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笑人不想暴露,卻也不是沒想過會暴露,可……
至少不該是這種暴露方式。
他本來想著作天作地一通逃出去,過一會兒喬裝改扮去把應容許宰了。雖然他大哥武功在武林中屈指可數,但光說是逃,他有自信逃的出去。
再一個,他大哥自從他裝瘋數年後變得一向溺愛他,實在不行忍著惡心撒嬌躲過這一遭,過後再等那狗屁江湖騙子出了薛家莊一劍宰了也行。
但他沒想到狗屁江湖騙子嘴裡一套一套的,真把他家好不容易抓住一線希望的大哥給忽悠進去了,不算這次,他攏共見到大哥三麵,每一次都被對方的鐵石心腸堵了回來。
薛衣人鐵了心豁出去讓他喝藥,薛笑人就算氣得七竅生煙,手頭拿著個瘋子人設也天然沒理。
他剛打飛看守的手下準備逃跑,結果就被好死不死來護著那個江湖騙子的,他自己培養出來的,最出色的殺手——攔住了。
從停頓處就可以感受到薛笑人被氣成什麼樣。
他快氣炸了肺,當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一點紅已經在和他大戰三百回合的時候出了手,對方劍招中能看出些許薛笑人招式的影子,在薛衣人那邊已經漏了馬腳,薛笑人乾脆不裝了攤牌了,忍著嘔吐欲望死死盯著應容許——不管怎麼樣,先弄死那個王八羔子再說!!
王八羔子武功不入流,自己來攔住薛衣人,一點紅宰他跟宰小雞仔沒區彆,赤手空拳都不費勁兒,至於那圈兒手下……不足為慮。
接到命令的一點紅就像被那一巴掌劈傻了似的,捂著胸口一動不動。
薛笑人怒目一瞪,陰森森道:“我說,給我殺了他。”
“放肆!”薛衣人抖著嘴唇,“你說殺誰?”
摸爬滾打建立起薛家莊,他也不是傻的,當下明白過來薛笑人是在裝瘋。
薛笑人不理他:“給我殺了——”
“……等會兒。”應容許一臉菜色,先看看一點紅,又看向薛笑人,最後看回去,“一點紅,我記得你不是青衣樓的殺手。”
一點紅唇色發白,也不知是受了內傷,還是因為首領身份掉馬帶來的衝擊,下意識喃喃:“……不是。”
“一點紅,中原一點紅?”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對方姓名的薛衣人倏地出聲。
他臉色更難看了:“天下要價最高,出手最狠,最有信用的殺手,中原一點紅。”
一點紅沒有回答,但在這種時候,沒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能理所當然的去指使這樣一個殺手的人會是誰?已知他的雇主是被劍指著那位的情況下,那答案就顯而易見了。
一點紅手握了又鬆,他沒有了武器,但徒手搏殺區區一隻應容許還是很容易的,哪怕有薛衣人在從中阻攔。
他仿佛被禁錮住了,一杆天秤轟隆落在他麵前,天秤一端是救過他命的應容許,另一端是培養他讓他不至於在成長起來前就餓死街頭的首領。
一點紅站起來,脊背挺得筆直,頭卻微微垂著,淩亂的發絲擋住他的表情。
他在應容許的注視下踏出一步。
“抱歉。”
被前一秒還在保護自己的人氣機鎖定的感覺很不美好,這種不舒服不僅是神經反饋,也來自於心底。應容許扯扯嘴角,掛上慣常的笑容:“道歉就不必了,能理解,況且……”
薛笑人:“動手!”
他同樣攻上,纏住薛衣人,不需要久,隻需要應容許被一點紅殺掉,或者用他那飄忽的輕功逃跑時被他截殺……
兩根手指奇異的出現在前方。
它們出現的突兀,牢牢夾住劍尖,不算上乘的長劍不堪重負地發出一聲嗡鳴。
應容許輕功全開,閃身到一點紅背後,這段時間他看過太多醫書,照貓畫虎也能點上印象中的穴道。
他一手搭在一點紅身上,把話說全:“……況且,我還不一定死呢。”
那邊兩兄弟外加一個援軍乒乒乓乓打了起來,兩道紅影紛飛交錯,其中一道想跑,退路也被薛衣人儘數阻隔,雙拳難敵四手,拿下薛笑人是早晚的事。
應容許“嘖”了一聲:“這叫什麼事兒……合著我是來端你老大老巢來了。”
還帶著人家得力手下一起來……
一點紅被他製住,喉嚨滾了滾,滾出一道悶音:“殺了我吧。”
“我早就說了你該改改張嘴閉嘴殺殺殺的毛病,至少在我這改改。”應容許教育道。
他觀察片刻,那邊戰況激烈且逐漸一邊倒,薛笑人除非也身負一個金手指係統,不然給他插成六翼大天使也難飛,就不再看那邊。
應容許也不給一點紅解開穴道,就這麼搭著人家,配著叮叮當當稀裡嘩啦間或薛衣人質問動靜的背景音,閒聊。
“你剛才是真準備要來宰我啊?”
也就是被葵花點穴手咻咻了,不然一點紅能把腦袋再埋下去點,說話的語氣倒是沒什麼波瀾:“殺手自應該聽命於首領。”
不近人情到很符合他職業的對外刻板印象。
但算上趕路,應容許攏共和這位仁兄待在一起三四天,一點紅也沒他模樣表現出來的那麼不近人情。
一點紅當慣了殺手被雇傭,還是第一次作為保鏢護衛被雇傭,最初勉強依照曾經蹲點見過的護衛行動模式來守在應容許門外隨時警戒。應容許眼睛一睜就能看見一坨人影站在門外,差點以為來索命的,好言相勸才把人按到對方自己房間裡。
他習慣了有人陪聊,乾巴養傷的時候閒得無聊就把一點紅敲過來閒聊,後者每次出現都繃著個涼颼颼的臉,然後又老老實實坐在凳子上,還很有服務精神時不時回個話音,讓雇主顯得不那麼獨角戲。
一點紅的選擇無可厚非,打個比方,這就比如在製度森嚴的公司上班欺上瞞下接了個私活,然後公司給你分配的下一個指標和私活衝突,兩邊隻能選一個,但凡腦子正常的都會選關係著身家性命的頂頭老板……
應容許咋了下舌,唾棄了一把已經開始在心裡給對方開脫的自己。
這一聲大概被旁邊的人誤會了含義,頭頂掛著眼熟內傷圖標的男人臉又冷了點。
“殺了也不至於,你好歹廢了我那麼多藥才灌回來的呢——按照我一貫的做派,你接下來大概要進牢裡吃糠野菜了。”應容許故意說道。
一點紅還是那副無喜無悲的態度:“好。”
他好像個人機。
應容許翻了個天大的白眼,那邊戰局已經結束了,薛笑人毫無意外的被生擒,那把劍節節碎裂掉在地上。
他正在按照傳統反派套路剖析心理路程,聲音越來越大,把應容許的注意力也吸引過去。
“……不管我做得多好,人們隻會看到你,看到薛衣人的弟弟!”
薛衣人嘴唇發白:“那你就培養了一群殺手,做這種勾當?!你也可以去江湖上闖出自己的名聲!薛家莊也足夠有錢讓你出去闖蕩,而不是借由殺手行當來肆意斂財!”
“斂財?”薛笑人似笑非笑,“我不在乎錢。”
謔,好耳熟的凡爾賽言論。可見凡爾賽古今通用。
陸小鳳想到了霍休,那個富甲一方的第一富豪,同時也是青衣樓的總瓢把子。
一個愛錢愛到守著巨額財富也不肯怎麼花銷,還要繼續斂財;一個不在意金錢,唯獨沉浸在生殺予奪的快感中。
陸小鳳問道:“你又為何要在此之前殺應容許?”
應容許豎起耳朵。
他和這個殺手組織唯一的交集就是穿越之初救了一點紅一條命,穿越這段時間除了青衣樓外也沒地方去結仇,他也很好奇這個問題的答案。
“誰叫他是個江湖上傳得神之又神的神醫。”薛笑人一聽那個名字眼睛就發紅,“偏偏又確實有幾分本事,治好過瘋病!”
要不是確有其事,薛家莊也不會隻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聞去找他。
應容許張了張口,低低“靠”了一聲。
還真有這事兒。
他藥堂剛開起來的那兩天,賺的三兩銀子裡就包括了一貼驅散混亂debuff藥物的藥錢,包括後來給前任倒黴郎中收拾爛攤子,他也遇到了兩個頂著可驅散debuff的瘋子。
薛笑人知道他有點本事,再加上江湖上怎麼誇張怎麼傳,真把他當個對手了,怕他戳破自己裝瘋賣傻的事情,再加上他們在客棧裡看似對答如流實則雞同鴨講的一段對話……
真是……百因必有果。
但報應落在誰頭上還不一定呢。
“我本以為這小子知道了我的身份。”薛笑人道,“他本該走不出薛家莊!”
“那你錯了,”應容許假笑道,“我不但會出去,還會在潑你一身提神醒腦湯之後再走出去!”
薛笑人剛有下落趨勢的血壓再度上漲,陸小鳳連忙打斷施法:“你既然懷疑他知道了你的身份,你還會放任他進來?”
薛笑人冷笑:“誰會相信一個瘋子是殺手組織的首領呢?”
還有一點薛笑人沒有說,但在場的人多多少少都能猜出來。
薛衣人閉了閉眼,他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歲,啞聲道:“更何況那個瘋子是你。”
以薛衣人對他的愛護,就算應容許在認出對方後當場指認……薛衣人很大可能也會為他擔下來。
事實上,要不是應容許以如此方式揭開對方的偽裝,薛衣人都會把事情攬在自己身上。
這可能就是有恃無恐。
應容許看著這對兄弟,意興闌珊。
白眼狼永遠喂不熟,最好的辦法就是趁著對方啃食自己血肉之前,遠遠的離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