晶爬滿了瓦倫丁的身軀,他意識到了自己快要死亡,向我提出了最後幾個條件。”
“他要我護佑你們一生平安,無災無痛,無病無憂。”
“我問他,如果你們愛上了其他人呢?”
邢一凰睜開眼睛盯著角徵羽,視線寒冷如冰。
但角徵羽就跟沒感覺到一樣繼續說了下去。
“他沒有遲疑,告訴我‘隻要是真心相愛,隻要她們覺得幸福,這又如何?’”
細微的抽泣聲圍繞在篝火旁,拉斐爾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邢一凰坐了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想說些安慰的話語,卻發現自己也快要控製不住心中動蕩的情感。
“能說出這種話,證明了你們愛上了一個這世界最值得付出感情的男人。”
這是角徵羽的真心話。
“除此之外,他還拜托我抹消掉這世界上跟他有關的一切信息,包括你們腦海中的記憶。”
“隻為了讓你們不會因他的死亡感到痛苦。”
“畢竟,他都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你們也不會難受。”
“不過……作為一名人類,他還是沒有做到極致,在將‘死’之時又拜托了我兩件事。”
角徵羽拿出一把手槍放在拉斐爾的腿邊。
“一把來自瓦倫丁世界的手銃,他不久前在我這裡買的,名字叫‘斑蝰蛇’,準備當生日禮物送給你。”
“他覺得你的守護銃太大太笨重了,所以想給你選一把合適的自衛武器。”
拉斐爾沒有回應。
“他想讓我將這把手銃送給你,順便在抹消掉你腦海中瓦倫丁記憶的同時再做一下修改,讓你不會對這把手銃的出現感到疑惑。”
“哦,瓦倫丁還有一句話要送給你,邢一凰。”
邢一凰抬起頭,對上角徵羽的眼。
“對不起。”
角徵羽的聲音很輕,落在邢一凰的耳朵裡卻跟山川一樣沉重,壓塌了抑製住情感的大壩。女孩使勁咬了咬牙,但仍有淚水從眼角滲出,流入她的口中。
很甜,很澀。
“就這些了。”
將瓦倫丁說過的話大概轉述了一遍後,角徵羽頓感輕鬆,好像背在身上的一個無形包袱消失了。
“好好冷靜一下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說完,溫迪戈少女就消失在了原地,篝火旁就剩下了邢一凰與拉斐爾兩人。
還有變成源石雕像的瓦倫丁。
終於,拉斐爾忍不住了。她抬起頭抱住身旁的邢一凰,失聲痛哭,像一個孩子。
……
“真是個拉特蘭粗口……”
不知過了多久,篝火已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旺盛,拉斐爾也停止了哭泣。她眼眶發紅,嘴角微翹,輕輕摩挲著手中的斑蝰蛇手槍。
拉斐爾的粗口沒有讓邢一凰感到意外。這個內向的姑娘輕輕點頭,同意了摯友的看法。
“所以,你們想去救這個‘拉特蘭粗口’嗎?”
瓦倫丁的姑娘們已經調整好了心態,角徵羽也恰到好處地出現在她們麵前。
“當然了。”
拉斐爾擦了下眼角,將手槍到兵刃天使身後的武器環中。
“這個世界有那麼多壞家夥還活著,小瓦怎麼能這麼快就死了呢?”
“我要把他找回來。”
跟自己鎖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你呢?”
角徵羽看向邢一凰,回應她的隻有一個冰冷的眼神。
仿佛是說“你覺得呢?”。
“好。”
溫迪戈少女一拍手,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那麼,尋夫計劃現在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