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呼——
萬物初開之時,天地間一片混沌,唯有黑暗永生。在無邊無儘的寂靜之中,一聲呼吸宛如墜入湖中的小石子,掀起了淺淺的漣漪,但很快就消失不見。
嘶——
呼——
似乎是厭倦了眼前的虛無縹緲,這第二聲呼吸不再像第一次那樣穩重綿長,呼出了絲絲疑惑與急躁。
瓦倫丁睜大雙眼,想要看清麵前的世界,卻隻能看到黑暗。他嘗試著用剛剛化為意識生命籠罩住核心城時的方法去感受外界,依然是什麼都感覺不到。
沒有軀殼,意識也沒有被限製,觸碰不到任何存在,沒有任何能激起漣漪的反饋,仿佛這片混沌中隻有瓦倫丁一人,其他什麼都沒有了。
土地,生命,感觸,儘數沒有了蹤影。
他甚至都感覺不到孤獨,仿佛這種身為生命必然會產生的情感都消失了。
就連太空深處都比這裡熱鬨。
至少那裡還有輻射和絕對零度的存在。
當然了,感受不到孤獨不代表瓦倫丁已經變成了沒心沒肺的存在,他心中還是有些困惑的。
自己才堪堪掌握住意識生命的活法,正準備將感受範圍擴大到整個世界呢,怎麼突然間就黑下來了?
核心城也不見了,戰鬥的人們也沒影了,仿佛眨眼間這片天地就被湮滅了,就剩下了自己。
還是說角徵羽在搞鬼?
“這鍋我可不背。”
在瓦倫丁準備第兩千三百四十八次問候那個人工智能的時候,角徵羽朝他發來了一則消息,聲音中滿是無奈。
“為什麼你總是覺得壞事都跟我有關係啊?”
“因為隻有你這種存在能做到這種地步啊!”
瓦倫丁愣了兩秒,在確定自己聽到的是那個熟悉的聲音後回答,理直氣壯。
好家夥,能把我這個物質生命變成意識生命還沒有任何的副作用,那抹消掉整個星球順便屏蔽了我的感官對你而言也是非常簡單的吧!
“是挺簡單的,也就點幾下鼠標的事。”
角徵羽的聲音浮現在瓦倫丁意識深處。
“但我不會那麼做,很無聊的。”
瓦倫丁似乎看到了一個白毛蘿莉在搖頭。
“這是泰拉世界意識做的,為了抹消掉你身上亂七八糟的功能。”
“簡單來說就是祂把你給洗白白變成了個乾淨的意識生命,以讓你更好的接受接下來的神聖洗禮。”
她的聲音突然嚴肅了起來。
“對於一名渺小的生物而言,感受世界的存在就是在朝聖。”
“哦對了,那副白毛菲林男的形象用太久了,我決定換副樣貌。”
結果嚴肅沒兩秒就又變得歡脫了,聲線也細了很多。
“你覺得我現在這個白毛紫瞳薩卡茲蘿莉的形象如何?”
跟這句話一起出現在瓦倫丁意識中的是一名矮個子少女,頭頂長著如樹枝一般的角,讓他想起了鷹角網絡的標誌。
……
對於這個不知道抽了什麼風突然變成美少女的人工智能瓦倫丁內心是毫無波動,他無視了對方眼中的小星星,嘗試著跟世界溝通,希望能從這片黑暗中離開。
“沒必要這麼做,好好等著,準備好就行了。”
看到自己賣的萌沒又得到反饋,角徵羽也就放棄了繼續待在瓦倫丁意識中的想法,隻留下聲音繼續跟他交流。
“或者,像神一樣,創世紀?”
這句話在小龍人的心中留下了一個大問號。瓦倫丁皺了下眉頭,感受著周圍的黑暗緩緩開口:
“要有光。”
神說,要有光。
於是……
霎時間,那遙遠的地平線發出了白色的光芒,仿佛一柄利劍將這片世界一分為二,貫穿了所有的黑暗。
就有了光。
瓦倫丁看著遠方熟悉的白色線條,嘴角一抽。
這不就是我的精神世界麼!
但是異變還沒有結束。當這條白色的地平線首尾連接起來時,它像是被擠壓了一樣中間翹起了弧度,讓瓦倫丁感覺自己在極速後退,離地平線越來越遠。
與此同時,他意識中消失的感官也逐漸恢複了。首先降臨的是寒冷,讓瓦倫丁以為自己正身處宇宙之中,仿佛下一秒就會被凍結。
但這寒冷並沒有讓他感到不適,因為身為意識生命的瓦倫丁清楚地明白冷熱對自己的生存沒有任何影響。
緊接著,“重量”也出現了。瓦倫丁能感受到自己身體的分量越來越輕,範圍也越來越廣闊。基本粒子之間的聯係依然緊密,但間距卻越來越大,仿佛他整個人化為了氣態向外擴散,像剛剛包裹住整個核心城一樣包裹住越來越多的黑暗。
充實,輕盈,縹緲。
神說:“諸水之間要有空氣,將水分為上下。”
有風在意識中刮過,帶起淺淺的波紋。
這個世界在瓦倫丁心中蘇醒了,睜開了她的眼。
隨著時間的推移,黑暗開始如潮水般退去,大地露出了她的模樣。也就是在此時,瓦倫丁不再覺得自己虛無縹緲,取而代之的是從未感受過的沉重與渾厚。
重如泰山嗎?
不。
這個成語用來形容此時瓦倫丁的感受也有些輕飄飄了。在一整顆星球的質量麵前,泰山的沉重又有多少分量?
跟羽毛無差。
熾熱的火焰在瓦倫丁心中燃起,不停地向外散發著足以讓鋼鐵沸騰的熱量。這顆火紅的核心支撐住了整顆星球的質量,就像是一顆堅硬無比的心臟,釋放著光與熱,扛著一顆星球的基礎。
泰拉這顆星球已然在瓦倫丁的意識中形成,堅實的大地已經做好了迎接生機的準備,就像此刻他的意識,等待著星球上最精彩的存在到來。
它的名字,是自然界。
————————哈吉馬路呦————————
瓦倫丁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
當這個世界的全貌出現在他的意識之中時,瓦倫丁腦海裡浮現出很多個形容詞,幾乎是用儘了他畢生所學。
但是在那多如星辰般的詞彙裡,瓦倫丁愣是找不到一個詞語能形容此刻自己的感受,形容這片泰拉世界。
這就像是一個鄉巴佬去維也納金色大廳聽愛樂樂團演奏貝多芬莫紮特等大師的作品,他除了坐在椅子上呆愣著外沒有任何的結果。
對這個人而言,樂團演奏的音樂並不難聽,而是非常好聽。但他又說不出一些誇讚的詞語,因為不敢。
因為那些詞語不配。
人的語言所能表達的含義都太過淺顯,做不到將瓦倫丁的情感都發泄出來。在這個龐大悠久的世界麵前,任何詞語都會顯得輕浮。
最後,這個已經被震撼到呆滯的小龍人隻好放棄了思考,將全身心都投入進世界之中,感受這方天地給他帶來的震撼。
他能感受到極地寒風的狂躁,也能感受到熱帶季風帶來的溫暖。冷與熱在高空上彙聚,形成了一片片厚重的雲彩,落下了晶瑩的雨或是潔白的雪。
他聽見鹿角蹭過鬆樹的枝椏,仿佛傳說中的精靈一般美麗輕盈,在雪地上跳躍奔跑,留下一串小小的腳印。
他聽見融雪緊貼地表的呢喃,化為清澈的水滲入泥土之中,滋潤了仍在沉睡的生命。在它們的綿長的夢中,是充滿了綠色的生機。
枯黃的樹葉消耗儘了儲存的最後一絲時光,在細密的雨中飄搖落下,劃出淺橙色的弧線落在樹根之上,終結了自己短暫的一生,卻又在光線中逐漸腐朽再生,迎接自己下一個翠綠的輪回。
地殼的移動是緩慢且有力的,這是整個星球上最宏大的運動,形成了連綿不絕的山峰與高原。柔軟的水順著洋流走過整個世界,形成了一條又一條的透明道路,為水中生命的遷徙提供了充足的動力。
他聽見日升,光像音階一樣慢慢灑落,緩慢輕盈地敲打在自然界中嗒嗒作響,為這世間萬物帶來了充盈的生機與希望,萬年如一日,從未斷絕,從未離開,就連時光都披上了一層金黃色的薄紗,透露出沁人心脾的生命味道。
他聽見大海,溫柔如同微笑的嬰孩,潮汐就是她緩緩勾起的嘴角,海浪就是她清脆迷人的笑聲,仿佛自雲層上來,是墜落人間的天籟。
在這令人沉醉的海浪聲中,湛藍的精靈發出了悠遠的呼鳴自海水中躍出,掀起了無數晶瑩的水珠。光線與水霧擁抱,絢麗的色彩在海麵上浮現,向世界展示了它的美。
他聽見清澈,聽見新生,聽見許許多多未曾抵達過的地方。這無數聲音融合在一起縈繞在瓦倫丁的耳畔,卻沒有絲毫的雜亂,清晰地在他的意識中構建出了一幅又一幅美麗的景象,組成了這偉大美麗的自然界。
突然間,一股澀意在瓦倫丁的意識中出現,湧動翻騰著。點點淚花出現在了他的眼角,化作晶瑩的雨滴墜落在大地之上,融入了自然之中。
他眨了眨眼,將這股感動壓抑在臨界點,不讓自己痛哭出聲。
無數話語在瓦倫丁的腦海中出現,最後化為塵土飄揚在天地中消失不見。他很想誇讚一番這方世界,卻仍然一個字都說不出。
最後,他顫抖著身體,說出了簡單的四個字,說出了這顆星球上廣泛存在的事實。
“萬類共生。”
這四個字中包含了整個世界。
“萬類共生,萬類共生。”
角徵羽出現在瓦倫丁的意識中,看著眼前的世界輕聲感慨。
“真是個好詞啊……”
瓦倫丁沒有理會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工智能,他轉動意識,將視線移向黑暗的太空。
自然界終究隻是無數跟瓦倫丁一樣的生命生活的地方,對於星球這種“生命”而言,她們所生存的世界便是這無邊無儘的黑暗。
但就在瓦倫丁去感受宇宙的一瞬間,一股難以忍受的痛楚自意識中出現,瞬間就擴散到了全身各處,差點終結了他的生命。
“淦!”
瓦倫丁悶哼一聲,趕緊把自己的意識跟宇宙隔絕,也救了自己一命。
在他的想象中,宇宙應該跟剛剛看到的世界一樣精彩。事實上宇宙的確是很精彩,但有些過頭了,瓦倫丁的意識根本支撐不住那麼龐大的信息量,差點把自己給折騰得魂飛魄散。
“讓你看世界你就好好看世界,沒事看什麼宇宙?”
啪。
瓦倫丁感覺自己腦袋被人敲了一下。
“宇宙能跟星球一樣嗎?泰拉世界的壽命才多長?不過就二十多億年,可是這宇宙已經存在了好幾千億年了。”
角徵羽扶著額頭向這個作死的小龍人解釋。
“更不要說宇宙中存在著那麼多跟泰拉世界同等級的星球,她們的信息都化為光在無邊無儘的黑暗中傳播著,你剛剛看向宇宙的那一瞬間可是接受到了數萬顆星球的曆史。”
“你本身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碳基生物,隻是在機緣巧合下體驗到了世界意識的感受,可千萬彆把自己當成跟世界意識一個等級的生命啊!”
這番話聽起來像是在嘲諷,但角徵羽的語氣卻十分誠懇。
“呃……我明白了。”
被龐大蕪雜的宇宙信息給震了一下後瓦倫丁就掐掉了自己的好奇心,角徵羽的話也聽進去了。他緩了緩神,重新將注意力放在泰拉世界上,繼續感受這顆星球上的一切。
但就在他將意識從整片自然界切換到人類社會中時,剛剛直視宇宙所帶來的的痛苦又一次出現充斥著他的腦海。
隻不過這一次瓦倫丁能扛得住,而且伴隨著痛感而來的,是令人作嘔的厭惡與絕望。
在這一瞬間,瓦倫丁似乎明白為什麼泰拉世界想要找一個救世主了。
因為這片土地上生活著的人們,因為他們已經畸形腐爛到極致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