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畝田，換了多少糧食？
這個問題，讓朝堂上的袞袞諸公，微微皺起眉頭。
除了朱元璋之外，這件事秦楓並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
雖然大家都知道江西布政司使崔伯玉，倒行逆施，貪贓枉法，已經被處以極刑，甚至全家都螺旋升天了。
但誰又會關注江西境內一個不起眼的小小縣城，其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農家呢？
周家。
這個名字，很陌生。
所以，隻能回歸到問題本身，跟著秦楓的思路去思索。
十畝田的話，趕上災年，活不下去了，要用土地向當地的富戶換取糧食。
嗯，這也就是剛才黃鐸說起士紳一體納糧的時候，提到的那個“土地兼並”。
能有多少呢？
就有人試探著說道：“換了……一石？”
這是很保守的一個數字了。
畢竟十畝田地，按照秦楓推廣水稻灌溉新法之後的情形，至少也能收成幾十石的糧食，還是每年。
趕上災年，當然不能按照這個計算。
難道十畝田，隻能換一石的稻穀麼？
已經有很多人皺起眉頭。
一石，這也太少了！
這不是欺負人麼？
果然，秦楓搖頭，臉上泛起微微悲憫的神色。
你看吧，我就說不止一石！
還沒等眾人回過神來，秦楓卻緩緩說道：“一石，多了。”
啊？！
一石還多？
眾人嘩然，沒想到在江西的地麵上，遇到千金陂決堤之後，情況已經糟糕至此。
那可是十畝田地啊！
連一石稻穀，都換不到麼？
“那……難道隻有八鬥？”先前那人隻得降低了一些，皺起眉頭，有點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多了。”秦楓隻賞了他兩個字。
呃！
還多？
“五鬥？”
“多了。”
“三鬥？”
“多了。”
“一……一鬥？總不會隻給了一鬥吧？”這時候，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十畝田！換一鬥糧食，這已經不能用欺負人來形容了。
這是明明白白的殺人！
比用刀子殺，更加令人絕望！
十畝田，能讓一家人好好過活，也就有了希望，有了奔頭。
土地，是農人的命啊！
現在，這全家人的性命所係，隻能換一鬥糧食的話……剩下的就隻有深深的絕望，摧毀的是一個人乃至一家人全部的精神！
可惡！
該死！
這是哪個歹毒的富戶士紳，開出來的價格？！
可是，卻見秦楓緩緩搖了搖頭，依然還是說道：“多了。”
“秦大人。”那個職位不低的官員，終於是繃不住了，沉聲道：“當著聖上當麵，你這莫不是危言聳聽，故意捏造數據來佐證你們戶部的意圖？”
“廖大人，言重了。”秦楓搖搖頭，淡淡道：“欺君之罪，我自然是不敢犯的。”
呼！
幾乎所有人都噴出一口濁氣，感到自己的呼吸都是灼熱的。
是啊，當著聖上的麵，誰敢欺君？
可是……
這十畝田換一鬥糧食，他還說多，這就真的不敢往下再報了啊！
這還能叫換麼？
這分明就是搶啊！
“一升。”秦楓不再拖延，報出了那個最終的答案，淡淡道：“十畝田地，換了一升泡了水的，即將黴變的劣質稻穀，就這，還得要感恩戴德，連連磕頭才能換來。”
嘶！
一片倒抽涼氣的聲音。
就算窮極想象力，也很難把十畝田，跟一升稻穀，這兩件事，聯係在一起。
地方上的局勢，竟然崩壞至此？！
那崔伯玉，果然該殺！
倘若不是他身為江西布政司使，把糧倉搬空了，哪至於無法及時賑災放糧，讓治下的老百姓山窮水儘，到了必須要變賣田地乞求性命的地步。
老百姓的日子……竟然還是這麼艱難！
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朱元璋一樣，因為自己小時候的經曆，對老百姓的難處感同身受，但同樣地，能夠站在這金鑾殿上的，大都是當年跟著聖上一起南征北戰的老班底。
既然那個時代選擇加入了起義軍，那麼多半家裡的條件是不怎麼樣的。
感受就算及不上朱元璋，也能明白這裡麵的民生疾苦，倒也不至於鬨出何不食肉糜這樣的笑話來。
說實話，剛才在朝堂之上，先是吏部尚書藤毅提出來的流官製，緊接著就是戶部尚書黃鐸提出來的士紳一體納糧。
這兩項至關重要，必將印象深遠的新政，影響最大，衝擊最大的，還是在地方上。
可以想到，如果真的推進落實，地方官員必定是一片哀鴻遍野，叫苦連天。
可是！
不苦他們，難道要苦一苦百姓麼？
當年的元朝，不就是不把百姓放在心上，一有大事小情，都選擇“苦一苦百姓”，到頭來，被百姓打碎了乾坤，推翻了江山。
像十畝田換一升稻穀這種事，實在是太惡心人了。
稍稍代入，就覺得血貫瞳仁！
有許多脾氣不好的武將，甚至已經氣息動蕩，暗想著老子若是那個周家的當家人，還管他什麼地主鄉紳，非得給他來個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不可！
這活不下去的世道，就反了他娘的！
一念興起，自己也悚然而驚。
反了？
這……不是已經反過了麼。
現在是大明朝啊！
我們已經反了元朝，建立的大明。
可是大明現在建立才區區七年，這是洪武七年的時候，就……就又遇到這種活不下去，要揭竿而起的情況？
當然，江西的千金陂決堤，似乎隻是偶然。
從全國範圍來看，倒也不至於處處遭災。
但未來呢？
老天爺賞飯吃，那可不是年年都有的，任憑你本事通天，你能控製老天爺？
從長遠的時間跨度來看，總有一段時間，老天爺要不賞飯吃，來個三年大旱，不也得乖乖受著，老老實實苦撐？
那時候，全國上下，將會崩壞到什麼程度？
簡直不堪設想！
那麼要抵禦那樣的危難，依靠什麼？
還是得朝廷的賑災，從上到下官員的一起用命，才能讓老百姓保持最基本的生存狀態，不至於官逼民反。
如此說來……
流官製和士紳一體納糧，都勢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