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淵摩挲著手裡的玉佩,一瞬不瞬地看向蘇老爺子。
這一刻的他不再是一副溫潤和善的樣子,他有了上位者的氣勢與棱角:“你確定,你們家當年賣過另一塊玉佩?”
蘇老爺子在村裡德高望重,可在京城諸侯的麵前,他不過是一介草莽。
冷汗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
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蘇淵淩厲地說道:“玉佩不是你們家的,你心知肚明,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們當年是不是賣掉了另一塊玉佩?”
蘇小小手中拿的是左佩,老蘇家賣掉的是右佩。
而秦徹當年回京與秦家相認,拿的就是右佩。
蘇淵冷聲道:“你可知這是禦賜之物,私自販賣,死罪一條!”
蘇老爺子腿一軟,身子踉蹌了一下!
蘇淵道:“你若如實回答,我便不追究了。”
蘇老爺子招了:“我……我確實賣了!我和我爹一起賣的……”
在一個諸侯的麵前,蘇老爺子沒有絲毫反抗之力。
蘇淵接著道:“賣給誰了?”
蘇老爺子答道:“一個商人,具體是誰我也不認識,我爹去談的,我在外頭等著,聽那人的口音不像是本地的。那之後,我們也再沒見過他,所以如果你非要問我他是誰,我真的回答不了。”
蘇老爺子幾時有過如此低聲下氣的時候?
真是讓人看著都解氣。
蘇淵又道:“你賣掉的那塊玉佩哪裡來的?”
裡正緊張地看向了蘇老爺子,他心裡隱隱猜到了一點,卻不願去直麵。
畢竟,這是他和全村鄉親敬重了三十年的人啊……
蘇老爺子暗暗拽緊了拳頭。
他開始後悔今日的計劃了。
若早知會碰上京城來的貴人,他說什麼也不上小蘇家作死的。
蘇老爺子閉了閉眼,說道:“是、是蘇承身上掉下來的……他還小,不知打哪兒撿了半個餿掉的饅頭,沒吃上兩口,被幾個災民搶了,他的玉佩……就是那時候掉的。”
蘇玉娘道:“看見也不上前製止?”
蘇老爺子道:“那麼多災民,我們管得過來嗎?”
蘇小小道:“那你撿了我爹的東西,卻不還給他,與偷何異?”
蘇老爺子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
現在說後悔也晚了,老蘇家的裡子麵子,全被這個京城來的貴人撕裂了。
他引以為傲的德高望重,在絕對的權勢麵前,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他就好比那池塘裡的蛙,讓一群小魚蝦敬仰了多年又如何?
蒼穹之上飛來鷹隼,拍拍翅膀,就能掀了整個池塘!
他再次看向了蘇承。
蘇承愣呆呆的,完全狀況外。
蘇老爺子又想到了貴人說的話,此乃禦賜之物。
如果這是禦賜之物,那麼擁有禦賜之物的蘇承又是什麼來頭?
他似乎……一直都錯了。
他錯了,他爹也錯了。
他們以為那個孩子活不下來的。
早知今日,他們就該收養了蘇承——
蘇老爺子的思緒從未如此混亂過,乃至於腦子裡冒出了無數荒誕的念頭。
隻是如今說什麼都晚了。
“鄭廣,先把人帶下去。”
“是!”
鄭廣將老蘇家人帶走了。
蘇淵心裡有更要的事情求證,他轉頭看向蘇承那與姑姑如出一轍的眉眼:“你的玉佩是哪裡來的?”
蘇承大大方方地說道:“哦,我撿的。”
蘇淵的眼底掠過一絲失望:“在哪裡撿的?”
蘇承道:“不記得了,反正打記事起,我身上就有這塊玉佩。”
這句話又讓蘇淵的眸子再次一亮:“會不會……不是你撿的?”
蘇承撓撓頭:“方才聽你說,這玩意兒挺有來頭的,不是我撿的,難道是我自己的嗎?不怕你笑話,我小時候就是個放牛的!”
聽到蘇承放牛長大,不知為何,蘇淵的心裡忽然有些抽痛:“你爹娘身在何處?”
蘇承道:“我沒爹娘。”
蘇淵一愣。
蘇小小解釋道:“三十年前鬨災荒,我爹是流落到這裡的,關於兒時的事,他能記起來的很少。其實我也懷疑過這塊玉佩就是我爹的,可是,方才你說它是禦賜之物,那應該不是了。”
她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與皇室扯上關係吧?
蘇淵忙道:“它不是禦賜之物,我剛剛是嚇唬那家人的。”
呃,這麼腹黑的嗎?
蘇小小道:“所以你剛剛是為了替我們解圍?”
蘇淵當然不全是為了替小蘇家解圍,但是有些話,他現在還不能說。
他再一次看向蘇承,“我能冒昧地問一句,你的生辰是哪一日嗎?”
……
田埂。
衛廷在幫老李頭犁地。
老李頭不慎閃了腰,衛廷路過,就過來幫了會兒忙。
他其實也不懂犁地,是他家驢子帶著李家的牛犁的。
彆說,犁得還挺正。
這會兒天色有些晚了,地裡沒有彆的鄉親。
“大人!”
尉遲修施展輕功過來。
衛廷將鞭子扔給他。
尉遲修皺眉:“大人,我不是來犁地的!”
衛廷淡道:“現在是了。”
尉遲修:“……”
“大人,我是有事稟報!”
“你最好是有正事。”
那些屁股痛、胸痛、不純潔的破事,衛廷不想聽。
尉遲修正色道:“當然是正事!大人,你的嶽父又去劫了個人回來!”
衛廷:“什麼叫又?”
尉遲修自動跳過送命題:“大人你猜他這回劫的是誰?居然是蘇淵!大人你沒猜錯!就是鎮北侯府的那個蘇淵!”
衛廷神色一頓。
尉遲修道:“大人!屬下去殺了他吧!”
不能殺蕭重華,好歹讓他殺個蘇淵啦!
不然日子可真太無聊啦!
他是一個殺手,殺手啊!
“大人,殺吧?不殺的話,一會兒被蘇淵瞧見,你就暴露啦!蕭重華發現你,不往外聲張,是想暗中除掉你,蘇淵不一樣,他會回京城告禦狀的!”
衛廷若有所思。
尉遲修鍥而不舍。
“大人,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你如今應該在京城的胡國龍寺奉旨修行啊?”
“雖說是帶發修行,那也是修行啊!”
“或者我應該叫大人,玄心和尚?玄心大師?”
……
從小蘇家出來,蘇淵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鄭廣道:“爺,您剛病了一場,咱們先去客棧歇息一晚吧。”
“不。”蘇淵調整了一下呼吸,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抖,“回府城!”
“可是您——”
鄭廣想說您死裡逃生,連番趕路怕是吃不消啊。
可他聽著車廂內紊亂的氣息,把到嘴邊的話咽下了。
他十三歲入府,給世子做小廝,這一做就是二十年。
他很了解世子,除非出了大事,否則不會情緒如此得厲害。
二人連夜返回府城祖宅。
拉車的是上等戰馬,速度比一般的馬車快,後半夜,蘇陌便聽下人稟報——大爺回來了。
蘇陌忙穿了衣裳去見父親。
“父親,您連夜趕回來了,可是請到符太醫了?”
符太醫當年假死離京,連三殿下都被蒙在鼓裡,若不是鎮北侯有慧覺師太這層關係,怕是也不能得知符太醫的真實消息。
蘇淵一宿未眠,身體疲倦,一雙眸子卻炯炯有神,亮得逼人。
蘇淵道:“符太醫那兒……我晚了一步,他已經去世了。”
蘇陌道:“什麼?那祖父豈不是……”
蘇淵擺擺手:“符太醫的兒子繼承了他的醫術,你祖父的病你先彆著急,我有另外一件緊急的事情告訴你。”
上一次父親如此鄭重,是他與林家千金的親事。
“父親。”
蘇淵將在玉佩的事兒與兒子說了。
蘇陌震驚:“父親的意思是……秦徹他……”
蘇淵道:“現在還不好說。”
這件事太大了。
大到蘇淵自己都不敢信。
如果秦徹拿回來相認的玉佩,當真是老蘇家賣掉的那一塊,事情就有貓膩了。
平心而論,他不願去懷疑秦徹的,可蘇承與姑姑的眉眼太過相似,那小丫頭的身上也有幾分姑姑年輕時的影子。
還有他在小蘇家時,心底升騰起的那股子若有若無的親近——
“蘇承的生辰也是正月二十九……”
太多太多巧合了。
蘇陌狐疑道:“可是,如果他才是……為何改名蘇承?”
蘇淵搖頭:“不清楚,六歲前的事,他不大記得了。可是陌兒,我見到那丫頭的第一眼,就想到了姑姑,我見到蘇承,又……”
意識到自己的話太過絕對,蘇淵閉了閉眼,平複了一下情緒。
蘇陌沉吟道:“父親,恕我直言,這其中會不會是有什麼……”
蘇淵道:“你是指陰謀嗎?”
蘇陌沒有否認:“事關重大,父親,我們必須慎重。”
這不僅是蘇家的事,還關係到整個秦家。
蘇淵想了想,說道:“你的顧慮不無道理……這樣,你即刻飛鴿傳書,將此事稟報給你祖父。”
蘇陌道:“父親,咱們不用再查查,查過之後再告知祖父?”
蘇淵的態度很堅決:“先稟報你祖父,你想查,也可以派人去查。”
蘇陌應下:“知道了,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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