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地看向桌上的燭台,由於除夕夜的緣故,睡前他們沒滅蠟燭。
令衛廷驚訝的是,他睡前蠟燭就這麼長,這會兒還是這麼長。
也就是說,根本沒過去多大會兒功夫——
這個女人是給他下了催眠藥嗎?讓他睡得如此之快。
尖叫聲仍在繼續,有些遠,衛廷是習武之人,才能斷斷續續聽到一點。
他猶豫片刻,搖了搖蘇小小的肩膀:“醒醒,出事了。”
蘇小小睡得不知今夕何夕,早忘了身邊躺著衛廷。
她一把將衛廷摁進自己懷裡,輕輕拍他的脊背:“小虎,彆鬨……”
衛廷:“……”
幸虧反應快,及時閉氣,沒有被悶暈!
但也正因為沒悶暈,切身地感受到了那一股柔軟與馨香。
衛廷漲紅了臉,趕忙拿開她的小胖胳膊,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老李頭家……好像出事了!”
“你說啥?老李頭家怎麼了?”蘇小小的瞌睡醒了大半。
“有人在叫。”衛廷說,“是慘叫。”
小蘇家與老李頭家,一個住村尾,一個住村頭,屬實是衛廷的耳力太逆天,否則哪怕換作是皇城的大內高手,也未必能在睡夢中被如此遙遠的聲音驚醒。
蘇小小聽不到。
可她並不懷疑衛廷是在誆她,或者聽錯了。
他們之間有抄不完的架,但也有不必言說的信任。
蘇小小趕忙去穿衣裳。
事態緊急,她就顧不上逞姿態,直接從衛廷身上爬了過去。
那一抹少女馨香再一次鑽入衛廷的鼻尖。
衛廷眸光一動,微微轉過臉。
蘇小小抓過棉衣,一轉頭,見衛廷也掀開被子下了床。
“你乾嘛?”她問。
“我和你一起去看看。”衛廷說。
“你的腿能行嗎?”
“無礙。”
蘇小小沒再拒絕。
衛廷仍是不大習慣鄉下的這種盤結扣,每次都要扣半天。
蘇小小穿好了,他仍皺著眉頭與扣子較勁兒。
“我來!”
蘇小小走上前,“胳膊抬起來!”
衛廷聽話地抬起胳膊。
蘇小小認真麻利地把他的扣子一一扣上,又順手抓過腰帶給他係上。
二人既沒拜堂,也沒圓房,可這一刻,破天荒地有些像一對真正的小倆口——妻子為丈夫整理衣冠。
蘇小小的注意力全在老李頭家,一時半會兒沒注意到二人的舉止有些過於親密。
衛廷看著全心全意為他更衣的某個小胖丫頭:“你……”
“走了!”蘇小。
整理完畢,可以出門了!
衛廷閉了嘴。
蘇小小把拐杖遞給他,見他一副被人欠了錢的樣子,問道:“你怎麼了?”
“沒怎麼。”衛廷拄著拐杖,神色冰冷地出去了。
這個時辰,村子裡的鄉親早已進入夢鄉,除了老蘇家有些動靜,似乎還沒睡。
二人老遠便聽見了女人的慘叫聲以及小孩子傷心害怕的哭聲。
“是秋妮。”
衛廷說。
他時常被蘇承拉去找錢氏學種地,見過錢氏與老李頭的孫子孫女,孫子三歲,叫栓子;孫女七歲,叫秋妮。
這會兒哇哇大哭的就是秋妮。
那個在慘叫的女人,不出意外就是秋妮與栓子的娘小趙氏了。
裡正家就在隔壁,他與自家婆娘也被驚醒了,蘇小小、衛廷趕到時,他也剛從被窩裡出來,棉衣隻扣了一半。
“大丫,衛小郎君?”
裡正很意外。
從前裡正與鄉親們一樣,叫衛廷一聲庭哥兒,後麵見識了衛廷的才學,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意,稱呼也跟著變了。
“裡正。”衛廷也打了招呼。
“你們咋來了?”裡正問。
衛廷道:“聽見李家有動靜,我們就過來瞧瞧了。”
住那麼遠也能聽見?你倆啥耳朵啊!
他住隔壁也是這會兒才被吵醒的好麼?
衛廷去敲門,剛一抬手,門被拉開了。
開門的是老李頭。
老李了乍一見到門口杵著四個人,簡直嚇了一跳!
“哎喲!”
“李大爺,是我們。”蘇小。
老李頭抹了把被嚇出來的冷汗,問道:“大丫?庭哥兒?裡正?你們怎麼來了?”
“嫂子出什麼事了?”蘇小小問。
一聲嫂子,足見她沒與老李頭生分。
老李頭抹了抹發紅的眼眶:“下午栓子摔了一跤,她去接栓子,自己磕了一下……一開始還好好兒的……夜裡就不大對了……”
裡正臉色一變。
小趙氏怕是要臨盆了!
他忙道:“那還不趕緊去請穩婆!”
問題就出在這裡!
穩婆……沒有了!
兒媳剛開始察覺肚子不大舒服時,天才黑,老李頭就去請穩婆了。
穩婆來是來了,可剛進村子……就讓人截胡了!
“誰呀?咱們村除了栓子和秋妮的娘,有彆人要生孩子嗎?”
他做裡正的,他怎麼不知道啊?
“老蘇家?”蘇小小問。
衛廷差不多也猜到了,方才他們一路走來,隻有老蘇家的人沒睡,如果村裡還有哪戶人家在生孩子,隻能是老蘇家了。
裡正想了想:“蘇老爺子家沒懷孕啊!”
“玉娘?”蘇小小又問。
老李頭再次點頭。
玉娘是蘇錦娘的姐姐,三年前嫁去外村,今年春天剛懷上,八月十五挺著肚子回了趟娘家探親。
這件事,裡正有印象。
“她回來過年了?”裡正皺眉,“那她也不能搶你請來的穩婆。”
老蘇家的名聲在村裡擺著,老李頭也沒料到蘇玉娘會這麼做。
老李頭道:“穩婆倒是也來看了一眼的,說栓子他娘沒發作,她先去玉娘那邊,說是等栓子娘發作了她再過來……”
事實卻是去了就請不過來了。
穩婆是何童生村子的,挨得近,自然知曉老蘇家的狀況,蘇玉娘可是嫁給了淺水村裡正的孫子,又有個在鎮上當少奶奶的小姑子。
哪裡是個小小的趙氏可比的?
“你杵在門口做啥!快去叫穩婆呀!”
是錢氏的聲音。
“我先去了!”老李頭對三人說完,冒著風雪去了小蘇家。
老李頭回來得很快,滿臉的焦急沮喪。
“玉娘也在生,穩婆走不開……”
蘇小道:“李大爺,讓我瞧瞧吧。”
“你?”老李頭錯愕地看向蘇小小。
儘管他明白,蘇大丫長本事了,不是從前好吃懶做的小惡霸了,可給人接生……恐怕還是不行的!
衛廷道:“李大爺,你讓大丫試試,大丫懂醫術的。”
裡正與老李頭異口同聲:“你……懂醫術?”
為了救人,行醫的小馬甲穿不住了。
蘇小小正色道:“我在鎮上結識了一位郎中,他教了我一些岐黃之術。”
裡正道:“大丫,生孩子可不是鬨著玩兒的!”
“我沒鬨著玩兒,不信你們問衛廷,我是懂醫術的!對吧,相公?”她望向一旁的衛廷。
衛廷到底沒拆她的台,點了點頭,說:“大丫的醫術可與我見過的許多名醫比肩。”
這家夥……是在誇她嗎?
開天辟地頭一回呀。
蘇小小挺直了腰杆兒!
裡正對讀書人是十分尊敬的,衛廷寫得一手好字,出的一手好對聯,在他心裡,這就是書香門第之後。
衛廷的話,他是信的。
可小趙氏畢竟是李家媳婦兒——
“老李……”他轉頭望向向一旁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的老李頭。
老李頭陷入巨大的糾結。
他這把歲數了,哪裡不明白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在鬼門關走了一次?
他也希望自己能去相信衛廷與大丫,可屋裡頭躺著的是他兒媳,是他兩個孫兒的親娘。
萬一出了啥岔子,兩個娃就成沒娘的孩子了!
蘇小小理解他的糾結,換做是自己,恐怕也沒法兒去相信一個作惡多年的小惡霸,居然能給人接生孩子。
偏偏這與在錦記不同,她不能來硬的。
她輕歎一聲,耐心說道:“李大爺,左右你是請不到第二個穩婆了,不如讓我試試。”
“讓大丫試試吧。”衛廷說道,“大丫是姑娘家,讓她進去幫個忙,不接生,照顧一下秋妮也是好的。”
這話有如一塊敲門磚,一下子讓老李頭心底的防線鬆動了。
是啊,兒子在灶屋劈柴燒水,屋裡隻有錢氏,她又要照顧臨盆的兒媳,又要哄哭鬨的孫女,早心亂如麻了!
蘇小小暗暗點頭,彆看衛廷是習武之人,腦子卻並不笨,今天的話術,她學到了!
老李頭將蘇小小帶去了兒媳的屋。
衛廷與裡正留在堂屋等候。
“會逢凶化吉的吧?”裡正忐忑地問。
衛廷沒說話。
就算蘇大丫醫術高明,可生孩子實在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大虎他們的娘要不是為了生下他們,也不至於——
“不行!”
錢氏的聲音打斷了衛廷的思緒。
衛廷與裡正不約而同地循聲望去。
錢氏出了屋子,將蘇小小擋在門口,對老李頭說道:“讓你去找穩婆!你瞧你找了啥!她就一小丫頭!讓她給春秀接生,你瘋了嗎!”
老李頭訕訕。
蘇小小歎氣。
唉,衛廷的話你是聽了個寂寞嗎?一對上錢大娘就滿盤交了底,前麵幾句真的可以省略的!
這下好了,連進都進不去,要怎麼給小趙氏接生啊?
一段日子的相處下來,錢大娘對小蘇家已經有了一點改觀,可這並不代表她會把兒媳的命交到蘇胖丫手裡。
蘇胖丫至多是個改邪歸正的小惡霸,接生?不可能的!
蘇小小現學了衛廷的話術:“錢大娘,我不乾彆的,就進去看看秋妮,順帶和嫂子說幾句話,嫂子這會兒可不能睡過去啊。”
錢氏的心咯噔一下,沒錯,女人生孩子,一睡過去就醒不來了……
蘇小小握緊小胖拳頭:“你看我這麼凶,往哪兒一站,她指定不瞌睡了,嚇也把孩子嚇出來!”
錢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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