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都是真的。”郭康說:“隻不過他們相互攻擊,所以都朝著對方和波蘭人的聯係這方麵,不斷強調而已。”
趁著百戶正在尋找翻譯,把那兩人說的法語內容轉告給大家,郭康索性直接講了起來。
“比如那個英格蘭傭兵,他肯定不是個普通的傭兵。法國人說他父親從波蘭來,他在英格蘭長大之後又回到波蘭,明顯是對他的身世背景有一些了解,才能說的這麼詳細。他也沒有對此進行反駁——如果真是誣陷,那這麼細致的謊話,很容易就會被戳穿了。”
“而且,普通的傭兵,也不會這麼有規律地在兩個國家之間來回跑,畢竟英格蘭和波蘭也不算近了。”他推測道。
“這人的父親,可能是個小貴族,在波蘭有些產業,後來估計是遇到什麼麻煩,隻能跑去英格蘭當雇傭兵維持生計——幾十年來,歐洲規模最大的戰爭,除了我們這一圈,也就是英格蘭和法國了。我聽傑士卡隊長說,他本來都想去英格蘭應募的。”
“原來如此。”朱文奎聽明白了:“我還是想法太死板了。沒想到英格蘭能雇這麼多人……”
“這種人確實不少。”讓娜公主看起來不怎麼開心,但還是告訴他:“歐洲各國之間,傭兵往來很頻繁。和明朝還是不太一樣的。”
“那人真是個貴族啊?”朱文奎看了看旁邊,依然在努力和翻譯解釋的英格蘭人特斯科。
“肯定是。”讓娜公主斷定:“英格蘭平民怎麼可能法語說得這麼順。”
“好吧……”
“我估計他和波蘭人,也不止是簡單的雇傭關係。”郭康說:“可能是在英格蘭賺了點錢,攀上了當地貴族。有了勢力之後,又覺得可以維護老家的產業,就跑回去了。”
“波蘭議會很開放,給貴族提供了很大的權力,所以不少人確實樂意去。他們的貴族乃至國王,除了本地人,也有不少是外來的,全歐洲哪裡來的都有。之前波蘭和匈牙利的統治者大路易,就是法國人——哦,還是你妹妹的親戚呢。”
“我知道他們所有人互相都是親戚,不過我搞不太懂裡麵的關係。”朱文奎搖搖頭:“太亂了……”
“這個算是比較簡單的了。”小讓娜說:“路易八世奪取了金雀花家族在安茹的老窩,把那裡封給了兒子查理,這就是卡佩係的安茹家族。這一支後來進入南意大利,奪取了西西裡王國的控製權,因此有了南意大利分支;西西裡晚禱事件之後,王國領地隻剩下那不勒斯,因此也叫那不勒斯的安茹支係。14世紀初的時候,那不勒斯的查理擊敗了競爭對手,奪取了匈牙利王位,因此有了匈牙利的安茹王朝。”
“瓦盧瓦家族也是卡佩家族的後代,所以我們這些,理論上都是親戚。”
“他們總給我一種,能一邊在大明當縣官,一邊還在北元還經營著一個部落的感覺……”朱文奎吐槽道:“確實挺難理解的。”
“其實就和春秋差不多。”郭康幫忙解釋道:“天下都是周天子理論上的伯父、舅父。就算沒血緣關係,聯姻這麼久,也有關係了。區彆可能就是,人家這裡,晉國公子也能通過各種理由繼承齊國的公室。但中原那邊,就隻能走田氏代齊那種路線吧。”
“而且,這邊聯姻的速度真的很誇張。哪怕是個新來者,也迅速就能和一大堆人建立姻親關係。我們剛立國的時候,就拿追殺忽炭後代當理由用過。那個時候可好用了。”
“那是什麼意思?”朱文奎還是不太懂。
“忽炭是南俄地區欽察人的首領,一直率眾和蒙古人對抗。他聯合了自己的女婿,哈力赤王公密赤思老,又說服基輔王公大密赤思老、扯耳尼哥王公小密赤思老等人,合兵八萬,與哲彆、速不台在迦勒迦河交戰。”郭康解釋道。
“這場仗你應該聽說過,算是西征中規模最大的一次戰鬥了。那之後,忽炭就上了蒙古人的黑名單,被一路追殺,最後率領四萬帳殘存的欽察人,逃到了匈牙利,被國王怯憐收留。”
“等下,這名字太多了……”朱文奎急忙製止他:“怎麼一堆什麼老?那是什麼?”
“我是按元史裡的官方譯名說的啊。”郭康解釋道:“這不是為了方便你聽懂麼。”
“那種名字一點也不好記。”朱文奎指出:“而且這羅斯人的名字,怎麼聽著跟山寨頭目的外號似的,還分大、小的。”
“當時的羅斯人,伱非要說是山寨也行……”郭康猶豫了下:“而且,原名也不好記啊。”
他一攤手,快速念叨起來:“大密赤思老是當時的基輔王公姆斯季斯拉夫;小密赤思老是當時的切爾尼戈夫王公姆斯季斯拉夫;女婿密赤思老是當時的加利奇王公姆斯季斯拉夫。這幾個人確實同時出場,都是這個名字,而且比元史裡的名字更長。”
“我的天哪。”朱文奎不甘心地說:“我覺得你們應該加強對羅斯地區的控製,然後禁止羅斯人起這麼長的名字。這真是太折磨人了……”
“人家的習俗就是這樣,哪有管人家起名字長短的。”郭康搖頭拒絕:“我已經撿著比較短的譯名說了。當然,你按另一種翻譯法,叫他們‘穆斯提斯拉甫’也可以。反正知道是誰就行。”
“……”
見朱文奎不知道怎麼回答了,郭康看了看讓娜母女,發現她倆同樣沒聽懂的樣子,隻好繼續道:“忽炭就是可泰安汗,後來信了拜上帝教之後叫‘喬納斯’。欽察人在這邊叫庫曼,雖然我感覺這兩個詞的範圍不太一樣,不過核心部落應該是同一群人。”
“這就是伊斯特凡五世的嶽父吧。”讓娜公主反應了過來:“你剛才那一串名字,我差點聽暈。”
“對,就是他。”郭康說:“可泰安汗和他的羅斯女婿,都在戰爭中幸存下來。他本人跑的比較快——雖然因為他們的潰逃,導致了其他羅斯軍隊的崩潰,不過至少他們自己跑掉了。”
“姆斯季斯拉夫也逃掉了。蒙古人追來的時候,他逃到第聶伯河,上了一條小船,然後順流漂走了。蒙古人就沒抓到他。不過其他幾個姆斯季斯拉夫運氣不太好。他們之前殺死過蒙古人的使團,所以被抓之後都被送去二次元了。”
“那之後,可泰安汗逃到了匈牙利,把他的女兒伊麗莎白嫁給了怯憐——就是貝拉四世的兒子,後來的伊斯特凡五世。”郭康說:“這一支,是他最主要的後代。”
“不過,可泰安汗本人倒是沒有見到後麵的戰爭。雖然他皈依了拜上帝教,但匈牙利貴族們十分厭惡他。”
“國王親自出麵,試圖保護忽炭和他的部眾,告訴眾人蒙古人即將到來,需要儘可能多的盟友。但貴族們認為蒙古算不上威脅,對國王的行動很不滿。一些貴族於是策劃了一場暴亂,殺死了可泰安汗和他的隨從們,把頭顱丟到街上加以羞辱。”
“欽察部眾因此失去了控製。他們離開國王安排的駐地,沿途劫掠,消滅了好幾支路上碰到的匈牙利軍隊,最後逃去了保加利亞。而剩下的匈牙利軍隊,也在之後被蒙古人基本全殲了。”
“國王貝拉四世也遭到蒙古人追殺,不過他及時坐船逃走了,所以幸免於難。之後,蒙古人就撤走了,他們這一係也存留下來,而且和很多其他王公貴族通婚。”
“原來是這樣。”朱文奎點點頭:“所以,這也成了個好借口了?”
“對啊,就和明朝追擊元朝餘孽一樣,我們也可以追擊忽炭餘孽。”郭康說:“當時在保加利亞剛有點起色的時候,就和當時的大貴族們產生了矛盾。那時大家也不知道怎麼辦好,結果後來有人發現,保加利亞的幾個爭奪沙皇位置的家族,都和欽察人或多或少的關聯。由於和伊斯特凡的聯姻,他們也算是忽炭的後代了。”
“還有這說法?”朱文奎愈發好奇了。
“是啊。”郭康點點頭:“當時我們這邊打出的旗號,就是驅逐這些老仇人。這主要是給金帳汗國等大國看的。雖然時間過去了太久,但這個理由也沒什麼可以挑剔的問題,甚至很合乎一些汗王的喜好。所以,也給我避免了很多麻煩。”
“當時,保加利亞混亂不堪,好幾個王朝打來打去,民間還發生了暴動。北邊的蒙古人和南邊的希臘人爭相介入宮廷事務,最多的時候,有三個貴族出身的沙皇、一個民間暴動首領自稱的沙皇同時存在。宮廷中,還有兩個希臘王後先後垂簾聽政。保加利亞家底本來就不如往昔,這麼三國演義外加東西太後,肯定受不住的。”
“可以想象,那邊當時亂成了什麼樣子。”郭康比喻道:“巴列奧略王朝要是個混亂版北宋末年,他們起碼得是三個北宋疊加這種水平……”
“所以,保加利亞的平民對於我們推翻沙皇的舉動沒有太大抵觸。連很多小貴族都不再樂意去保衛那些合法性和能力都十分可疑的沙皇們。大貴族也各自為戰,組成的‘同盟’貌合神離,天天被塞爾維亞之類的敵人暴打。”
“一旦有了足夠的借口,給金帳汗國那邊應付,我們的進展也就很順利了。”他如實說:“雖然說,戰爭都是為了利益,但有個口號也是很重要的。起碼,在拉草原老鄉幫忙的時候,開頭一句能唬住人,讓他們覺得‘雖然不知道是誰,但這種複仇戰爭感覺好厲害’,好讓人家能聽下去。”
“而且,伊斯特凡的孩子很多。除了匈牙利,還有幾個女兒嫁給了塞爾維亞的國王、那不勒斯的國王、波斯尼亞的君主、克羅地亞的君主。總之,在我們周圍,隻有是個有名的大領主,都多少和他家沾點關係。”
“所以,這個口號我們用了很久。我祖上也沒少用這個理由,去金帳那邊喊人幫忙。”
“那現在為什麼不用了?”朱文奎問:“之前不是說,你們還想爭奪匈牙利的繼承權麼?為什麼不繼續追殺下去了?”
“這個時候,我們的實力已經比較強了,不需要這種太遙遠的借口了。”郭康說。
“而且,伊斯特凡有個女兒,嫁給了巴列奧略家族的安德羅尼卡。他們的後代,就包括嫁給先汗約翰七世的瑪利亞可敦。在追殺下去,就追到自己了。”
“這樣啊……”又聽說了些紫帳汗國早年的發跡故事,讓朱文奎也頗有些感慨。
“雖然不再繼續用了,不過也可以當個例子,看出他們聯姻的有多快。”郭康說:“你看,才兩代人,就擴散出了這麼多。”
“我沒記錯的話,庫曼的喬納斯還有個女兒,嫁給了一名法國領主。”讓娜公主也讚同道:“這麼一看,確實算是非常快了。”
“是啊。所以再遇到歐洲貴族,互相之間有奇怪的親戚,也不需要太驚訝。他們這個找姻親的能力,真的是讓人佩服……”
“那這麼說,這個英格蘭人和法國人,應該都是真和波蘭貴族有關係的了,甚至可能自己也算波蘭貴族。”朱文奎也分析起來:“你們之前沒仔細審問麼?怎麼之前沒把他們查出來,一起處置啊?”
“不用,隻要讓他們交筆錢,再把他們放回去就行。當然,如果實在沒錢,幫我們乾活也可以。”郭康理所當然地搖頭道:“我們需要做的,是處決死硬的敵人。這種兩頭搖擺的敵人,當然是越多越好了。”
“這兩人估計是當真了,而且可能有什麼仇,寧可自己吃點虧,也要告發對方。”郭康推測道:“不過他們鬨騰下也有好處。鬨到大家都知道,對我們才是最有利的。這等於替我們宣傳,去分化、瓦解波蘭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