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人。”
聽到動靜的秦楓,本來也沒睡沉,這會兒連忙出來,跟胖子打了個照麵。
過去小半日,雖然這位梁大人一直沒回縣衙,但秦楓當然早就知道此人姓梁,名叫梁潛,是寶安縣的縣令,正八品官銜,那是因為寶安縣比較小,人口也不多的緣故。
在大明,有些格外偏遠的小縣,縣令甚至可能是九品,這並不奇怪。
“兄弟久等了。”梁潛喘了幾口粗氣,笑道:“我還不知道兄弟的名字呢。”
“梁啟超。”秦楓隨便編了個名字,畢竟出門在外,名字是自己給的。
“哦?”梁潛眼前一亮,哈哈笑道:“如此說來,你我竟然還是本家呢!那真是有緣相見了!”
“梁大人,事情忙完了?”秦楓見他雖然神色疲憊,眉宇間卻有輕鬆,想必是已經處置妥當。
“是啊,可累死我了!”梁潛仿佛平常很少有能吐槽的對象,現在逮到個外鄉人,如獲至寶,絮叨道:“我去跟張家村的族老談判,費了好些口舌,又是曉之以理,又是動之以情,總算給那張家村爭取了兩成的水,唉……兩成的水,隻怕也剛夠莊稼不至於枯死,收成什麼的,那都談不上了!本來我想爭取三成的,但實在無能為力……”
謔,這縣太爺,當得憋屈!
秦楓不斷刷新著自己的認知,要知道在應天府,甭管是下轄的哪個縣,縣太爺都是天啊!
說好的抄家縣令,滅門府尹呢?
怎麼到了廣東這邊……縣太爺反倒要看那個什麼族老的臉色呢?
“這裡的宗族勢力,這麼強?”秦楓直接問道。
“當然!”梁潛瞥了一眼秦楓,歎息道:“白天的時候,你是不是覺得,我手裡有那麼多衙役,又是朝廷命官,應該是鋤強扶弱,幫助弱小的陳家村,把那張家村的氣勢打下去?”
“平衡,未必是正道。”秦楓已經有些明白,但具體的細節,自然還是要聽梁潛說。
“兄弟是明白人。”梁潛笑了笑,臉上的苦澀更加明顯,搖頭道:“倘若我幫陳家,那麼剛才的械鬥,不但不會停止,反而會鬨得更大,張家不可能把我這個縣令放在眼裡,他們也知道我當不了多久,畢竟科舉鄉試,都快要開始了。”
嗯?
秦楓沒想到在這個話題裡,也能聽到科舉的關鍵詞,差點就以為是這個梁潛故意試探,但察言觀色又並不像。
那麼他忽然提到鄉試開始,是什麼意思?
梁潛仿佛也覺得自己交淺言深了,便岔開話題,重新回到爭水這件事上來,解釋道:“幫優不幫劣,才是在這裡的為官之道!那些強大的宗族,隻知道有族老,不知道有衙門,甚至不知道有朝廷!在很多宗族年輕人眼裡,族老才是至高無上的存在,遇到什麼事情,都是整個宗族抱團,小宗族再依附大宗族,雖然並不會跟縣衙或是府衙正麵衝突,但因為人數眾多,彆說我這小小的保安縣令,就算是廣州府的知府大人,對此也隻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法不責眾嘛!”
原來如此。
幫優不幫劣……這個詞聽著居然還挺新潮的。
這梁胖子,看似糊塗擺爛,但內心明鏡似的,對當地的風土民情,以及自己的力量大小,都有清晰的認識,就從這一點上來看,也算是個人才了。
“唉,隻有兩成……”梁潛耿耿於懷的,依然是辛苦爭取來的水源份量。
其實不論是梁潛,或是那個咄咄逼人的張家村,都心知肚明,這事情不可能做得太絕。
你張家村掐住了上遊,一點水都不肯放的話,那麼陳家村上千號老少爺們隻能餓死!
死亡的威脅下,一切王法規矩都是虛妄。
到那時候,就算張家村還是能壓得住,但上千人真的紅了眼上門拚命,這場血案怕是連皇帝老兒都要驚動!
所以,協調是必要的,談判也是必要的。
隻是連梁潛都沒想到,這個張家村還真是夠殘忍,他們的底線竟然是兩成。
隻肯讓出兩成的水源!
當然,也因為最近天氣大旱,地裡的莊稼都是無精打采,說實話就算十成全都截流,也未必能夠用,現在還要分給兩個村子,自然更加捉襟見肘。
“要不是有秦楓秦大人的灌溉新法,這兩成的水源,彆想有任何收成!”梁潛重重歎了口氣,但眼中居然露出欽佩仰慕的神色,忽然轉向秦楓說道:“梁兄弟,你從北邊過來,不知來自哪裡,應當也是受到了秦大人的恩惠吧。”
呃?
秦楓鬨了個尷尬,沒想到這梁胖子居然還是自己的小迷弟,雖然年紀一大把了。
“那是當然!”秦楓不動聲色地說道:“秦大人的水稻灌溉新法,惠及萬民,讓天下老百姓都能吃飽了肚子。”
“豈止如此!”梁潛正色道:“秦大人為民請命,以區區七品縣令,便敢頭頂大誥,狀告當朝丞相!為的,隻是治下一名尋常民女的蒙冤不白,如此才當得起一句父母官,堪稱我輩楷模啊!”
呃……彆誇了,你這樣我容易驕傲的。
秦楓的確沒想到,在遠離淳化數千裡的地界,竟然還有這樣一個八品知縣,對自己的事跡如數家珍,推崇備至。
真的不是因為認出我來了吧?
雖然自忖不會露了行藏,但秦楓被這家夥誇得,都有點不自信了。
“梁兄弟,不早了,睡吧。”深夜了,梁潛打了個哈欠,覺得困意襲來,疲憊道:“明天,我還得跑到陳家村去,跟他們分說這兩成水源的事情,估摸著……又要被罵得狗血淋頭!這狗屁縣令啊,不當也罷,反正他們也不會讓我繼續當下去了。”
“明日我走得早,就不能送兄弟了。”梁潛看著秦楓,像是想起了什麼,叮囑道:“對了,梁兄弟去清遠縣,那邊的府衙裡,過幾天便要進行鄉試,那也算是一場不小的熱鬨,我見兄弟也像是個讀過書的,如果有興趣,不妨去瞧個熱鬨。”
哦,原來就在這幾天了麼?
那可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