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打斷你的回憶。”
瓦倫丁低著頭,右手握著轉輪手銃,左手手掌蓋住了手銃的槍口,做出一個“停一下”的手勢。安菲婭收回了思緒,眼中再一次出現了高光,直視著眼前的男人。
“你說,你看到了一座整合運動處決整合運動的刑場?”
瓦倫丁盯著女孩漂亮的眼睛,絲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疑問。他的笑容扭曲的有些誇張,眉毛也高高抬起,看起來像是一個小醜。
同樣的,這也說明了安菲婭這句話對瓦倫丁的衝擊力有多大。
整合運動處決整合運動……
“你確定沒看錯?”
瓦倫丁揮舞著自己的手臂,安菲婭坐在椅子上,目光被對方手中的轉輪手銃給吸引了過去,身體也在微微晃動著,似乎很怕那把手銃走火傷到自己。
畢竟隻是一個第一次摸到銃的小姑娘,對手銃這種殺人的東西感到害怕也是正常的,擔心它走火也是。作為一把轉輪手銃,還是單動式轉輪手銃,這把tz-36走火的概率可以說是零。
除非有什麼意外能夠在壓下需要足夠力量才能壓動的擊錘後再觸動扳機。
“你確定那些刑場上被殺的人是穿著跟你一樣製服帶著麵具的整合運動成員?而不是普通的切城市民?”
既然講到了處決的事情,那天在精神空間中瓦倫丁看到的整合運動燒殺擄掠的情景也再一次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不過很快就被他重新給壓回心底。
“我確定。”
安菲婭點頭,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行吧,繼續你的回憶。”
瓦倫丁無話可說。
————————時間回溯————————
我……我不清楚自己看到了什麼。
哦,當然,那是一處刑場沒錯,這個我是認識的。在曆史書中,在新聞上,無數篇頌揚烏薩斯的勇武和國王的偉大事跡中,總是會搭配上幾張關於處決敵人和犯人的圖片,眼前的場景就跟那些圖片中的一樣。
人群如同白色的浪花一樣擠在一起圍在一處高台的周圍,我看不清他們的臉,隻能在這些人的身上感受到沉重得無法呼吸的壓抑。他們就像是一具具屍體,呆呆地站在處刑台前,昂著脖子看著高台上的行刑者和罪犯們。行刑者是他們的兄弟姐妹,犯人同樣也是。
跟那些圍觀的整合運動不同,站在高台上的行刑者身上的製服並不是純粹的白色,上麵染上了鮮紅的血液。他們身上的長袍也普通士兵穿著的那些薄薄的長袍不一樣,看起來要厚實很多,兜帽邊緣還有很多的絨毛,看起來就很暖和,但我卻感受不到任何的暖意。他們的胸前都垂著一條鮮紅的緞帶,我不知道是什麼將它染得如此鮮紅,是鮮血還是顏料什麼的。我隻知道在這些人的身上,我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恐懼和寒意,那是普通的整合運動士兵無法比擬的。
站在高台上的這些特殊的士兵僅有寥寥幾人,但我從他們的身上感受到了遠強於那些圍觀者的氣勢。如果說圍觀的整合運動不過是一群鬣狗,那麼這些著裝特殊的士兵則是一群老虎,牙齒和爪子久經風霜卻仍鋒利無比的野獸。
而站在高台上最前方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是怪物,還是人。
他身高約三米,頭頂長著如同老樹根須一樣扭曲不堪的大角,布滿了腐朽與惡臭的枯黃與漆黑。如果現在有一隻烏鴉停在那角上的話,我都不會因此感到違和,因為那是跟那雙大角最合適的搭配,就像腐朽一直伴隨著死亡降臨。他的腦袋也很大,但我看不清他的麵容,因為有一個長長的像是羊頭骨一樣的麵具直接蓋在了他的臉上,包裹住了整顆腦袋。麵具的外麵呈現出一股金屬的光澤,但是上麵卻布滿了深深的裂痕,不知道是麵具生來如此還是被戰爭所烙上的印記。雖然這個麵具讓我看不清他的臉,但是怪物的眼睛卻清晰的出現在了我的視野裡,也讓我明白了這個跟山一樣屹立在高台之上的家夥隻能配得上怪物之名。
那是雙什麼樣的眼睛?
紅得就像是完完全全由血組成的一樣。但我明白,那雙眼睛中絕對不僅僅是鮮血那麼簡單……
那是由無數死去的生命和被撕裂的靈魂洗禮過的雙眼,就像他的外貌一樣恐怖無比,令人驚顫。
與其他所有的整合運動不同的是,這頭怪物身上穿著的並不是白色的長袍,而是一套老舊的盔甲。我記得這幅盔甲的樣式,那是隻有烏薩斯軍隊中的精銳才配得上的裝備。隻不過跟我在電視上或者畫裡看到的不同,這幅盔甲表麵上布滿了血跡和汙垢,到處都是鏽跡和劃痕,似乎飽經風霜而沒有經過多少次的維護。但也正因如此,這幅盔甲才會讓我覺得跟這頭怪物是一個極其完美的搭配,像他那樣恐怖的怪物就該配上這種破舊的裝備,從頭到尾都散發著死亡與腐朽的味道,仿佛死神都在他的手中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他就是戰場上的死神。
但是很快,我就想起來了他的身份。怪物一樣的體型,扭曲的大角,鮮紅的雙眼這些令人驚顫的種族特征隻有薩卡茲人中的溫迪戈所擁有,而在烏薩斯,能穿著這一身盔甲的溫迪戈,隻有一個人……
博卓卡斯替。
作為一名貴族,我對烏薩斯高層之間流傳的消息比一般人要了解得多。而博卓卡斯替的傳聞,無論是貴族還是普通民眾,都聽說過。一個魔族人,為了烏薩斯帝國奉獻出了自己的青春,為了上一任烏薩斯皇帝開疆拓土,他的戰功和傳說能讓最能說會道的吟遊詩人唱上三天三夜,他的強大自然也是無需多言。
我隻是驚訝,就像看到這座整合運動的刑場一樣,為什麼會在這裡,會在我們的敵人當中,看到這位烏薩斯的傳奇。
但是很快,這位傳奇的動作讓我停止了思考。他舉起了自己手中的長戟,揮向了一位跪在自己身邊的整合運動士兵。
接下來發生的場景你應該能想到了。我沒有閉眼,就這麼看著血液從脖頸的斷麵噴湧而出,看著那些人的頭顱像是足球一樣在地上咕嚕咕嚕地滾動著。一名又一名整合運動成員被殺死,那些行刑者胸前的緞帶愈發的閃亮,甚至刺傷了我的眼。
這場處刑進行的時間很短,但處死的士兵多達數十人。令我詫異的是,那些圍在處刑台周圍的整合運動士兵們,沒有一個人離開,就站在那裡,看著烏薩斯的英雄手刃自己的兄弟姐妹。
一開始,我還以為那些被處死的人是穿著整合運動服裝的普通人,這不過是他們宣泄的行為而已。但是在看到圍觀者的反應之後,我就推翻了這個猜想。
那麼,這個城市裡,還有什麼人值得整合運動去如此殘忍的殺死他們?
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的目的仍是逃離這座城市,而不是在這裡去思考為什麼烏薩斯的英雄會叛變,為什麼整合運動會殺死自己的同胞。而就在我準備轉身離開時,我突然想起了什麼……
博卓卡斯替對烏薩斯的忠心毋庸置疑,他會加入到整合運動絕對有自己的原因。一個愛國者參與到了一個反抗政府的組織中,卻又在入侵發生後處決自己的同伴,會是為了什麼?
因為這些人在入侵過程中濫殺烏薩斯的民眾摧毀烏薩斯的土地?
不,這太扯了。
在這個念頭出現的一瞬間我就否決了它,並且放輕了腳步從這裡離開。在我走過一個拐角的時候,我撞到了一名整合運動的士兵。他的手裡還帶著一塊手表,我認得那塊手表,是我家的。
在一片已經化為廢墟的土地上突然迎麵碰見一個跟自己衣著完全不相同的陌生人你會怎麼做?
相信我,在你抬起手中的武器給他來一下之前肯定是會愣個幾秒的。
但幸運的是,我發呆的時間比他要短。
這個地方到處都是整合運動的士兵,剛剛那個刑場上還有一名烏薩斯過去的英雄,如果這麼做的話,我逃生的概率將會降到最低。但是如果不那麼做,我將會死在麵前這個混蛋的砍刀下。
我拿出手銃對準了麵前這個家夥,右手大拇指壓下擊錘,食指扣動了扳機。
————————回憶結束————————
“你打死了那個家夥?”
瓦倫丁晃了晃手中的手銃,啪的一聲甩出彈巢。他拿起桌子上的那顆子彈,將它塞進了彈巢內。在剛剛把安菲婭押進這間屋子裡前這把手銃就被他從對方的手裡拿來了,為了仔細觀察手銃的細節,瓦倫丁還特意將裡麵的一顆子彈和一個彈殼給扣了出來。那個彈殼就是剛剛安菲婭射擊瓦倫丁留下的證據,現在他還能聞見上麵附著的刺鼻氣味。
除去彈殼,手銃還有三發子彈。這是一把可以裝六枚子彈的轉輪手銃,看來在遇到瓦倫丁之前,安菲婭還解決過兩個敵人。
“是的,距離很近,我都可以將手銃抵在他的腦袋上開槍。”
安菲婭依然沉浸在回憶之中,沒有注意到瓦倫丁的動作。
“巨大的響聲引起了那些整合運動的注意,我被抓住了,這是顯而易見的結果。不過,那位烏薩斯英雄給了我除去被監禁之外的另一個選擇……”
“加入他們?”
瓦倫丁接茬。他合上彈巢,用左手使勁摩挲著,讓彈巢轉動得像是大風車一樣快,吱吱吱的聲音充滿了整個房間。安菲婭並沒有對此感到奇怪,在她的眼中,這個男人不過是在無聊到解悶而已,她也很清楚自己講故事的水平。
“是的。”
安菲婭點頭。
“我為了活下去彆無他法。但實際上,如果不加入他們,我覺得自己也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她的聲音有些落寞。
“加入整合運動後沒幾天,我的身體就出現了一些不良反應。在經過醫生的診斷後,我被確診了礦石病。”
就像是烏薩斯的冬風,噩耗總是來得如此迅猛,猛烈到安菲婭一時間無法認清事實,她甚至以為麵前的這位醫生在拿她這個被迫加入整合運動的新人開涮。但是,當她在那一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摸到身上的硬物時,安菲婭似乎明白了為什麼博卓卡斯替會給她一個加入整合運動的機會。
她已經不可避免的成為了感染者的一員,成為了整合運動所有人的兄弟姐妹。
“然後,你就一直留在整合運動中了?”
瓦倫丁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不停轉動著的彈巢同聲音一樣戛然而止。他放下手中的銃,伸了個懶腰。
“嗷……昨晚睡得太晚了請見諒。”
“是的。從切爾諾伯格核心城到龍門外荒野上的切爾諾伯格分城,再到現在的龍門。我跟其他所有整合運動士兵一樣為了那個領袖口中的‘感染者國度’奔走著。”
“雖然我並不相信那個龍女所說的話。”
不可否認,塔露拉的演講很有感染力。但是感染力再強,她所承諾的那些東西都是不現實的,任何一名神誌還正常的人都會明白這一點。
但他們依然會為了塔露拉去戰鬥。
“因為他們不知道現在除了為這個不可能實現的理想去戰鬥之外還能做什麼。”
安菲婭的嘴角翹起,充滿苦澀。
“在我剛加入整合運動的時候,我隻想著逃跑,但是成為感染者這一事實狠狠地掐滅了這個火苗。作為一名貴族,我知道曾經的自己又多厭惡感染者,也知道現在有多痛苦。那一晚我沒睡好,被噩夢驚醒好多次,每次睡著時腦海裡都是自己曾經見過的壓迫感染者的畫麵,隻不過在那些畫麵中,我成為了受害者。”
“也就是那一晚過後,我真正的成為了整合運動的一員。那個被我殺死的家夥並沒有給我帶來麻煩,他們甚至給了我一些從警察局裡搜刮來的彈藥把我當成一名射擊手來培養。”
“沒有想象中的非人道待遇,他們對我就像真的兄弟姐妹一樣,我甚至能從這些士兵的身上感受到遠比自己父親還要濃厚的親情。”
“但是……”
瓦倫丁打斷了安菲婭的話。
“整合運動剛攻入切爾諾伯格時做了什麼,我想你應該明白。”
他現在感覺現在的安菲婭就是被整合運動好的一麵給蒙蔽了雙眼,選擇性忘記了他們曾經犯下的罪。但無論一個人有多麼的光偉正,他們曾經犯下的錯誤,仍然不會消失。
“而且,你的父親也死在了他們的手裡吧?”
“確實。”
安菲婭沒有否認瓦倫丁的說法,而她接下來的話語卻是把這個小龍人給驚住了。
“但是博卓卡斯替找到了那天殺死我父親的士兵,他把那個人綁了起來扔到了我麵前,讓我選擇這個家夥的命運。”
“我給了他腦袋一槍。”
……
“真是……簡單粗暴。”
瓦倫丁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好。
“是的,就像那些糟蹋這座城市的士兵一樣。博卓卡斯替的隊伍在切城每存在一天,那個刑場就存在一天。每天都有士兵被處決,理由沒有彆的,隻有一個。”
“他們在切爾諾伯格犯下了難以饒恕的罪行。”
“這個方法很有效。一開始還有人不聽雪怪們的話,但是被處死的人越來越多,那些士兵中不和諧的聲音也越來越低。”
盛世施仁政,亂世用重典。
這句話無論放在哪個世界都不過時。在一片兵荒馬亂之中,沒人會聽你在那講仁義道德,隻有血的威懾才會讓人乖乖聽話。
“雖然現在整合運動中仍有罪大惡極的暴徒存在,但是他們的人數已經非常少了,而且都變得非常老實,幾乎完好無損的龍門貧民窟就是事實。”
安菲婭想起了他們攻進龍門貧民窟的那一天。
“而且,你在貧民窟街道上看到的一些被損毀的建築,被殺死吊在路燈上的屍體……都是龍門本地人乾的。梅菲斯特雖然默許手下的人進行犯罪,但現在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多少人會去那麼做了。”
“被切爾諾伯格壓迫已久的火氣已經發泄了不少,他們對龍門已經沒有什麼需要宣泄的了。而且,領袖也說過,龍門將是一座整合運動自己的城市,他們可不會摧毀自己未來的家。”
“自己未來的家。”
瓦倫丁譏笑一聲。
“你真的相信?我想塔露拉所說的那個家是龍門的監獄和礦場吧。”
“不相信,但我們不得不信。”
安菲婭歎了口氣,聲音突然變得極為疲憊。
“因為我們知道,這個世界已經沒有我們的容身之所了。”
整合運動選擇用暴力反抗壓迫,結果直接屠了一個城。當這些感染者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們隻能看著手裡的血和地上的屍體發呆。這些人自己斷了自己的後路,現在他們隻能前行,無論前方屹立著什麼怪物。
後退呢?
所有人都會完蛋。
“就像我剛剛說的,我們已經不知道除了聽從領袖的命令之外還能做什麼了,因為已經沒什麼可做的了。”
整合運動需要一個領袖,而他們的領袖卻選擇讓這些人去送死。有的人明白麵前是個火坑,但他們也隻能跳下去,期待著未來的某一天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希望出現在自己麵前。
“可是,你們並不一定要待在這裡,這個世界很大,有很多地方可以生存下去……”
瓦倫丁還想說些什麼,但是他也尷尬的發現,似乎現在的整合運動,除了被滅亡之外沒有其他的結局了。
是的,這個組織已經發生了改變,有可能轉變成一個真正的為感染者而戰的組織,就像羅德島一樣。但是,他們缺少一個領袖,一個能帶領他們走上正確道路的領袖。
羅德島行嗎?
瓦倫丁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點,羅德島依然是一個企業,不是慈善組織。羅德島會收留那些奇人異士加入他們,但是那麼多的普通感染者呢?
都發配到工廠裡和b級居住區?
先不說這些感染者會不會上島,一個城市流出來的感染者,現在又包括了龍門貧民窟的感染者,羅德島裝得下嗎?
怕不是分分鐘被吃乾淨。
那麼,那個能夠帶領剩下的整合運動走回正軌的領袖在哪呢?
不知道,沒人知道。
反正不是他自己。
“好吧。”
瓦倫丁一拍桌子。一個組織他救不了,一個人還救不了了?
“你聽說過羅德島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