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朝宰相胡惟庸,還跪伏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這件事,他本來就是留有後手的。
所有的相關人員,都已經處死了,就連那個周康寧現在都死掉了。
就算皇帝動怒,追究下來,自己最多也就是個管教不嚴的罪過,犯事的隻是他一個小妾的弟弟而已,總不能因為那個陸三通殺了人,還得自己這個當姐夫的償命吧?
至於秦楓告狀,讓他告去唄,自己的確曾經派人去淳化縣,跟秦楓有過一段交流,但哪怕把這件事也算上,自己在皇帝那邊落個壞印象是難免,似乎也不算大事。
退一萬步說,自己這個丞相不當了,回家做個富家翁,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但現在……
胡惟庸本來正在等待著皇帝最後的宣判,冷不防來了個探查消息的錦衣衛,說是秦楓來了,然後……皇帝就慌裡慌張地鑽進馬車,還把所有窗簾都給放了下來,像是怕見風似的。
胡惟庸大惑不解。
雖然不敢抬頭,但小心翼翼地挪動腦袋,拚著命往上翻白眼,還是借助白眼的一點餘光,看到了皇帝最後鑽進馬車的那道慌中帶急的身影。
這,是什麼詭異?
胡惟庸人麻了,一貫機靈敏捷的腦袋轉了無數圈,也無法想通陛下的行為。
您是皇帝啊!
現在來的隻不過是一個區區七品縣令,甭管他是告狀的還是怎樣,難道緊張忐忑的不該是秦楓麼,怎麼現在倒反天罡,倒好像是皇帝很怕見到秦楓,秦楓身上到底有什麼古怪啊?
不等胡惟庸想通這其中的關竅,那隊快馬已經來到近前。
韓明率先滾鞍下馬,一搭眼不見皇帝,心中更是急切,厲聲喝道:“保護聖上!!”
“閉嘴!”
冷不防,後腦勺被人抽了一巴掌,低聲罵道:“聖駕當前,你大呼小叫做什麼!治你個禦前失儀之罪,你擔待得起麼?”
啊!
韓明猝然遇襲,一身不凡的武藝竟然毫無察覺,不由得心中大駭,霍然轉身,猛地對上了一張熟悉的麵孔,竟是錦衣衛同知伍大人,也正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從三品的官職,在錦衣衛的體係裡,隻在毛驤之下。
“伍大人……”韓明縮了縮脖子,這一巴掌隻好白挨了,但仍然急切說道:“陛下、陛下恐有危險……”
“屁!”伍九六給了一個更嚴厲的眼神,陛下就在馬車裡,他也不能在這裡隻顧著訓斥屬下,隻是用目光製止了韓明的發癲,把這莽夫一把扯到身後,然後恭恭敬敬地對著馬車躬身,不敢言語。
啊!
皇帝就在馬車裡!
而且,安然無恙?
韓明雖然莽,也並不傻,此情此景,顯然自己的猜測又落空了。
那地上跪伏的,不正是自己想象中要包藏禍心謀逆的丞相胡惟庸麼?
難道……陛下明見萬裡,已經洞察陰謀,把局麵全部掌控住了?
韓明稀裡糊塗,腦子裡的漿糊越發粘稠,但被伍九六按住了,再也不敢吱聲。
跟韓明一同下馬的,當然就是淳化縣知縣秦楓。
現在,在淳化縣的地麵上,拜見皇帝,雖然意想不到,但秦楓也隻是微微愣怔,很快就定下心來,將一直帶在身上的那本《大誥》重新舉起,高高舉過頭頂,神色莊嚴,向著那被簾幕遮擋得密不透風的馬車走了幾步,躬身鄭重說道:
“臣!淳化縣縣令秦楓,拜見吾皇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是秦楓第二次見駕。
奇怪的是,這次距離倒近了,但反而……更沒法看清這位傳奇的千古一帝。
人家遮著呢!
【朱元璋啊朱元璋,你是怕見人嗎?】
【見了鬼!我還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地包天呢,破解一下千古之謎。】
【好容易見了兩次,一次隔了老遠,還說發了風寒,用麵罩遮麵,看了個寂寞。現在這次近在咫尺,卻在馬車裡躲著。】
【我太難了!】
【怎麼,這洪武年,也鬨口罩?】
噗!
馬車裡的朱元璋,好久沒聽到秦楓的心聲,這次出宮遇到秦楓,好不容易再聽到秦楓的心聲,還沒來得及親切呢,迎麵就被一頓輸出。
好家夥!
朱元璋這時候的臉色,幸虧沒人看到,黑得堪比包公。
聽聽!
這膽大包天的秦楓,心中焉有半點恭敬忠君的思想?
什麼叫我怕見人!
地包天……這到底是哪個該千刀萬剮的後世妄人,傳出來的謠言?
咱要是地包天,彆的不說,妹子也看不上咱啊,想當年郭子興也是一方豪強,好端端的把女兒嫁給個地包天?
朱元璋氣得夠嗆,但偏偏這些都是心聲裡的東西,也正是秦楓一貫的風格,現在朱元璋已經知道他是來自七百年後的後世,心聲中評點王侯將相,從沒有客氣的,雖然措辭刻薄了些,但其實秦楓對他這個“大明太祖”,評價還是挺高的。
因此,朱元璋隻得捏著鼻子,壓住火氣,從鼻孔裡發出一個模糊不清的:
“唔……”
嗯?
秦楓聽得真切,也是微微迷惑。
好像每次見到這位大明太祖,他好像都不太愛說話的樣子,簡直是惜字如金。
這跟曆史上的記載,並不相同啊。
莫非,又是平行世界的某種修正和改變?
無暇多想,既然曆儘辛苦到了這裡,見到了皇帝,秦楓當然沒忘了自己的正事。
微微吸一口氣,秦楓手舉《大誥》,瞥了一眼跪伏在旁邊的胡惟庸,隨機轉回馬車,沉聲說道:
“啟稟陛下!”
“三日前,我淳化縣百姓徐芸娘,出嫁六合縣,卻在送親途中,在六合縣官道上,被人殘忍殺死,連同未婚夫婿也一同遇難。”
“案發後,六合知縣周康寧,百般遮掩,草菅人命,把一樁案情清楚的殺人案,辦成了錯手傷人,讓凶犯逍遙法外!”
“之後,微臣在淳化縣縣衙內,見到了當朝丞相胡惟庸派來的說客,言明那凶犯陸三通,乃是胡相的妻弟,因此希望微臣不予追究,模糊處理。”
“微臣,雖然隻是區區七品,但既然為官一任,當造福一方。”
“身為淳化縣的父母官,若不能為百姓做主,若不能替無辜慘死者伸冤,微臣實在沒有麵目,再坐在淳化縣的公堂之上!”
“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兩年前,聖上親自頒布聖旨,聖旨中有言:若將刑名以是為非、以非為是,被冤枉者告及四鄰,旁入公門,將刑房該吏拿赴京來!”
“是以!微臣脫去官服,便是徐家的鄰居!”
“去往六合縣衙,將草菅人命的縣令周康寧拿住,押赴京城。”
“不曾想,在京城門口,忽然有厲害刺客出手,意欲取臣性命,僥幸有高手相助,臣僅以身免,那作為人證的周康寧,卻在刺殺中死於非命。”
“微臣以為,這殺手說不定就是丞相胡惟庸所派!”
“今,微臣頭頂《大誥》,雖然不在京城,卻終於見到吾皇陛下。望吾皇明察秋毫,將本案始末調查清楚,讓蒙冤者洗清冤屈,讓殺人者罪有應得,讓從中作梗者付出應有的代價!”
這!
這個秦楓,比預想中的還要虎!
胡惟庸渾身顫抖一下,不得不說話了。
彆的不說,指派殺手阻攔上京告狀的事情,可不能認下,否則可以被視作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