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康的很多思路,脫歡其實不太理解。不過,他性格一直很慷慨大度,也聽得進勸。聽不懂的時候,也不怎麼糾結這些問題,隻要不是太離譜的需求,基本上都會幫忙。郭康的長輩們都很喜歡他。義父當初,就直接給大家說,脫歡身上,就明顯帶著一股豪爽寬厚的俠氣,有當年漢高祖的風範;反而郭康的脾氣,太過內向,怎麼看,也不像他們幾個年輕時候的樣子。當然,郭康畢竟是義子,有點差彆也正常。至於脫歡,到底是祖傳的性格,還是自己形成的,就說不清楚了。因為法理上來說,脫歡他們一家,是術赤係的汗王。而術赤在當年那家人裡,算是個異類。成吉思汗那句有名的“人生最大的快樂”論述,據說就是訓斥術赤的。傳說,當時他問術赤,人生的最大樂趣是什麼?術赤回答,他最大的樂趣,就是騎馬打獵,傍晚滿載而歸。成吉思汗又問其他將領,大家的回答也差不多。對此,成吉思汗似乎不怎麼滿意,告訴他,人生最大的樂趣,應該是擊敗敵人,擴張領土,掠奪財富等等。術赤等人的誌向,實在是太膚淺短視了。不過真要論起來,其實術赤那些人的思維,才是正常的草原人。草原上的牧民,本來就是短視和易於滿足的。當地的嚴酷環境和艱苦的生活條件,決定了這些人很容易今朝有酒今朝醉,因為考慮太遙遠、太宏大的目標,本身就沒有意義。實際上,一直有人認為,蒙古高原這一帶,在歐亞大草原上,是個異類。這裡之所以會經常出現規模龐大而組織程度也相對較高的國家,其實是因為南邊的漢地,最先出現了大一統政權。遊牧經濟低效而脆弱,必須時不時去劫奪物資才能維持,但牧民自發形成的群體,規模太小,在麵對強大的中央王朝時,很容易被人家一巴掌拍死。為了應對這種情況,隻能也跟著學習對方,形成更大規模、更加嚴密的組織,努力試圖與中原政權抗衡。從這個角度來說,哪怕不考慮血緣和地理位置,在遊牧民有機會進入中原之前,他就已經在老家,開始超出常態地“過度軍事化”、“高組織化”——這不就是“漢化”麼。所以,一個強勢文明的影響,甚至是超越文化本身的。哪怕沒有學習漢字漢語,當地的文明形式,都已經開始“漢化”了。而戰爭,其實就是組織能力的比拚。所以,這些牧民,在對上更加“原生態”的西方同行時,當然就會展現出那種,看起來都有點匪夷所思的戰鬥力。歐亞大草原,整體上越往東方越窮,但一直以來,卻總是物資更匱乏、人口也不占優勢的東方遊牧民,一路暴打西方。而細究起來,這個戰鬥力之源,就不在草原上。所以也不能怪西邊的牧民不努力,實在是人家東方牧民,本來就開外掛了。所以,這樣相比起來,其實術赤才是個正經的草原人。反而是成吉思汗自己,太有野心和組織思路,太不草原了。不過他們這一係,也是出問題最早的。由於和幾個兄弟關係不好,術赤一直希望出去單獨居住。成吉思汗許諾,要把花剌子模故都玉龍傑赤和周邊地區封給術赤。為此,術赤帶兵圍城之後,多次和城裡人談判,希望能儘量減少財產損失。然而,察合台和窩闊台以他進展太慢為由,不斷在成吉思汗麵前抱怨,最後把術赤撤職,換成他倆帶兵去攻打。窩闊台挖開阿姆河,引水灌城,很快把城池攻破,將城裡居民殺戮一空,工匠和財寶也儘數掠走。等術赤回來接受,這地方就剩一片沼澤和廢墟了。術赤氣得要死,幾個兄弟徹底撕破了臉。之後,術赤就帶著部眾在欽察草原當起了土霸王,漸漸開始聽調不聽宣了。當地波斯人對他的印象倒是很好,因為術赤相對比較仁慈,對於入關波斯也興趣不大。他甚至給波斯人誇耀,說欽察草原才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再也沒有一處土地,比這裡的更富饒,也沒有土地比欽察草原的空氣更好、水比這裡更甜、牧草和草原比這裡更寬廣。之後,他真的就一直在草原上,帶著部眾放羊躺平,成吉思汗喊他去打西夏,他都不去……蒙古汗國的真正分裂,在這個時候,就已經實際開始了。這都還是第一代人呢。之後,雙方的矛盾愈發激化,據說術赤甚至公開抱怨,指責父親已經昏了頭,盲目地毀城殺人,還揚言要找機會刺殺他。這件事的真實情況已經無從可靠,但可以確定的是,蒙古方麵確實得到了這方麵的消息。成吉思汗對此同樣極為憤怒,想要點兵去攻打術赤。隻是這時候,恰好傳來了術赤已經病死的消息,才讓蒙古內戰沒有提前這麼多年發生。所以,非要說誰像誰,這還真的不好講……不過對郭康等人來說,這也是不什麼事情。紫帳汗國的處境過於惡劣,實在沒什麼挑選血緣的餘裕。郭康的祖輩有五個人,隻有一人算是壽終正寢的,其他兩個戰死,一個病死在軍中,還有一個累死在崗位上。義父和他的三個兄弟,四人也隻有兩個活到了現在。等到義父發現,頭兩個孩子都是女兒、第二個孩子還很快夭折的時候,就很快正式收養了郭康,宣布作為繼承人了。他們這個繼承情況,更接近五代。彆說父子血親和家族了,民族不一樣都無所謂。拿當年後唐當例子——李克用和他兒子李存勖,屬於沙陀部的酋長朱邪氏,李存勖稱帝之後,宣稱自己是唐朝的後代。李存勖翻車之後,繼承後唐法統的是李克用的養子李嗣源,他是個來路不明的底層部落民,隻知道小名叫邈佶烈,連個姓氏都沒有;李嗣源死後,亂局中奪取帝位的,是他的養子李從珂,而李從珂又是個漢人,原名叫“王二十三”,看名字就知道也是個底層人。這一個王朝,換了三個血統兩個民族,居然還能得到統治集團的認可。甚至,後唐還找了之前唐代宗的後代來當宗正,管理家族事務。不過,這種亂七八糟的關係,也是亂世逼出來的選擇。現在這邊,同樣是這種情況。至今,也沒人公開出來質疑郭康的繼承權,唯一反對他身份定位的人,還是郭破奴——隻不過她的要求更離譜,所以其他人都自動沒當回事。在得到了脫歡的支持之後,郭康就把之前製定好的計劃,又給他們二人解釋了一下。對於這些細節,脫歡更沒有意見。狄奧多拉則提出,自己可以跟著郭康,幫他處理這些戰爭之外的工作。不過脫歡指出,她要是去的話,肯定還有一大堆女人也非要跟著去,到時候攔都攔不住。總不能和波斯人一樣,帶著一群女眷上戰場吧?所以,她還是彆跟著了。狄奧多拉辯解了半天,都沒法有力地駁斥他,隻能暫時作罷。不過,郭康表示,還是給她準備了其他禮物。他從包裡,拿出一袋子白色的顆粒,給了狄奧多拉。“這是什麼?”對方好奇地問。“你嘗嘗。”郭康說。狄奧多拉伸出指頭,撚了一點,放在嘴唇上舔了舔,立刻反應過來:“這也是糖啊。”“是的,花了幾年的研究,終於算是成功了。”郭康感慨道:“上次那種糖,顏色還是不太對,隻能加到水果罐頭之類的東西裡,掩蓋掉顏色。但這種白糖,就足夠和東方產品進行競爭了。”“這是怎麼做到的?”脫歡驚訝地問。“你還記得我之前要的椰子殼麼?”郭康說。“記得,上次那些薩拉森商人帶來的。”脫歡說:“不過那東西,不能製糖吧。”“殼子本身肯定不行,不過把外殼燒成炭,研磨好,再用從蒸汽天兄的鍋爐那邊,引一些氣流來吹,就能做成吸附劑了。”郭康說:“上次,氣缸做好了之後,我覺得光是表演鋸木頭有些浪費,就順便把這些也做了下。結果,還是挺成功的。”“那這個什麼藥劑,有啥作用啊?”脫歡問。“能把糖水裡的顏色吸走。”郭康告訴他:“這裡頭的原理,和元明兩家的製糖法,是一樣的。不過我們之前,一直不清楚他們用的吸附劑到底是什麼,所以始終沒做好。現在拋開了那邊流出的信息,重新開始研究,總算得到成果了。”“這是我們自己的技術麼?和他們不是一個思路?”脫歡很是關心。“應該是不一樣的。”郭康點點頭。對於明朝白糖的製作技術,他的印象主要來自《天工開物》的記載。那裡說,用黃泥水淋洗,能把糖漂白。但是,郭康試了好多回,也沒見有什麼效果。不知道是宋應星理解錯了,還是人家就沒給他提供真正技術的資料。最後,他決定不管這些了。這個技術是什麼情況,根本搞不清楚,不如轉而按明確的路徑來。現在的條件,完全可以直接製作活性炭,然後產出白糖。這個路線,技術門檻可能還更低一些。狄奧多拉名下那些製糖莊園,每年都能提供很大一筆收入。如果這方麵的技術更加成熟,肯定還能增加利潤。對大家,都會有很大好處。而脫歡甚至比他倆還激動。“我們又多了個能獨樹一幟的技術了。而且不是蒸汽天兄那種表演性質的展出,是真正實用的東西。”他高興地說:“咱們今後繼續努力,爭取多來一些這種好消息,免得什麼都被人家壟斷著。”“好,好。”郭康點頭道。這些都討論完之後,額外的準備工作就基本結束了。郭康邀請他們,參加一周之後的大隊集結典禮,兩人也應了下來。之後,脫歡還要去營地探視新兵,而郭康則沒有彆的事情了,打算先回家。但狄奧多拉堅決不樂意,非說要討論白糖的事情,強行把他也帶了回去。就這樣,幾人便各自離開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