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陳老太爺等人打發離開之後,梁潛的目光落在陳鎮孫身上,見他依舊精神恍惚,忽而激動忽而迷惘,不禁歎了口氣,看來陳安宅被逼身死的事情,對這個家庭的打擊實在太大,未來能否恢複正常,實在是兩可之間。
今日,自己看不慣陳家村的作為,一怒之下強行護住了陳鎮孫家,但如果他始終是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恐怕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還真未必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自己已經知道,等到這次科舉選出來的人才,塵埃落定之後,自己這個縣令很可能就無法再繼續乾下去了。
到那時候,陳鎮孫這父女二人,又有誰能一直護著?
隻能說,走一步看一步了。
梁潛歎了口氣,看著陳鎮孫,皺眉問道:“我見門外有車馬,不像是陳家村所有,莫非你這家裡,還收留了外客?”
“啊,是,是的……”陳鎮孫雖然精神受了極大刺激,但也不是完全糊塗,聞言略一愣怔,連忙如實說道:“是幾個遠來的趕路者,說是來不及去城裡尋客棧,便在這裡住下,明日一早就走。”
哦……
梁潛點了點頭,忽然又皺起眉頭。
外地來的人?
又是車,又是馬,哪來的這一行人,為何要來到我寶安縣?
莫非……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不久前,曾經收到廣州知府姚守亮的一道秘密命令,命令上說的就是,讓他留心觀察近日來到寶安的外地人,尤其要關注一家人同來的,其中有年輕人,有老人,有女人,那就必須要第一時間上報。
一開始,梁潛不知道這莫名其妙的命令,是為了什麼。
但後來,聽說了那位一直被他認為是偶像的秦楓秦大人,在揚州府的所作所為,梁潛終於恍然。
看來,上麵的知府大人,或者說更大的官,都在防著秦楓呢!
雖說現在有消息流傳,說是秦楓的夫人身染惡疾,這支隊伍一直在濠州城休整,並沒有離開濠州。
可是……焉知這不是故意放出來的消息?
那些人,可是怕秦楓怕得要死,生怕他到廣東來呢。
唉!如果真的是秦大人,那就好了!
說實話,現在的梁潛,也並沒抱什麼指望,隻是既然有這道命令,再加上陳鎮孫家裡真的來了這麼一行人,梁潛便隨口問道:“是些什麼人,可曾說過?”
“嗯……不大清楚。”陳鎮孫心中也對這位仗義執言的父母官十分感激,知無不言,但剛才實在了解不多,隻能儘力回憶道:“好像說是來探親的,來叫門的是一個年輕人,隨行的有他的父親,還有幾個隨從……”
啊?!
本來隻是隨口一問的梁潛,頓時神色一凜。
還真是扮作父子的組合?
梁潛不敢怠慢,甚至感覺到內心隱隱激動,連忙追問道:“莫非還有個女人,是那年輕人的夫人?”
“那,那好像沒有……”陳鎮孫完全不知道這位縣令大人為何如此關心這幾個過路客,但好像來人當中,的確不包括女眷。
沒有?
那是自己想多了?
梁潛眉頭深鎖,轉念一想,沒有就對了啊!
據說,那秦楓秦大人的夫人,病得很重,整個濠州城乃至鳳陽府的大夫,都齊聚濠州縣衙,後來也不知道病情如何了。
但秦楓是什麼人?
乃是當今聖上欽點的全國總學政,科舉主考官,那是多麼重大的職責在身,彆說是夫人病重,就算是夫人新喪,也絕不敢誤了這樣的國家大事吧?
所以!
把夫人留在濠州靜養,自己帶著其他的隨行人員,繼續前往全國各地,督查科舉事宜,才是秦大人最可能也最應該做的事。
這樣算下來……難道真的被自己撞上了?
梁潛頓時變得萬分激動。
畢竟,這位秦楓秦大人的名字,一提起來,足以讓全國任何地方官膽戰心驚,生怕他到自己的地界來,再製造一場諸如揚州府那樣的大案。
但是對梁潛來說,他並不怕秦楓,相反,他早就以那位名聲在外的秦大人作為楷模和方向。
不管是水稻灌溉新法,還是後來的縣學開設,再到鬥倒丞相胡惟庸為民請命,全都被梁潛奉若神明,倘若此生有幸能夠當麵拜見這位秦楓秦大人,那真是死也瞑目了。
現在,雖然事情還不能確定,但一想到隔壁住著的,有可能就是秦楓大人本人,梁潛自然是無法按捺住心中那股激動和狂喜,略一沉吟,決定親自去看一看,否則日後若是真的得知是秦大人就跟自己一牆之隔,卻沒能拜見,豈不是要抱憾終生?
計議已定,梁潛跟陳鎮孫打了個招呼,便小心翼翼,整頓衣裳,到了朱元璋和毛驤住的那間房門前,深吸一口氣,輕輕敲響了房門。
嗯?
朱元璋等人,正在聽著隔壁的動靜,沒想到一陣沉默之後,竟然有人敲門。
毛驤得了朱元璋的授意之後,起身開門,見到一個身穿七品縣令官服的大胖子,站在門口,臉上的神色很難解讀,好像又是激動又是興奮,但又竭力掩飾,要不是毛驤閱人無數,還真很難看懂這複雜的眼神。
“您是?”
現在毛驤的身份,隻不過是個探親的過路客,自然不能太傲氣淩人,便客客氣氣地躬身為禮。
“本官,寶安縣縣令,梁潛。”
梁潛的激動卻瞬間拉到,暗想眼前這個器宇不凡的年輕人,莫非真的就是秦楓秦大人?!
雖然激動莫名,但梁潛為了試探而來,早就想好了說辭,拱手微笑道:“本官聽說,各位為了探親而來,不知是探的哪戶人家,是我寶安縣人士麼?”
哈!
這個梁縣令,倒也客氣。
毛驤覺得有趣,但此人既然是聖上稱讚的,他也不好太過怠慢,便微笑道:“有勞梁大人關注,我們毛家此來探親,是我的一位遠房表叔,乃是廣州府清遠縣人士,姓毛,名叫毛顯貴,大人認得麼?”
“啊,那不認得。”梁潛目光始終不離眼前這個人,雖然隻是寥寥數語,卻已經關注到了所有可以關注的細節。
從陳鎮孫家離開之後,梁潛的內心,猶如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