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訴這些人,待會兒打的時候不要管彆的,就跟著這個各自最大的家夥跑就行。
郭破奴抱著個小酒桶走過來,讓郭康打開水壺,補充下水。郭康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喊的口乾舌燥,水已經喝完了。
好在,他們在亞曆山大的這個宅院裡,搜出來不少好東西,其中就有這種挺受歡迎的低度酒。來不及尋找淨水的時候,它算是最好的應急飲料之一了。
郭康咕嘟咕嘟喝了半瓶,還覺得意猶未儘。這時,米哈伊爾神父也拎著個筐子,帶著兩個助手走了過來,笑著說道:“彆急,這邊還挺多呢。要不是時間急,我們都能先開個宴會了。”
“這老家夥可真有錢……”郭康看到筐子裡滿是烤好的麵包,無奈地說。
米哈伊爾神父則把麵包遞給他倆,說:“今晚也沒法找正式的聖餐分發給大家了,就先這樣吧。”
“你多吃點吧。”郭破奴接過,遞給郭康:“過會兒還得你倆出力呢。”
“你比我消耗更大吧。”郭康婉拒道。
“跟我客氣什麼。”郭破奴一把塞給他,隨口感慨道:“話說回來,不是這次親眼見,真是看不出來啊。以前我總覺得,伱跟個書呆子一樣,沒想到還有這種本事。”
“這其實也……算不上什麼本事吧。”郭康想了想,說:“就是給大家說說實話而已。”
“那他們怎麼,一下這麼激動的?”郭破奴抬頭示意對麵那群興高采烈的居民,問道。
“那是因為之前從來沒人和他們說實話。”郭康依舊簡潔直白地說。
“這樣麼?”郭破奴似乎沒仔細想過。她思忖了片刻,才點點頭:“好像還真是啊……”
“對吧。”郭康咬了口麵包:“從到這裡開始,亞曆山大之類的頭領,就一直設計騙他們做工。我估計,他們家鄉的大小波雅爾和各路頭人,也沒少說這樣的話。”
“之後,謝爾蓋這樣的頭目,又用同鄉情誼騙他們,用交錢換取保護的幫會義氣騙他們。可以說,生活在這裡的時間有多長,他們被欺騙的時間就有多長。”
“這個謊言太大、太荒謬了。所以,隨便誰去提醒他們,把謊言戳穿,他們都會有這種反應的。這也不是我的力量,是真相的力量。”
“有道理啊。”米哈伊爾神父讚同道。
“這麼說的話……”郭破奴想了想,說:“或許也是個很好用的溝通技巧吧。”
“我覺得這不止是技巧問題。”郭康繼續推論道:“你看,我們教會天天研究哲學,研究神學,目標不就是為了探求真理麼?所以我們應該比平常人,更加重視真相。”
“生活在謊言中的人,如同身處迷霧之中,又如何能見到天父的光輝?所以,尋找真相,揭露那些騙子,本來就是教會的責任。我想,我們得意識到這一點才行。”
“是這個道理啊。”米哈伊爾神父重重地點點頭,也思考起來。
“具體的事情,肯定會比較複雜,需要教會諸位兄弟視情況來進行工作。但我覺得,整體上來說,無非就是真偽二字。”郭康告訴他。
“你看,每個組織,無論是我們教會的組織,還是他們這些黑幫,都是由一套說辭,把核心力量組織起來,建立秩序——對於教會,就是基於信仰和教義,組織教士們;對於黑幫,就是基於利益上的許諾和江湖義氣的擔保,組織打手。”
“有了這些力量之後,就可以把組織和秩序向更廣泛的群體擴展開。比如借助教士向民眾傳教,借助打手控製這個街區。這樣一來,這個秩序也就算是建立起來了。”
“無論這個組織是‘好’的,還是‘壞’的,我想,應該大致都是這麼個過程。”
“您的意思是,這些組織的好壞,就是看他們這套說辭,到底是接近真理,還是謊言的比例更大?”米哈伊爾神父似乎明白了。
“是啊。”郭康點點頭:“而且,大家都知道吧,誰更接近真理,誰就更接近天父的旨意。所以,接近真理的組織,顯然就會有更大的力量。”
“理論上倒確實是這樣。”米哈伊爾神父苦笑著搖搖頭:“可惜,很多時候,神學也沒法直接解決眼前的問題啊。”
“這應該不止是神學上的結論。”郭康告訴他:“在塞裡斯,有位古典時代的哲學家孟先生,他研究古代曆史,提出了一個理論。他說,誰能用寬厚平和的方式管理好國家,誰就能無敵於世間。”
“那個時候,比天兄開始傳教早了好幾百年。但你看,隻要認真觀察社會和曆史記載,哪怕是不同的文明,發現的規律也是差不多的。即使在我們目前的神學研究之外,這些規律也一樣適用。”
“所以我才敢說,這也是一種普世的概念,是更接近真理的論述。”他最後總結道:“我相信,之前的種種問題,隻是暫時的。”
“謊言終究無法戰勝真理,基於謊言建立的組織,也肯定會被基於真理建立的組織擊敗。天父、天兄和神祖,將會見證這一切。對此,我還是有信心的。”
“這麼一說,我也明白了。”米哈伊爾身後,另一名幫忙扛著十字架的神父點頭說道:“我當年在各個村社間來回傳教的時候,就覺得那裡的信徒們,一直都飽受著不應得的折磨,卻又說不太清楚其中的原因。按這個思路來的話,確實好理解一些。”
“對啊。天父何時說過,他們有權力把領民逼到這個份上?”郭康一攤手:“所以說,他們的統治,也是依靠大量的謊言進行粉飾的。我們能力有限,沒法糾正所有的錯誤,但至少眼前這些,還是要儘力而為的。”
“我們教會,自稱是繼承了天兄和聖人們的衣缽,繼續他們當年未能完成的事業。既然如此,我們自己就得最接近真理才行。否則,怎麼教導彆人?”
“另一方麵,我們也不能隻把自己關在修道院裡讀經。是不是真理,不是自己空口說的,而是要拿出具體的表現來,否則大家不信怎麼辦?”
“像這次,就是一個機會。如果我們能讓這裡的人,直接感受到兩種秩序的對比,那麼不用再多費說辭,哪怕是從來沒讀過經書的人,也會明白為什麼我們才是更有道理的。”
“我們之前,確實都是空口去勸為主。偶爾有些兄弟試圖做些什麼,也都是教大家一些種植和養殖的技術,沒有想到改變當地組織這一步。”米哈伊爾神父反思起來:“這樣確實效果很一般。領主們不喜歡我們,平民的日子和信仰狀態,也沒怎麼改善……”
“所以我才一直對大牧首說,想請你們加入軍隊。”郭康告訴他們:“原本我們的隨軍神父,也就是做一做祈禱和告解之類的儀式,但現在看,這樣還是不夠。”
“我覺得,一支真正有戰鬥力的軍隊,不會隻是單純的戰鬥組織。我們需要更多的、更有能力的教士,加入軍隊。不止是對士兵進行教育,也要借助軍隊組織,對更多的人進行教育和宣傳。”
“我們這邊,宗教戰爭發生過很多次。天方教也好,拉丁人教會也好,都經常打著傳教的旗號,互相打來打去。但到最後,基本還是搶一通了事,很少有能建立穩固成果的。尤其是最近這幾十年,宗教戰爭都快成了滑稽段子了。”
“你們想過沒有,這是為什麼?”
“按這個思路,是因為異端和異教徒試圖宣傳的,根本不是真理。”扛著十字架的神父立刻反應過來。
“對啊。”郭康點點頭,揶揄道:“軍隊參與和幫助傳教,本身是沒有問題的。真正的問題在於,蠻族們太沒文化。他們總覺得,想要宣傳真理,隻需要通過戰爭行為本身,就足夠了。但實際上呢?他們既不擅長戰爭,也不懂宣傳,更是摸不到真理的邊。”
神父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實際上呢?”郭康嚴肅了一些:“我們現在,看了這麼多曆史教訓,今天又親身體驗了一番,也應該知道了。軍事手段確實是非常必要的,甚至是宣傳真理的前提,否則,那些敵人也不會讓我們好好教育大家的。”
“但是,隻有軍事手段是不夠的。真正想要宣傳真理,就得靠自己的切實行動。要讓民眾知道,真理確實可以帶來改變。追隨宣傳真理的教會,確實可以感受到福音。這樣,才有了好好宣傳、教化普通民眾的前提。”
“那拉丁人的各種宗教戰爭,也可以歸入謊言麼?”米哈伊爾神父問。
“天父愛世人,不會因為他出生在羅斯鄉村或是大都城裡,就會有所偏私;天兄傳教的時候,也不會因為對方的族群和等級,就有所偏私;反而是當時的猶太教祭司,擔心自己壟斷的宗教權力被人奪走,向羅馬總督施壓,才導致他遭到逮捕。”郭康列舉經書裡的記錄:“所以,按我的想法,拉丁十字軍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其實不看教義也能發現問題。他們的要求是殺戮異教徒,而不是進行教化,這裡本身就是個巨大的漏洞。”他提醒眾人:“想一想,什麼情況下,殺人最有動力?”
“搶東西的時候。”一名神父不假思索地說。
“對啊,所以拉丁十字軍,不是說出發點是否合適、某個戰士是否虔誠的問題。他的問題是,哪怕有真正虔誠的人,在這整場十字軍運動中,也會被眾多來搶劫的人淹沒、裹挾。”
“而且,這個漏洞必然會越來越大。我能搶劫異教徒,那能不能搶劫異端?能不能搶劫看著不太虔誠的教友?這些標準都是十分靈活的,實際執行起來,必然變成強盜的狂歡。”
“大家看曆史也就知道了,他們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宗教戰爭,到後來,也天天雇傭異教徒打仗,進攻其他教友,和普通的世俗戰爭沒什麼區彆了。他們打出來的宗教戰爭旗號,當然是個謊言,隻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搶東西找個理由罷了。”
“至於天方教那邊,就更明顯了。十字軍還打著進攻異教徒的口號,而帖木兒皇叔當年聖戰的時候,連打異教徒都懶得說了,從頭到尾都在揍教友,連謊言都懶得編……”
“所以,這些也都明顯不是宗教戰爭的正確形式。我們要保持正信,宣傳真理,就得吸取這些教訓。”他攤攤手:“我們不可能和他們一樣,隻能走自己的路。”
“這樣確實更好。但是,教會向軍中派遣這麼多人,官府不知道樂不樂意。”米哈伊爾神父還是有些擔憂。
不過,郭康倒是有信心。
“一千年前開始,教會和羅馬就逐漸成為了一個整體。一個普世性的帝國,必然有一個普世性的信仰來維持;反過來,一個普世信仰,也必須有一個普世性的帝國機構來提供保障。”
“教會和羅馬官府的關係,就像是旗幟上,雙頭鷹的兩個頭。”他比喻道:“這二者其實是一體的。”
“你在羅斯諸侯那邊看到的情況,和我們這邊,區彆還是很大的——我們這邊其實是在向中原式的國家發展,最後的目標,是政教完全一體化。”他告訴眾人:“理想的情況下,一個合格的軍官,同時也應該是一名合格的神父;反過來,一名合格的神父,也應該有足夠的軍事素養,充當合格的軍官。對於行政機構,當然也是一樣的。”
“所以,你們也不用擔心這些問題。朝廷不但不會阻止,反而會很高興的。”
“這樣啊……”米哈伊爾神父撓撓頭。
“因為朝廷是能從中得到很大幫助的。”郭康趁熱打鐵,說道:“還是那個道理:有信仰的組織,會更加頑強;信仰越接近真理,就越有組織和戰鬥力。這種事情,大家都求之不得呢。”
神父們相互看了看,覺得有些道理,紛紛點頭讚同。
“雖然您說這不是神學,但我覺得您對於神學的理解,已經超出很多人了。”另一位神父稱讚道:“其實剛才,您給大家講述真理必將到來的時候,我就感覺,有種聖人‘施洗約翰’的風範了。”
“如果這樣就好了。”郭康搖頭笑道:“我更希望,我們所有人都能向他學習。”
“神學學者們把施洗約翰稱為‘天兄的先鋒’,因為他在天兄還沒有降臨之前,就開始積極傳道了。我們恐怕沒有這個本事,也沒趕上那個時候,但我們依然可以在天國降臨之前,努力去做些什麼。”
“我們教會是什麼?不也是天父天兄還沒有出場時,為了他們,在世間傳播真理的先鋒麼?”他鼓勵眾人:“或許我們單個人的力量很弱小,見識也很有限,但大家隻要堅定自己追求真理的信仰,那麼作為一個整體,這支先鋒隊就必定是不可戰勝的。”
“我覺得,我們需要把這個思路記錄下來。”扛十字架的神父突然插嘴道:“我有種感覺……我認為這段話很有啟發意義,我們可能碰到了某個關鍵的理論。”
“對啊,按這個論述的話,無論塞裡斯的先賢,還是教會的學者,實際上都支持這個理論。”另一名神父也點點頭:“這說明我們對真理的認知,確實是一步步積累和開拓出來的。既然如此,總結、整理和記錄,就非常重要了。”
“我們之前的書籍經典,大部分都是教義和神學原理相關的,對於如何建立和管理教會組織,教會組織需要做些什麼,怎樣才能做得更好,講的不是很多,往往要靠大家自己去摸索。如果能把這些基本原則和規範都記錄下來,對後人探尋真理,肯定是大有益處的。”
“沒錯。”米哈伊爾神父也高興地說:“我們羅馬教會,也應該整理一套屬於自己的,對於真理的論述出來,駁斥那些異端和蠹蟲的謊言。這才是最寶貴的經驗啊。”
他們幾個都挺高興,覺得找到了新的努力方向。
米哈伊爾神父還想說什麼,他的助祭從對麵樓上探出頭,伸手招呼他。他便隻好和郭康告彆,趕緊去看看怎麼回事了。
神父們離開後,郭破奴還是意猶未儘的樣子。
“哎,哎。”她戳了戳郭康:“你剛才說的那些,都是真的麼?”
“哪些啊?”郭康一下又說了一堆,更加口乾舌燥,舉起水壺,一邊喝,一邊反問她。
“就剛才所有那些。取代這裡的組織,建立新的組織,宣傳真理什麼的。”郭破奴概括道。
“那些我也沒必要說假話啊。”郭康笑道。
“我就是覺得,聽起來好得有點不真實了。”郭破奴悠悠地歎了口氣。
“都是些大道理,當然顯得不真實。”郭康倒是沒覺得有什麼意外:“不過我個人的想法是,我們羅馬現在,其實不缺行動能力,反而就缺這些‘大道理’。所以,我才顯得這麼絮叨,天天給他們說這些。”
郭破奴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又有些感慨地說道:“哎,我之前確實小看你了。希望你真的能做到吧——我會一直幫你的。”
“你這話說的……”郭康覺得她說的莫名其妙的:“難道不這樣就不幫了?”
“我也沒這麼說啊。”郭破奴反駁道。
“要是語言表達能力太差,就少說兩句。”郭康想起平日裡,沒少被她擠兌,就趁機教訓道:“你彆開口,大家覺得你是東方來的貴女;說的多了幾句,就成了大都街上潑婦了……”
“你……”郭破奴氣急,伸手又去揪郭康的臉。手伸了一半,碰到他戴著的頭盔,僵了一下,又縮了回來。
她顯得有些落寞,又歎了口氣。
郭康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但郭破奴恢複能力一向很強,很快就緩過來,還有心思繼續問:“你接著說,這樣有用麼?”
“我覺得是有用的。而且咱們試試唄。”郭康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隻好直接解釋道:“你發現沒?這些概念,比如先鋒啊,真理啊什麼的,都是拜上帝教喜歡用的詞。中原那邊,很少見到有在信仰和文化方麵,使用這種概念的。”
“但另一方麵呢,中原的政教合一程度,又比這邊高得多,有相當多的經驗可以提供參考。所以我覺得,這也算是一種相互借鑒和學習的嘗試吧。兩邊的經驗捏起來,說不定會有什麼出人意料的成果呢。”
郭破奴思考了片刻,又見他很有信心,就點點頭,不再詢問了。
郭康站起身,看到旁邊,盧卡斯隊長已經讓人打掃好戰場,把被殺的嘍囉身上的武器裝備,都扒了個乾淨,正在給那些打頭陣的“十夫長”和大塊頭隊員們套上。
這些甲胄質量參差不齊,有些看著還行,有些就明顯過於輕薄或者破舊了。不過現在也沒得挑,隻能將就著,反正總比沒有要好得多了。
盧卡斯隊長和幾個衛兵,正幫著他們把最後幾件甲胄套好。雖然不少甲胄不算太重,但“新兵”們還是不太習慣,紛紛好奇地抬手動腳,試圖適應一下。看到他倆過來,盧卡斯隊長轉過身,迎了上來。
“這樣行不行啊。”郭破奴小聲問道。
“放心吧,我以前當傭兵的時候,遇到過的很多情況,比這糟糕多了。”盧卡斯隊長回答:“這些人至少樂意去打。很多傭兵團招來的新兵,彆說沒有經驗了,看到戰場就想直接跑的才是大多數。”
“那怎麼打仗啊?”郭破奴評價道。
“一樣打唄。”盧卡斯隊長說:“那邊又沒有你們這些訓練章程,也沒有士兵選拔的製度。有條件的大傭兵團,會篩選下新兵,讓老兵帶著他們進行一些基本的訓練。沒條件的……那就直接上戰場吧。”
“軍官和軍士們會看住這些人,把他們鎖在陣型中,不讓他們隨便亂跑。至於接下來……反正能活下來幾場,也就是個老兵了。”
“哎。”他搖搖頭,似乎覺得那段經曆也不怎麼美好:“您放心,那段經曆的好處,就是我對於如何快速把這些新手組織起來,帶他們上戰場,有一點心得——當然,說實話,如果條件允許,我也真不想用上這些經驗……”
“不要緊。這次帶他們,一個是人多壯氣勢,一個也是為了讓他們能夠親身體驗下,知道要自己努力,才能給自己帶來回報。”郭康解釋道:“我們也不會真讓他們打主攻的。最多就是頂一頂,給其他人製造個機會,就足夠了。”
“這倒是沒問題。”盧卡斯隊長有了數,應了下來。
郭康又掃視了下旁邊。還有幾人坐在石頭台子上,正在拿刀斧削竹子。
雖然貧民聚居的竹林坊這邊,沒什麼竹林,但亞曆山大家卻反而附庸風雅地種了幾叢。他們還收集了一些竹竿,丟在花園裡,大概是準備作為修繕籬笆的材料用的。
人多起來之後,從打手們那邊繳獲的兵器就不夠用了。盧卡斯隊長還堅持說,要給所有新人都發一根長矛。所以,還閒著的衛兵、騎士們,全都跑去幫忙削竹子了。
郭康看了看,發現騎士隊長也在這裡。這個一臉大胡子的塞爾維亞壯漢,正饒有興趣地學著旁邊的衛兵,用小斧頭削著竹竿的頂端。
“感覺怎麼樣?”郭康問。
“哦,公子你來了。”騎士隊長起身和他寒暄了一句:“我剛聽他們說,覺得這植物挺有意思的。怎麼從書寫材料,到兵器,到建材,什麼都行——到底有什麼是它做不來的啊?”
“竹子麼,本來就是這樣,好用的很。”郭康說:“塞裡斯人可喜歡它了,把它比作君子呢。”
“君子是啥啊?”有人好奇地問。
“就是……一開始是指貴族吧,後來就擴大了,指那些有道德、有才能的讀書人。”郭康想了想,說。
“可我看,這玩意兒簡直就是天生的窮人的兵器。”騎士隊長顛了顛竹竿,吐槽道:“讀書的老爺會給窮人當武器麼?”
“總有些有道德的人,他們還真會這樣。”郭康笑道。
眾人唏噓了一陣。有人點起火,讓大家把竹子尖烤硬,他們便都湊過去了。
郭康來回看了看,感覺沒有自己的事了。不過,他又看到,盧卡斯隊長正在指揮著那幾個人,從花園這頭走到那頭。其他人跟著他們,一時還有模有樣的,不過轉了個彎,就有人找不到隊伍頭,開始亂跑了。
郭康想了想,又跑到陽台,把剛才那個斷頭的神像搬了下來,丟在隊伍前的地上。
“怎麼了?”盧卡斯隊長大聲問道。
“給他們發個標誌,好認。”郭康說。
他一把將神像上的大袍子扯了下來,抓住領口處,猛地發力,直接撕成兩半。
這袍子的用料頗為華貴,是黑色、黃色組成的織錦,還繡著各種花紋。不過一向節約的郭康,這次根本沒猶豫,又刷刷地撕了起來,從袍子上扯下一堆布條。
“就用這個!”他喊道。
看到新兵們還有些猶豫,他抓起其中一根,係在自己胳膊上。
“這就是我們第一戰的戰利品,我想,沒有比這個更合適的了。所有的隊長,出來!這是你們的特權!”
聽到這番話,領頭的幾人立刻不遲疑了,大步向前走出來。
郭康抓著一把布條,挨個給他們係上。不過隊長就十個人,這袍子很大,布條太多,郭康索性又在他們頭盔上,各綁了一圈,留了個飄帶尾巴,也方便後麵人認。
至於剩下的幾根,他把畫著荷魯斯之眼的旗子拿來,都綁在了杆頭上。
“打起來的時候,你們就跟著帶這個的人走!萬一失散了也不要緊,跟著其他隊長也一樣!”他喊道:“隊長們就跟著我,跟著這麵旗子走,明白了麼!”
眾人紛紛應是。
“整齊點!”盧卡斯隊長吼道:“回答,明白了麼!”
“明白了!”眾人趕緊又齊聲喊道。
“今天的隊長,都是臨時的!”郭康再次大聲提醒他們:“記住,我們不是那些幫會,我們有明確的紀律和規則。誰作戰勇猛,立下功勞,就可以升為隊長,乃至更高;如果怯懦愚鈍,應對失措,下次這隊長就輪不到你了!明白了麼!”
“明白了!”
他們喊完之後,有人又忍不住問道:“老大!那什麼算立功啊?”
“沒有允許不要亂講話!”盧卡斯隊長差點沒繃住:“另外,不要喊老大!”
“沒事沒事。”郭康連連說道:“立功的話,方式有很多。這一戰,如果你們的隊伍殺死的敵人很多,大家就都有功勞;誰能先殺開敵人陣勢,衝破陣線,也是功勞;能殺死敵人指揮者,或者砍倒他們的旗幟,也是一樣。當然,功勞遠不止這些,不過你們這次初戰,應該也接觸不到。後麵訓練的時候,會專門告訴你們的。”
“另外,軍隊中不比外麵,規矩會很嚴。這次雖然號召你們參加,但還沒有給兵部上報名單,正式成軍,所以可以寬鬆一些。但今後,就要嚴格執行紀律了。”
“你們要記住,軍紀保護的,恰恰是你們自己!”他大聲說:“戰場上的敵人,比這些黑幫打手危險、狡猾的多。他們成千上百地趕來,目標隻有一個,就是要你們的命——你們說,麵對這種情況,還能放鬆麼?”
“我們的紀律是很嚴格。而且我敢保證,它比周圍其他國家的要求,都要更嚴苛。但是,這才是我們軍團能一直打勝仗的保證!因為每一條規定背後,都是羅馬兩千年的曆史上,犯下的血淋淋的錯誤!是當年的士兵和將軍,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經驗!”
“平時,老爺們讓你聽命令乾活,是為了他自己的好處。但我們這裡不一樣。”他繼續解釋道:“聽命令,是為了你們自己,還有你們戰友的安全。”
“如果不能養成這種習慣,將來上了戰場,什麼命令都得猶豫下,都得磨蹭一會兒,還怎麼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
“如果因為這些問題,導致本來能贏的戰爭,輸掉了,那不止你本人可能喪命,你的戰友也會被你連累,甚至,你在故鄉的家人朋友,也可能因此失去保護,受到敵人的殺戮和掠奪。這代價太大了,我們是承受不起的。”
“所以,我希望,你們在訓練的時候,要毫不猶豫地聽從隊長命令。今後上了戰場,也要保持這個習慣。”
“當然,大家有疑惑,覺得冤枉,也是正常的。”他語氣舒緩了一些:“你們事後可以給隊長說,給神父說——還不明白的話,直接給我說都行。我們會給你們解釋,為什麼有這種規定。”
“你們有什麼問題,現在可以說。”他看了看眾人。
又是剛才那個喊老大的人,探頭探腦地猶豫了下。盧卡斯隊長看了看他,無奈地說道:“你舉一下手,示意一下唄。”
“你說吧。”郭康點點頭。
“為什麼不能隨便說話啊?”那人一臉無辜地問道。
“你們剛才要是來得早,能看到我們伏擊那些幫會打手。”郭康說:“你想想,如果大家正在埋伏敵人呢,結果你突然來了一句。這下好了,大家被發現了,伏擊失敗,而且我們還被人分割在道路兩側。你說,這該怎麼辦?”
“或者,你們隊伍裡有個不太堅定的人,甚至是收了對方賄賂的人。打的時候,他突然給大家說,前麵好像失敗了,大家趕緊跑吧。你現在也看不到前麵,沒法進行核實,結果大家都心慌得很,導致隊伍直接崩潰了。你說,這又該怎麼辦?”
“啊……”提問者似乎這才想到問題:“明白了。那我不亂說了……”
“咱們說話做事,都要講究場合。”郭康說:“這個道理,不管在哪裡,都是通用的。大家說是吧?”
看到眾人認可,他又繼續說道:“我們的軍團,是為了保護羅馬,戰勝敵人,而組建的。我們的唯一目標,就是擊敗敵人;一切的規則,都是圍繞這個目標展開的。”
“這麼多年的戰爭下來,我們有信心說,這些規則都是有明確目標的,對於大家都是確實有益的。所以我才敢說,讓你們放心去服從。”
“當然,我們都是凡人,這裡麵可能確實會有不合時宜的地方。如果誰能發現,並且證明確實有問題,那也是個好事。如果我們調查之後發現,確實需要改正,那反而要給他獎勵。因為這樣同樣增加了勝利的可能性,為擊敗敵人提供了幫助。”
“所以,你們記住一件事就好:對於不同的情況,要求雖然不同,但目標永遠是一樣的,那就是羅馬的利益。同樣,也不用害怕和我討論這些問題,因為我們的目標也是一致的,也都是為了羅馬去戰鬥。”
“現在,都明白了麼?”他最後又問道。
“明白了!”眾人興高采烈地回答。
郭康點點頭,把旗子給了盧卡斯隊長,讓他帶大家熟悉一下,自己退到了一旁。
“哎,你說。”郭破奴又戳了戳他:“他們要是真發現規則裡有什麼問題,怎麼辦?”
“你對咱們的軍中條令,多少有點信心好不好。”郭康有些無奈地說:“這些新兵大字不識一個的,你真指望他們能挑選條令中的問題?太難為他們了吧。”
“我就是給他們說一下,讓他們知道這一切都是公平的,讓他遵守規則,不是無理的要求,而是有明確的邏輯和明確的目的。”他解釋道:“規則都對自己有利,他們才能發自內心地樂意遵守,並且督促彆人也去遵守。這樣,才方便今後管理。”
“這樣的話,其他人會不會說什麼啊?”郭破奴提醒道。
“誰讓我們這個大隊,是新編的編製啊。”郭康看起來早就準備好了說辭:“大家都是鄉下人,沒文化,軍官數量也少,訓練時間更是嚴重不足。我們這套辦法,也是因為羅斯大隊自有特殊情況在此,跟彆人沒關係。”
“誰要是不滿,就讓他出錢,幫我們更快正規化。”郭康一攤手:“反正這爛攤子,是我自己被迫擔起來的,誰讓這計劃是我自己提出的?而且這裡也隻是個試點,將來還得向羅斯地區推廣呢,到時候肯定全都是各種問題。我就不信誰接的下來……”
郭破奴想了想,發現確實是這麼回事。這些羅斯人,屬於白送給其他軍團,人家都不樂意要的。郭康怎麼管理,其他人確實不好說什麼……
郭康抬起頭,看向天空。
天色漸晚,西下的太陽染紅了整片天空。層層疊疊的雲朵像著了火一般鋪開,幾隻飛鳥在雲層下徘徊著。海洋方向吹來了微風,大隊的旗幟高高豎立,頂端的黑黃色布條散亂地揚了起來,在赤紅的天幕下搖擺著。
他又看向周圍的人。因為剛才舉行禱告和發麵包的緣故,聚集過來的人反而更多了。有些沒領到麵包的,還在到處問。神父們隻能告訴他們,這裡的儲備不足,等打完了下一個地方肯定還有,到時候再給大家補發。
“我覺得,現在時機差不多了。”郭康想了想,說:“之前,我看過狄奧多拉她們舉辦的宴會。一般這個時候,貴人賓客們就陸續到達會場,準備開始了。現在行動,應該是最好的時候。”
“那我去喊人?”郭破奴問。
郭康點點頭。
“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儘力而為吧。”他說:“我們出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