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這番話,審訊的眾人,又麵麵相覷起來。雖然解釋了一圈,說清楚了情況,但大家的疑惑,也沒有消失。而且,有些話,似乎也不好直說了。曹建和史恪已經不敢說話了,一直在看著脫歡。郭康一言不發,還在忙著做筆錄。朱文奎則一會兒看著郭康,一會兒看著脫歡,似乎還沒想好,自己這會兒說話是不是合適。脫歡和狄奧多拉對視了一眼,頓了片刻,問道:“你具體想要解決哪些人?為什麼覺得,說出來之後,我們就一定會幫你?”“想要解決的人很多。”歐多西婭也不再隱藏自己的憤恨:“如果汗廷沒有這麼**混亂,或許我們的處境,也能好一些吧。如果有機會,我是真的想把他們都消滅掉。”“你怎麼怪到羅馬頭上了。”脫歡不悅地說:“要是沒有我們,這地中海世界,不知道得有多少蠻族酋長自稱英佩拉多,多少自稱凱撒。整個世界,隻會更加混亂不堪。蠻族又不是沒有占領過這裡。你不會覺得,他們比我們管理得更好吧?”“相比起來,這麼說也沒錯。”歐多西婭沒有反駁:“隻不過,哪怕現在這個環境,對我這種出身的人來說,依然沒有好到哪裡去。當然,我也不奢求你們能理解我的心情,但至少,現在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吧?”“你問我為什麼會覺得,能得到你們的幫助。我想,是因為郭公子在這裡。”她說:“既然他主動開始行動,那就說明他也想要消滅這些現象。我認為,如果講出我的考慮,他就算不支持我的策略和行動,也會支持我的最終目標。”“而且,現在再來處理這些人,就不能隻靠蠻力,而需要有人支持。玄英做不好這些的,郭公子才是最適合的人。”“你說什麼,人家就聽什麼?”脫歡搖頭說。“那您為什麼不問問,他想不想處理掉這些貪官汙吏和地頭蛇呢?”歐多西婭反問。她這麼一說,眾人都去看郭康。郭康連忙放下筆,抬起頭,一時沒想好說什麼。“我當然不需要他聽我的。而且,現在情況變化,我的計劃就不一定派的上用場了。”歐多西婭繼續說道:“但我已經把那些資料,都整理好了,到時候會有人找機會給他。剩下的,就請他自己看情況去做吧。我的力量畢竟太弱小,他應該會比我做得更好吧。”她這麼一說,連脫歡自己都有些動搖了。畢竟,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需要付出的各種“代價”,都已經付完了。雖然造成了很大的經濟損失,也導致了緊急情況的出現,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既不會因為現在的行為增加,也不會因此減少。反而是在現在的追責階段,多乾掉任何一個壞家夥,都是白賺。這些人,已經沒能力再製造什麼問題了。脫歡看了看郭康,果然發現他也明顯心動起來。兩人對視了一眼,郭康便主動說道:“那就讓人直接送過來吧,我來查一下是怎麼回事。這幾天,我算是凶名在外了,帶人去碼頭查賬,都沒人敢攔我。正好借一下餘威,看看還有沒有剩下的。大家有什麼建議麼?”脫歡搖搖頭,曹建和史恪一如既往地沒有意見。隻有狄奧多拉有些猶豫,說道:“都是伱來乾的話,會不會得罪人太多了?需要我來幫忙麼?”“如果一開始就是你做的,那現在交給你也可以。但是,這件事一開始就是我挑起的,所以還不如我把他們得罪到底。”郭康回答:“我的理想,和這些人的利益是衝突的。大家也知道,天下雖然有這麼多不同的人,但絕大部分時候,都可以求同存異,連異教信徒也可以和睦相處。唯獨利益的衝突,是最難妥協的,而且利益越大,地位越高,越是如此。既然我們本來就是不死不休,那我也不需要和他們友善相處了。”“有這麼嚴重麼?”史恪想要打圓場。郭康沉吟了片刻,考慮怎麼解釋。但這個時候,看起來並不相關的朱文奎,卻搖了搖頭,似乎已經很理解這種事情了。“往後,還會更加嚴重呢。”他篤定地說。“你也遇到什麼問題了麼?”史恪好奇道。“是啊。”朱文奎說:“我家本來和城裡的政局,是沒什麼關係的。但這段時間,因為康兄弟那邊需要幫忙,所以我專門組建了個工坊,想要幫他製作各種實驗設備和器械。”“按理說,我們這個工坊就是單純的實驗性質。目前的產量很低,連供給修道院那邊做實驗,都比較勉強,幾乎沒有多餘的產出,也不會參與商業競爭。然而就算這樣,行會還是三天兩頭來找我們的麻煩。”“我一開始覺得,我家雖然徒有虛名,但虛名也是名。有這重關係在,還有郭公子幫忙保護,應該不至於被人找麻煩。但是,結果卻出乎意料。哪怕我給他們確切地說了這些,城裡的幾個行會,還是莫名其妙地敵視我。”“我去買零件什麼的,他們就聯合起來不給我賣。想雇幾個助手幫忙,那些人也受到他們的威脅,不敢來我這邊上工。後來老楊給我說,我才知道,是鐵匠行會在使絆子。因為他們覺得我是個外地人加外行人,突然跑去開個鐵匠鋪,還研究各種機器,肯定會影響他們的好處。這已經是看在大明和郭家的份上,給了我麵子了,要不然,肯定得把攤子砸了,把我扔海裡去。”“那之後,我就想,我們現在隻是做做實驗,就衝突到了這個地步。如果真的把我們設想的機器做出來,乃至蒸汽天兄的技術,用在工坊中,他們不得發瘋?”朱文奎搖搖頭:“你們剛才說,有時候兩邊是不死不休的。我就感覺,我們和這些行會,估計也得這樣。”“現在應該好多了吧。”郭康說:“我記得有幾家行會牽扯到了這次的案子,起碼短時間內,應該不敢再惹你了。”“咱們未來要得罪的人,可不止這幾家。”朱文奎不以為然:“你上次說的那個紡織機器和縫紉機器,要是做好了的話,最大問題也不是設計本身,甚至不是怎麼給那些婦人推廣使用,而是我們肯定不能在大都生產。否則,城裡的紡織行會,肯定會和其他工匠串通起來,把事情搞砸的。”“我覺得,還是作為軍備,讓兵部的工坊生產,然後找那幾個修女會去推廣吧。否則,人家哪天再來攻打我家,想把我乾掉,我都不會覺得奇怪的。”“這牽扯的可就多了。”脫歡有些頭痛:“之前,我們不太管城裡的商業和手工業,隻要他們上稅就行。而且,這些人也確實交了不少錢,還一直給我們做工,生產各種東西。我們總不能把城裡的行會,全都清理一遍吧?”“也不算多吧。”朱文奎意外地說:“我太爺爺辦案子,哪次不比這多多了。咱們這才抓了多少人啊。”“呃……”脫歡想了想,發現他說得也沒錯,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了。“我對你倒是沒什麼意見。”既然開口,朱文奎索性決定直說,對歐多西婭說道:“我們之前好像沒認識過,而且你這個計劃,和我也沒什麼關係。要是按你的計劃,那些法國人大概就去打希臘人了,我家還能少點事呢。所以,我就如實說吧。”“你想的事情,康兄弟也不是沒想過,我們其實也不是不能接受。你的問題,甚至也不是想各種搗亂的計劃。”“說實話,哪怕我這種外圍的人,都知道,宮廷內外那些希臘貴婦,每天會製造多少謠言,搗鼓多少陰謀出來。我們早都習慣了。”他撇撇嘴:“不過,安達戰爭之後,這些希臘貴族已經沒了勢力,隻能說說怪話了——但讓希臘人不說怪話,他們會被憋死,所以直接不理就行了。”“你真正的問題是,分不清誰是自己人。”他直言:“李兄弟為了你,瞞著家裡這麼多年。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事就沒有什麼希望?要是被發現,不止是要挨揍,還會讓自己處境尷尬,甚至影響他們這一支在家族裡的名聲。”“就算這樣,他還是連續多少年,頂著這麼大的壓力,想要和你好好相處。說實話,我覺得我自己,反正沒有這麼好的心理素質。”朱文奎搖搖頭:“他不是剛招了個擅長說書的老夫子麼?癡情到這份上,讓那位改一改,我覺得都能當做話本,流傳給後世了。”“但你想想,你是怎麼對他的?你真把他當做自己人了麼?我覺得沒有吧。”“我並沒有對不起他!”歐多西婭一下激動起來,打斷了他的質疑:“我很清楚他付出了什麼,但我也很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這已經是我最後能為他做的事情了……”“你都知道了,還這麼瘋狂?”朱文奎指責道:“你說得好像是因為自己不想活,所以才這麼去做。但太史公說過,想死反而是簡單的事情,完成使命卻難得多。你自己一死了之,是輕鬆了,那李兄呢?”“說到底,你還是太自私。隻想過自己怎麼辦,就沒有考慮過人家。彆人會遭到多大的打擊,會多傷心絕望,你都不在意,隻是把自己感動了而已。”“哪怕你那個計劃,也是如此。看起來考慮了這麼多,實際上卻忽視了最大的助力。上天給了你這麼好的機會,你卻被自己那點情緒遮蔽了眼睛,沉溺於個人的恩怨,糾結於身邊的瑣事。這終究是婦人之見,不是大丈夫的謀略。所以就算謀劃到最後,也不能成功,隻能借助彆人。可能這就是上天的懲罰吧。”“呃,她就是婦人吧……”史恪嘀咕道。“你說的助力是什麼?”歐多西婭沒有糾結這個問題,而是對之前的說法很不服氣:“那麼多相互勾結的人,我除了玄英,還能找什麼助力?就連他,我也必須考慮安全問題,不能讓他陷入太大的風險。其他那些真正的危機,都需要我自己去麵對。”“天父並沒有顯靈,回應我們的祈禱,去消滅那些壞人。羅馬的官府也隻是他們的工具,沒有辦法自己反對自己。你說上天的助力,又是什麼?”“你不是運氣好,恰巧認識了李兄麼?這不是上天的助力,又是什麼。”朱文奎解釋道:“我剛才就問,你是不是真的把他當做自己人。你如果真的這麼想,那他的朋友,不就是你的朋友麼?”“我們想要做大事,肯定不能靠自己。哪怕你落魄到要飯,你也不能自己要吧,你得找一幫人,互相幫助,對不對?”他反問:“我看,大秦國能發展到今天這樣,就是靠團結一心。你問問台吉,問問康兄弟,看看他們是不是這樣?”“這倒是沒錯。”脫歡讚同地點點頭,又承認道:“這方麵也是我們疏忽了。我之前,略微了一些,知道玄英似乎傾心於你。但當時,確實沒把這當做大事,覺得等他更年長、更成熟一些,應該就能自行解決了。你的這些想法,我也沒有想到過。”“要是能早點注意到,或許就有更好的辦法。讓你和郭康安達互相幫助下,哪怕還是會引發豪強的反撲和叛亂,我們處理起來,應該也會簡單有效多了。”“我一直尊重郭公子的智慧。玄英後來忍不住,想要找他出主意幫忙,我也是同意的。”歐多西婭回答:“但是,就算郭公子,當時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我們的身份太懸殊,我對此很清楚。這種事情,不是大家團結起來,就能解決的。我從一開始,其實就沒有太奢望過,這段感情會有結果。”她說著,問朱文奎:“世子殿下,您難道有什麼解決辦法麼?”朱文奎想了想,確實沒想出來。他又求助地看了看郭康,但郭康也是從李玄英找他那天開始,就一直沒想到什麼好辦法。“咱們不是說,怎麼解決那些豪強和敗類麼。”朱文奎隻好辯解道:“他們非想要談戀愛……這,這個……打擊豪強的事情,非要談戀愛,那也太不務正業了吧?”“這是兩件事,咱們分開討論吧。”郭康連忙說。“那肯定是打擊豪強,比談戀愛重要的多。”朱文奎分析道:“你看,她要是不分心去和李兄談戀愛,專心輔佐他處理正事,不就沒有這麼多事情了麼?”“雖然這麼說,顯得有些吹噓,但我了解的人裡,最擅長管理國家的,還是我太爺爺。要是首都裡,那麼近的地方,都還有這麼多貪官和地頭蛇,他彆說談戀愛了,估計睡覺都沒心思吧。我們還是得學一下這樣的正麵案例吧。”“行了,彆說了。”狄奧多拉連忙製止他繼續發揮:“這例子太極端了……”“他說得也不算錯。”歐多西婭卻搖搖頭,承認道:“我確實想得狹隘了,也確實沒有這個能力。希望你們能做得更好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