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後，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
已經完成卸任的戶部尚書楊思義，佝僂著身體，慢慢往家走。
求仁得仁，本應高興，但一想到自己從此遠離京城，告老還鄉，楊思義心中還是難免會有一番感慨，甚至不舍。
這不舍，並不是說他貪戀權位，而是對於年華不在，歲月不饒人的一種唏噓。
楊思義今年，已是八旬高齡，若是再不致仕，唯一的可能，就隻能是死在戶部尚書這個位置上了，然後倒是能落個風光大葬，但……
哎，走吧，走吧！
從金鑾殿到尚書府的這一段路，並不長，但楊思義也還是走了很長時間，剛到家，還沒來得及喘息幾口，便有門房通報說道，戶部左侍郎黃鐸，求見。
哦。
現在，已經應該說是新任的戶部尚書黃鐸了。
楊思義點了點頭，他知道黃鐸在散朝後，總有一番熱鬨，那些善於鑽營的人，絕不會放過這個跟新尚書靠近的機會，畢竟以後不管是哪個衙門，誰敢說自己就沒有用錢的時候了？
當然了，這都是國家的錢，絕非姓楊的或是姓黃的私有，原則上當然要聽皇帝的調配。
但在實際執行中，大家都伸手，事情都重要，這種情況下，戶部尚書的話語權，也是非常重的！
有時候，甚至你得罪了吏部尚書，都彆得罪戶部尚書！
估摸著，黃鐸現在才得以抽身，來見一見我這把老骨頭。
楊思義臉上浮現出微微欣慰的笑容，雖然黃鐸來訪，是題中應有之義，但他畢竟還是來了，起碼證明他不忘本，也不枉了自己在君前推薦，居然還一語而中，把這麼重要的一個位置，就這樣定了下來。
這其中……
楊思義神色微微鄭重。
與其說，是皇帝給自己這個麵子，倒不如說……在皇帝心中，誰來做這個戶部尚書，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嗬嗬……
秦楓，秦楓。
到底是什麼來頭？
我要走了，再也不理朝堂的事情，但是這個秦楓也太神秘了，實在是令人難以索解。
“下官黃鐸，拜見楊大人！”
轉念間，黃鐸已經到了廳堂，撩衣袍便要叩拜行禮，楊思義連忙擺了擺手，笑道：“黃尚書不必多禮，你我共事多年，彼此心照，客套話就不用多說了。”
“是。”黃鐸滿臉都是感激的神色。
這可是戶部尚書啊！
雖然近年來楊老尚書歲數大了，去職是遲早的事，他作為戶部第二人，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想法，不過……因為性格原因，這位新任的黃尚書，其實在人際方麵很不怎麼樣，也沒什麼人脈基礎，若真是要從朝臣中選擇遞補，多半輪不到他。
能安安穩穩在左侍郎的位置上乾到退休，本就是黃鐸給自己想好的未來。
可是沒想到，今天來了個意外之喜！
從三品到二品，這樣的跨度，無數人窮極一生也無法達到。
現在，黃鐸已經是六部尚書之一了！
如此恩情，簡直是堪比生身父母，黃鐸再不懂事，也知道要第一時間來楊老尚書家中拜謝。
寒暄幾句，分賓主落座，黃鐸神色依然難掩激動，倒是看得楊思義一陣好笑，知道他真是沒想到能獲得如此夢寐以求的機會。
“黃鐸啊，你的文才能力，還有對我大明戶部的熟悉，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所以，今天聖上忽然問起，老夫推薦你接替尚書之位，那也是你自己努力得來的結果。”
楊思義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地說道。
“是！”黃鐸連忙放下手中茶盞，正色道：“楊大人栽培之恩，下官永世不忘！”
“從我大明開國，你我便在一起共事。”楊思義看著這個繼任者，有些感慨地說道：“五年來，戶部大事小情，你也是辛苦了，老夫自然看在眼裡。還是那句話，在能力上，你是沒有任何問題的。隻是性格方麵……哎，也怪老夫平常少了些對你的砥礪磨煉，本想著不著急，不著急，可老夫的身體竟是無法支撐，再加上最近攤役入畝的事情太過重要、太過繁忙，更是無暇顧及。現在驟然把你放在這個位置上，你要格外小心，遇到事情，要多想，明白麼？”
“下官明白！”黃鐸連忙點頭。
“我且問你，日後戶部若有事情難以決斷，你該當如何？”楊思義十分了解這位屬下，雖然這黃鐸也有五旬年齡，但腦筋不夠靈活，做個實乾派的侍郎毫無問題，但若說八麵玲瓏的尚書，還真是不太妥當。
但沒辦法，今天的事情很倉促，皇帝的問題不能不答。
相比黃鐸，那位右侍郎雖然更靈活些，但楊思義覺得他品行不端，一直對他不喜，自然不會推薦他來做這個尚書。
現在，已經塵埃落定，但楊思義畢竟還有些不放心，就想要在臨走之前，最後提點提點這個新官上任的尚書大人。
“下官自然要聆聽大人的教誨！”黃鐸答得十分流暢，毫不猶豫。
屁！
楊思義笑罵道：“老夫已經致仕，你還不讓老夫回老家過幾天安生日子？”
呃！
黃鐸尷尬，連忙賠笑道：“大人莫怪，是下官失言了……”
算了，這個黃鐸，就不能跟他繞彎子，他繞不過來。
楊思義搖搖頭，神色轉為肅穆，正色道：“你記得，不論遇到任何事情，難以決斷的也好，無法解決的也好，你要親自去往應天府，去找戶部左侍郎、應天知府秦楓，聽一聽他的意見，然後施行，明白麼？”
啊？
黃鐸愣了一下，腦子果然沒跟上，過了片刻，才低聲道：“今日金鑾殿上，那秦楓不是親口說，他年輕識淺，又不懂咱們戶部裡的機構運行，他能解決什麼？”
“愚蠢！！”
楊思義忽然大怒，厲喝道：“你要是這個認知，老夫真後悔，把你推到尚書的位置上，隻怕反而是害了你！”
“你以為，你這個尚書的位置，是怎麼來的？”
“如此重要的六部主官，聖上隨隨便便就能放心交給了你，聖上聽說你的名字，隻怕都是今天才聽說的！”
“之所以老夫可以退休，不是因為你的能力可以讓皇帝放心！陛下真正放心的，是那位秦楓秦大人！”
“這個戶部，你隻是個樣子！真正主事的，是秦大人！”
“你要是連這一層都想不明白，聽老夫一句，趁早找個機會，把位置讓出來吧，免得日後行差踏錯，惹來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