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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沉默的羔羊”的拍攝現場,fbi學院的草坪上,喬納森·德米剛剛拍完了一個全景。這裡的訓練場,就是朱迪·福斯特扮演的特工學員,每天揮灑汗水的地方。
這個遠景空鏡頭本來可以由二組導演來拍,但是喬納森·德米是個會用鏡頭來敘事的導演,沒有一個鏡頭是因為好看,或者是炫技來拍的。
比如這個遠景,左右兩邊的建築是枯燥乏味磚牆方框,一隊穿著一樣黑白顏色訓練服的學員,正在非常整齊的跑步。朱迪·福斯特的替身,也穿著同樣的訓練服,和他們逆行,往辦公室的方向跑。
這種鏡頭安排,不用對話,就能交代出fbi這個紀律機構的等級森嚴。
“嗨,羅納德,見到朱迪了嗎?”喬納森·德米從學院的頂樓爬下來,見到羅納德就是一句。
“是的,她到機場接我了,沒什麼問題吧?”
羅納德看著德米好像胸有成竹的樣子,看來朱迪·福斯特現在的狀態,他並不擔心。
“沒問題,晚上我給你看一些樣片……”
……
“史達琳探員,你昂貴的包包和便宜的鞋子,你知道在我看來你像什麼嗎?你像一個土包子,……一個乾淨,,忙碌,有野心向上爬的土包子……”
銀幕上的樣片裡包括了朱迪·福斯特扮演的史達琳探員,第一次和安東尼·霍普金斯扮演的漢尼拔見麵的幾場戲。
安東尼·霍普金斯的聲音,充滿了那種溫柔而冷靜,充滿了自信,又毫無情感。羅納德隻覺得他說話就好像毒蛇吐信一樣,讓人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他怎麼做到的?”羅納德伸手去夠自己的紅茶保溫杯,想中和一下這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感覺。
“安東尼·霍普金斯在fbi的檔案裡,看了很多連環殺手的資料,他還去看了幾個連環殺手的庭審錄像。”喬納森·德米笑著說道,這次兩個男女主角的表演,都有一種魔力,讓觀眾可以一秒鐘進入電影渲染的氛圍裡。
畢竟也沒有什麼人真的和連環殺人犯打過交道,但是拜電視媒體所賜,很多著名的罪犯,都在電視上露過麵。他們接受采訪,或者庭審的幾個鏡頭裡,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非常的冷靜和冷血。
很多連環殺人犯,說話都是很“溫柔而冷靜”的,安東尼·霍普金斯把這個特點抓得很好。
“不是這樣,光光是說話的神態,也隻是讓人想遠離他們,絕對產生不了這樣,好像手上就被一條毒蛇纏上了的想法。”
羅納德喝了一口紅茶,還是覺得沒能驅散心理上的那種陰影。這還是沒有做好聲音合成,和後期配樂的樣片,真正的觀眾看到了這些個鏡頭,那還不得坐立不安,搞不好要被嚇得站起來。
“等一下,讓我自己猜猜……”
見喬納森·德米微笑著,要想給羅納德解釋一下的樣子,羅納德也笑著請他暫停。對著後麵的工作人員揮了揮手,請他再放一遍。
“嗯?這樣也行嗎?我看這段特寫鏡頭裡,安東尼·霍普金斯都沒有眨眼睛?”
羅納德突然發現了,為什麼他看到霍普金斯的表演,會感覺心理不適了。因為在長達幾十秒鐘的特寫鏡頭裡,安東尼·霍普金斯一次也沒有眨眼。
他就好像一個鬼魂一樣,兩隻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銀幕前麵的觀眾,然後用那種平穩的沒有一絲情緒波動的聲音說話,就是這種感覺,讓觀眾生出一種幻覺,好像安東尼·霍普金斯演的這個漢尼拔·萊克特,是沒有溫度的,所以那種毒蛇在皮膚上爬的感覺才會這麼強烈。
“他說,是他不列顛的一個朋友,他平時說話的時候就不眨眼睛,所以會感覺到不舒服,他就把這個技巧用了。”喬納森·德米笑著點點頭,羅納德的悟性驚人,這種使用某種特殊技巧,來激發觀眾除了視覺以外的其他感覺的記憶,是一種高級技巧。
電影院裡的觀眾隻能通過視覺和聽覺來接收信息,但是這一段不眨眼的技巧,成功地喚起了觀眾記憶中的觸覺,對溫度的感覺,以及生活經驗中被人嚇的情緒記憶。
“他這個朋友,不會是邁克爾·凱恩吧?”羅納德笑著猜測,邁克爾·凱恩最近發行了他的表演課錄像帶,裡麵就講了,拍電影的時候,特彆是特寫鏡頭,不眨眼睛,才能夠更好的傳遞感受給觀眾。
不過安東尼·霍普金斯絕非隻靠不眨眼睛的,羅納德又看出了不少門道,他拍攝的時候都加了頂光,顯得那個碩大的腦袋更加的碩大,鏡頭捕捉到的他,臉就完完全全地擺在了銀幕的正中間,給人的壓迫感不言而喻。有一種歐洲民間傳說裡的怪物的氣質。
“為什麼朱迪會抱怨,她和安東尼都是分開拍攝?”羅納德看完了這些樣片,心裡對這部電影的評價又調高了一檔,按說朱迪·福斯特是一個耶魯高材生,也對表演有很深的理解,碰到這樣的對手戲搭檔,應該高興才是,為什麼她會向自己暗示抱怨呢?
“你看看她拍攝的部分樣片吧……”喬納森·德米往後一揮手,放映員開始放了朱迪·福斯特同樣情節的鏡頭。
“你知道你的昂貴的包,和便宜的鞋子,在我眼裡像什麼嗎?像個土包子,一個乾淨,忙碌,有野心向上爬的土包子……”
這和剛才羅納德看的是同一段情節,但是這裡的鏡頭,是朱迪·福斯特演的史達琳探員的特寫鏡頭。
“你精心裝飾的受過良好教育的口音,不能演示西弗吉尼亞口音裡的元音,這代表了什麼?你就是來自一個窮困的,底層白垃圾家庭。
你的父親,是乾什麼的?礦工?他帽子上那盞燈是不是充滿了臭味。你的高中男同學是不是都想在汽車後座裡把你辦了?
你想離開那個地方,一路向上,一直到fbi……”
剛才安東尼·霍普金斯的對話鏡頭,沒有這一段。這裡朱迪·福斯特的反應鏡頭裡,包括了這一段。
羅納德發現,特寫裡的朱迪·福斯特,嘴唇在微微顫抖,整個人的脖子都非常僵硬,好像在極力維持著不害怕的外表,用力壓製著自己內心害怕的打冷戰的反應。
“這一段不會是即興的吧?”羅納德看出了問題。
“是的,這一段以後,朱迪來找我,嘲笑他的鄉下口音,和家庭背景,都是安東尼即興發揮。這讓朱迪非常驚訝,也非常害怕,她本人的背景,和史達琳也有一點點相似之處……”
“嗯……”
羅納德心想,安東尼·霍普金斯這人可真厲害,不過他這樣即興演出,對搭檔也是真不尊重……效果也真的是好。
“你在測試我嗎?史達琳探員,上一個想測試我的,是個人口調查員,我把他的肝配鷹嘴豆吃了,嘶嘶嘶嘶……”
安東尼·霍普金斯下麵的鏡頭,就是他突然發怒的樣子,那個模擬自己吃東西的吸舌頭的聲音,把朱迪·福斯特嚇得夠嗆,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
“哎唷……”,彆說就站在攝影機後麵配戲的朱迪·福斯特,羅納德看得也渾身起雞皮疙瘩。
“他經常用這招恐嚇工作人員,讓他們給他弄好吃的……”喬納森·德米笑著對羅納德解釋,這一下可是安東尼·霍普金斯練習了很久的殺手鐗,第一次對朱迪·福斯特使出來,那效果可是非常的好。
“朱迪那邊……”羅納德看完了樣片,對這事也感覺到有點棘手。朱迪·福斯特是奧斯卡影後,安東尼·霍普金斯用這種手法對付她,按說是非常正統的戲劇演員的表演方法,但是這樣對好萊塢才女朱迪來說,有點不夠尊重。
“有的時候,演員不必要了解所有的真相。我們的目的,是要讓她們奉獻最好的演出,不管是用什麼方法……”喬納森·德米對羅納德解釋。
這電影是個心理驚悚片,要想能夠賣座,這種手段必不可少。好萊塢不可能讓你拍無底線的刺激驚嚇場麵,隻有通過各種手段,能夠激發起觀眾的恐怖記憶,才能夠在票房上獲得成功。
也就是說,這電影其實很多地方是個引子,觀眾是自己想起了最可怕的東西,自己嚇自己。
“但是他倆的關係好像很糟糕了,你怎麼辦?”羅納德沉吟片刻,問德米。
朱迪·福斯特對自己說的很明白了,最好要換掉安東尼·霍普金斯,如果不行,那也要他改弦更張,要知道奧斯卡影後可是很少的,不能這樣用對付菜鳥演員的辦法來對待自己。
“其實我想到了他們的關係會糟糕,所以我想接下來的兩人鏡頭,都直接拍攝臉部特寫,不拍過肩鏡頭……”
喬納森·德米接著放了幾段樣片,上麵的對話場麵,不再在銀幕的一角,有半個說話對象的背影和肩膀,而是完全拋棄了這樣的好萊塢傳統技法,直接拍了說話人臉部特寫。
“其實,驚悚片要讓觀眾帶入史達琳的視角,過肩鏡頭過於客觀視角,這樣的主觀視角,也是一種很好的辦法。”
喬納森·德米這個辦法,算是複古。好萊塢在發明用過肩鏡頭,交代對話雙方的空間關係的以前,就是這樣一個人的特寫在銀幕上,表示是他在說話的。
等到默片改成了有聲片,觀眾不再通過字幕和演員的特寫來了解台詞,這樣的特寫有時候就會讓觀眾感到疑惑,銀幕上的這個家夥到底是在和誰說話?
所以通過稍稍偏斜一點,把對話人的一個肩膀拍進去,就是好萊塢的通行做法了。
但是這幾場戲,除了史達琳,和漢尼拔·萊克特之外沒有第三個人,觀眾理解起來沒有那麼複雜。
而且驚悚片,讓嚇人的人,和被嚇的人的臉部特寫,出現在銀幕上,是一種非常好的讓觀眾不知不覺進入設定情景的好辦法。
“朱迪的臉在銀幕上比安東尼小,而且位置更偏向一邊,是不是你故意設計的?”羅納德又看出了一些細節。
“是嗎?她的臉本來就小啊,不過你這麼一說,好像確實我都是這樣處理的。這樣確實更好,史達琳的臉在一角,和她心理上是受欺負的一方,不管是受漢尼拔的欺負,還是受上司的欺負,都是一樣的心理情景,這樣可以把觀眾代入她的視角”
羅納德不住的點頭,德米的水平就是很高。驚悚片和一般的電影,觀眾處於一個旁觀偷窺者的位置,觀看故事的發展不一樣。驚悚片就要你帶入受害人視角。
這樣安東尼·霍普金斯說話的時候,大大的臉也在給觀眾壓力。而到了朱迪·福斯特的特寫這邊,她像個受氣包一樣,縮在銀幕的一邊的感受,也能夠直觀的傳遞給觀眾。
“謝謝,羅納德,這個建議非常的棒。”
“那有,這都是你潛意識做的決定……”
羅納德不願意搶功,這種鏡頭語言的設計,確實非常的棒。
……
“朱迪,我和喬納森討論了很久,拋開安東尼·霍普金斯不談,喬納森對你的態度如何,有沒有讓你不舒服?”
“那沒有,他對我還是非常的尊重的,就是有的時候安東尼隨便即興的時候,他也不阻止……”朱迪·福斯特在拖車裡對著來協調的羅納德說。
“那就好,如果你相信他的專業操守,或者說你相信我的話,我的建議就是完全相信喬納森,他會帶你進入最好的表演……”
朱迪·福斯特強忍著不適,點了點頭。羅納德是她改變劇組狀況的最後希望,現在連他也這麼說。
“但是,你得好好和安東尼說說,這樣的對手戲,我真的壓力很大……“
“你不用了……你倆的拍攝時間,以後就完全分開。今天拍你的特寫對話,明天再拍他的,這樣輪流進行。配戲的事情會有替身演員來乾……”
羅納德把喬納森·德米以後兩人的對手戲都用正麵特寫的事情,向朱迪·福斯特說了。
“謝謝,謝謝……嗚嗚……”
朱迪·福斯特似乎是在劇組承受的壓力太大,聽到再也不用和安東尼·霍普金斯一起麵對麵拍戲,居然哭了出來。
“哦,上帝啊,朱迪,彆哭……你是個好姑娘,想想史達琳……你們都是表麵柔弱,內心堅強的好姑娘。”
羅納德趕緊上去擁抱了哭得狠了的朱迪·福斯特,還把自己保溫杯裡的紅茶給她倒了一杯喝。
熱飲入喉,朱迪·福斯特破涕為笑,“史達琳比我堅強,她麵對上司,,漢尼拔·萊克特,還有連環殺人凶手等人的壓力,最後堅強地等到了單槍匹馬救出受害人,打死凶手的機會……”
“彆這麼想,史達琳在fbi這種男性主導的等級社會裡,還能搶到很艱難的機會上位,肯定在私下也是偷偷哭過的……”
“你這麼覺得嗎?”朱迪·福斯特抬起頭問羅納德。
“是的,我覺得是這樣,女性自有女性的力量,如果全是硬頂住壓力,那麼這個角色為什麼要由女性來扮演呢?”
“你說的對,我想和喬納森說,加一場哭戲,職場裡女性也隻有這樣來排遣壓力了……”
“額,好吧,你自己去和喬納森說,他會欣賞到加一場哭戲的重要性的……強硬都是在柔弱的襯托下展現的。”
看著眼角還有淚痕,卻抓起紙筆趕緊寫下羅納德的話,怕忘記了說服不了喬納森·德米的朱迪·福斯特,羅納德突然心意闌珊。這樣的電影,為什麼不是我導演的呢?我也欣賞不來朱迪·福斯特這樣滿心事業的女性,還是早點回洛杉磯的家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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