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次,眾人情緒異常高漲,除了幾個受傷實在走不動的,其他人都喊著要繼續。最後,郭康隻能讓神父主持一個簡短的儀式,悼念戰死者,然後把遺體放在花園裡蓋好,等回來再掩埋。
那幾個受重傷的人被居民抬走了,其他人草草包紮了下,就高喊著要繼續進攻。他們這次又繳獲了不少武器鎧甲,這些裝備讓新兵們獲得了巨大的信心,幾名隊長甚至提出應該分兵,攻打不同的地方,儘快在情況有變之前解決更多的敵人。
不過,郭康卻覺得他們興奮過頭了。這個情況下,他也不好直接給眾人潑冷水,就告訴他們,在這邊行動的時候,敵人也不會愣著什麼都不做。所以,需要麵對的敵人,也會越來越強,保險起見,還是應該一起走。
再說,人越多,清掃的就越快。看起來浪費了不少路上的時間,但實際上反而更迅速了。所以,不要糾結於表麵現象,要認真考慮利害得失才行。
雖然他之前的指揮,幾近於零,但眾人還是覺得,既然他帶著大家打到了這裡,那他說的就是有道理的。所以,他們也就不再糾結,跟著郭康迅速離開了。
郭康告誡眾人,之前可以大聲慶祝歡呼,但行動起來,就必須保持沉默,沒有要求,就不要隨便說話。眾人便老老實實地安靜下來。
雖然有些人還是忍不住想發表感慨,但更多的人對於“士兵”這種新身份,有種好奇與炫耀的心態,紛紛讓他閉嘴,要求他不要表現得跟個毫無作戰經驗的普通平民一樣。
麵對這些裝老兵的家夥,郭破奴對此很是無奈,但盧卡斯隊長卻頗為開心。他告訴郭破奴,在他老家,這種活過兩場衝突的人,確實可以算作是老兵了。有這種心態,也是一件好事,畢竟很多時候,作戰的技術可以練出來,良好的心態卻很難練出來。
郭破奴雖然天天在外麵跑,但對於帶兵,其實也是一竅不通。聽著好像有道理,她就隻能點點頭。
“我們這邊,缺的也不是訓練的方法和手段。”郭康告訴她:“最關鍵的問題,在於怎麼讓人意識到‘我要去戰鬥’,主動地追求勝利。能實現這一點,其他的問題,就都是小事了。”
“這樣麼……”郭破奴其實也說不清楚:“我一直覺得,軍團士兵的士氣和求戰欲已經夠高了。”
“那種士氣來源於過去的積累,但現在我們麵對的是一批新人。”郭康說:“不快速給他們說明白道理,可能就得花上幾十年,才能達到這種程度。這肯定會給我們整個計劃拖後腿的。”
“我們整編完這裡的普通人,將來還得在整個羅斯地區推廣。”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除了我說的這些,肯定還需要培訓更多的人,讓他們去宣傳;還要設立更完善的機製,讓更多沒有親自參與今天這件事的人,都能看到直接的好處。”
“像我們的軍隊裡,獎懲體係就過於簡單了。”他指出:“你看現在,我們隻有普通的軍團編製,戰功獎勵就是簡單的發戰利品。這就太樸素了。我覺得,應該重新把軍爵設立起來。”
“而且,有戰功的士兵,不一定擅長指揮,提拔他們當高級軍官未必合適。但隻給錢,又過於單調。我們完全可以參考秦漢,授予爵位,再以此為依據給他們更高的薪資。”
“這樣,既提供了名譽上的褒獎,也有了物質上的切實獎勵,還能更清晰地給他們明確的目標。尤其是在基礎很差的羅斯地區,比起現在,肯定是要更高效的。”
郭破奴看起來真的沒想過這些,開始沉思起來。
郭康對此卻很有自信。“打怪升級”,可以說是經過了多方麵認證、激勵效果最好的手段之一了。從當年的戰國七雄,到他那個時代的遊戲娛樂和文學作品,都充斥著這種因素。
要不是覺得可能太驚世駭俗,除了“打蠻子升級”,他甚至都想把“首級抽獎”也給引入進來。一個首級戰功給一個抽取大獎的機會,肯定更能用較低的代價,調動大家積極性……
“還有一點。”他有些可惜地撓撓頭,對郭破奴說:“這種爵位,和軍中實際的指揮體係,在中高層可以部分分離。這樣,也就能應付戰場軍功和指揮能力互相衝突的問題了。另外,我們也可以趁這個機會,把留用軍士的範圍繼續擴大。”
“這是怎麼說?”郭破奴問。
“就是剛才說的那樣。保留著一定規模的有爵位老兵,對於提高戰鬥力,應該很有好處。”郭康說:“我們不止要培訓和維持一批軍官,也要培訓和維持一批軍士,擔任伍長、十夫長以上的職務。”
“培訓?”郭破奴又問:“培訓什麼?”
“基本的兵法規則,軍紀背後的原理……就是我今天講的這些,還有更專業的東西,都要教。”郭康說:“倒是不需要太深奧,但起碼要讓他們理解最基本的東西,可以給士兵轉述。”
“除了這種培訓,我們還需要定期討論和交流,獲取各支部隊中,老兵們積累起來的戰場經驗和技巧。然後,可以在冬營或者輪休的時候,舉辦短期的補充課程,把這些情況告訴大家。這樣,提升技術的效率就能高很多。”
“這樣的話……”郭破奴撓撓頭:“普通士兵還好,那些百戶和留用老兵,一個比一個固執,你準備讓誰去教他們?忙得過來麼?不知道大家會不會同意這個想法……”
“沒事,這個本來就是為了‘速成’。”郭康對此倒是不怎麼糾結:“我們這夥人,哪能跟人家正經軍團比?無論底蘊還是兵源素質,肯定都是跟不上的。既然如此,我們開幾個特例,爭取儘快達到堪用的水平,大家也沒道理反對吧。”
“這倒是……”郭破奴想了想,感覺也確實是這樣。
“我覺得,最大的問題還不在這裡,而在於怎麼選拔人手,給大家講道理。”郭康繼續說道:“我們的可靠人手還是太少了。羅斯地區這麼大,靠現在的人還是遠遠不夠。我們得儘快推行教育,訓練出更多有能力的人,才能實現這麼宏偉的目標。”
“至於現在,我想到的,是漢武帝的故事。”他告訴郭破奴:“據說,在和匈奴的戰爭中,漢武帝收養了很多陣亡將士的子孫,作為自己的近衛,稱為‘羽林孤兒’。剛才,我看到好幾位拚命戰鬥,最後在我眼前陣亡的人。我想讓他們也去學校,接受教育。”
“我記得伊麗莎白太後就在做這種事情。不過她那邊都是被遺棄的女童,而且太後好像隻注重教大家打架。”郭破奴撓撓頭,說:“這樣的話……那我們回去就提出申請,讓教會開辦學校,讚助這些人上學吧。這也算是報答他們的父兄了。”
“我們需要信念堅定,知識也足夠豐富的人。”郭康讚同道:“到時候你就知道,這樣的軍隊,在麵對蠻族的時候,有多大的優勢了。”
“那都太遠了。”郭破奴小聲嘀咕道:“我倒更希望能儘快有些實證,證明伱這些想法是對的。”
“這還需要將來證明?看過去就知道了。”郭康不以為然:“你看看羅馬的軍製變化,就能明白了。軍隊發展的曆史,也是兵源逐步向下擴展的曆史。”
“最早的軍製能追溯到王政時期。國王塞爾維烏斯·圖利烏斯製定了基於財產等級的征兵製度。那些最富有的羅馬人,要自備戰馬、兵器和甲胄,因此被稱為騎士階層。他們有18個百人隊。”
“在騎士以下,是五個步兵階級。前三個階級分彆有80、0、0個百人隊,負責提供重步兵。第四和第五階級沒有能力準備足夠的盔甲,因此提供0和30個百人隊的輕步兵。”
“而第五階級以下的貧民,窮得連最基本的青銅武器都沒法準備,因此不在正規士兵的範圍內。這部分人也不屬於步兵階級,羅馬人把他們叫作‘proletariu’。”
“這個詞被用來描述‘無產者’,不過它的原意其實是‘子嗣’。因為在每隔五年,例行進行的財產統計時,這些人根本拿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隻能把兒子作為僅有的財產,所以得到了這種名稱。”
“同樣,他們對於國家僅有的作用,就是繁衍後代,提供人口。戰時,無產者階級會提供一兩個百人隊,不過他們赤手空拳,沒法上戰場,隻能承擔後勤和雜役的工作。基本上,和作戰是沒有什麼關聯的。”
“怎麼突然開始說這種冷僻的軍事史了?”郭破奴疑惑道。
郭康倒覺得,這也不算冷僻。比如proletariu這個專有名詞,後來傳入漢語,於是有了“普羅大眾”這個詞彙。雖然看起來像是某種土生土長的成語,但它其實是個羅馬詞……
“你看看後來的變化,就知道了。”郭康回答道:“隨著時代發展,征兵的範圍一直在擴大。國家政權的組織能力越來越強,也不需要個人自備武裝了。馬略、蘇拉那個時代,還需要有錢人武裝軍團,而到了東羅馬時期,國家自己組織軍隊的方式,就定型下來了。這樣一來,社會階層更低的人,也能接受訓練,作為主力參戰,實際上擴大了兵源的範圍,也讓國家的戰爭潛力提升了。”
“當然,還有另一種方式:我們都知道,羅馬的騎士階層戰鬥力很差,軍隊主要就是依靠重步兵。所以,國家的軍事主力,就是這些財產狀況處於中等的人。而且,從羅馬到塞裡斯,全都能得到這種結論。”
“這樣一來,很容易就能想到另一種思路:一個最富裕階層的人,家產夠養得起10個人重步兵;而他的戰鬥力,肯定不如這十個重步兵——甚至可能一個都不如。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把他的家產分割,分給那些更貧窮的階級,讓他們也能成為軍事骨乾的一員呢?”
“對啊,這就很熟悉了。”郭破奴恍然大悟。
“從商鞅開始,塞裡斯那邊就在不斷通過這種方式,增強軍事實力了。”郭康說:“我們這邊,情況甚至更極端。”
“亞曆山大這種人,家裡的財產如果分給窮人,能一次製造幾百個合格的軍團步兵——而且我敢肯定,這遠遠不是他那個團夥的全部財產。”他篤定地說:“我們消滅這些人,把不義之財分給受害者,不止是維持正義,也是增強羅馬的根基。或者說,我們得到的戰鬥力的提升,就是天父對我們伸張正義的報酬啊。”
郭破奴想了想,深以為然。
“你看啊,我剛才說,羅馬當年那些處於最下層的人,隻能向國家提供子嗣。那我們不妨再想想,亞曆山大這種人,又能給國家提供什麼?”郭康還在繼續思索。
“我覺得他提供不了什麼。”郭破奴脫口而出。
“他的子嗣,肯定也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這些儀式,和之前各種邪惡活動,鬨出這麼大的動靜,他家族的人難道能完全不知道?我看根本沒有可能吧。”
“這種壞東西,還是跟他一起下地獄最好。羅馬又不是垃圾桶,彆把什麼都塞給國家。”她嫌棄地說。
“對啊。他能做什麼?”郭康也聳聳肩:“他的生意,甚至包括那些黑市生意,都是謝爾蓋這種嘍囉代勞的。他手裡有這麼多錢,但他做了什麼?我如果隨便換一個人,甚至放條狗在這裡,都能繼續運行。那他還有什麼用?”
“錢是什麼?錢就是一種權力,能調動社會資源,讓物資和人力按持有者的需求運動。”郭康直白地說:“既然如此,它的持有者就應該對社會有所幫助。而既然亞曆山大這種人,對國家的運行沒有任何用處,那我們為什麼要把這種權力給他?”
“很多權力,就這樣流入了不配掌握它的人手裡。而現在,羅馬的一大堆問題,就是來自於這種權力分配的混亂。”郭康搖頭說:“《春秋》的大義,就在於撥亂世,反諸正。而如今呢?君子麵對這種亂象,難道不應該撥亂反正,讓國家回歸正軌麼?”
“這麼一說,倒是容易懂了……”郭破奴沉吟道。
郭康點點頭,正想繼續說些什麼,旁邊突然有個人影跳下樹,衝著他直撲過來。
郭破奴反應迅速,一步上前,擋在郭康前麵。她動作太快,不止旁邊的士兵沒反應過來,連那個襲擊者也沒來得及轉彎,直接撲進她懷裡,還伸著手,探著頭,做著擁抱的動作。
郭康定睛一看,才發現是梅爾特姆——她就這樣撲過來,直接一口親在郭破奴臉上了。
郭破奴懵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一把將她甩開。而梅爾特姆則發出慘烈的尖叫。
“怎麼搞的?怎麼搞的?”
剛才還在保持沉默的士兵們,這下全都擁上來,七嘴八舌地詢問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