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新朝烽煙四起,各地都有人造反,慶帝忙得是焦頭爛額。
他突然有些不懂這天下了。
以前太上皇在的時候,不管不顧,任貪任罰,百姓雖然過得苦難,但造反的卻沒幾家。
而那時候有的官員甚至在任上有‘天高三尺’的外號。什麼叫天高三尺?就是刮地三尺,蒼蠅在他境下吃口屎也得交個稅。
如今自他執政,大力反腐反貪,廢除文字獄,效果寥寥不說,那些百姓竟然還反他!
慶帝甚至漸漸迷茫起來。
眼光落到兩廣之地,那裡依然平靜,反而隨著林如海開辟大海漁業,越發繁華。
最近這林愛卿正在申請開通海貿。
但海貿一起,兩廣民眾就會漸漸和天下各國的居民熟識,更會見識到天下各國的製度,和其對外宣傳的所謂自由。
若不曾見過光明,他們可能不知道自己生存在泥土裡。但若是見到了,他們還會甘願做那汙泥嗎?
紅塵如獄,眾生皆苦,輪回不止,憂患不休,憐我世人,有神天降,無生老母,真空家鄉。】
望著這奏折上麵介紹的白蓮聖母,慶帝皺眉。
這白蓮教如今遍布中原,宣傳什麼人們一旦死亡,就能回家還鄉,就會享受天堂勝景,無生無死,安然快樂。
世人不知回歸“家鄉”的根源在於他們從家鄉墜落塵世以後,被世間“虛花景象”所迷惑,失了本性再找不到出路。
因而沉淪苦海,困入六道輪回,受儘各種磨難。隻要信奉老母,為教犧牲,便可得證永生。
按照慶帝的理解,這教義本來是忽悠那些大字都不識幾個凡人的謊言。但據他調查,那白蓮分支天理教中,有不止一個人反饋收到曾經教友的托夢。
這是更大的謊言,還是真的有‘家鄉’這個地方呢?慶帝很是費解。
站在整個皇宮最高的太和殿,俯身周圍,各處房屋層層疊疊,宮殿樓閣鱗次櫛比。
名義上他是這裡的主人,但這一會突然覺得,這裡更像是一座牢籠。
皇帝用科舉、權利、金錢、地位這些東西,製作成一個全天下的牢籠。而這天下人何不是用這座皇城,將他這個天下至尊禁錮在這裡。
甚至如果可能的話,那些人還想將他對外的眼睛都給蒙蔽。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為什麼父皇在位之時,明知道勞民傷財,還要堅持“南巡”。
隻有自己真切看到的,那才是真實。
但如今這個世道,他哪裡還敢去“南巡”。而且根據金吾衛的彙報,天下大亂,餓殍千裡,易子相食。
他若是親自看到這一幕了,史官該按照奏折記載曆史,還是按照他親眼看到的記呢?
糾結,難受。
算了,和父皇學吧,隻要我不做,那就不會錯!所有的一切都是朝中奸吏所為!關鍵時刻殺幾個奸臣出來給天下一個交代。
“來人,擺駕,去承德避暑山莊!”
“是!”
……
林府。
林黛玉斜躺在軟榻上,纖細玉手輕輕撚起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粉嫩小舌一卷,放到嘴裡。
“呼,呼”小黃貓趴在她的腳邊,睡得香甜,若是喊他一聲,尾巴瞬間搖得飛快,敷衍應付自己後,瞬間停下。
少女突然有些好奇,將光潔小腳放到自己眼前,足背曼妙,腳趾嬌嫩圓潤,撥弄一會,甚至放到鼻子前麵聞一聞。
她有些不懂,為什麼這樂樂會喜歡聞腳,這也不香啊?
而且據她探究,像薛寶釵、迎春這類其他女子,很容易就出腳汗,若不是時時清洗,應當有異味才是。
這種奇怪癖好,實在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搖搖頭,林黛玉閉眼,心神沉入夢界。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這世上聰明人還真是多,總是能想儘辦法找到漏洞,然後利用這漏洞獲取利益。
比如那天理教的教主林清,就借著夢界蠱惑凡人,成為他造反的工具。
按理來說,普通人一天產生的七情六欲最多隻能夢界中過得稍微舒適一點,想要乾涉到現實托夢,這要存好長時間才行。
但人與人的體質不能一概而論,比如這個林清,就可以在憤怒的情況下,連續不斷地憤怒一整天。
這樣他每天獲取到的夢錢就是一般人的好幾倍。
之後他再借機托夢,招攬一些體質特殊的屬下升入夢界,每日裡為他提供夢錢,不知不覺間竟然在夢界發展出不小的勢力。
人雖然是群居生靈,但不管在哪裡,總有些聰明人能站在頂端,讓許多人為他賣命。
厲害。
“林姐姐。”
林黛玉睜開眼,探春大大方方站在她身前,烏溜的眼睛不時撇向小黃貓,顯然對於少女來說,樂樂這種萌物的吸引力很大。
伸手一撈,將少女撈到懷裡,軟軟的,身上自帶一股澹澹幽香。
“探春妹妹怎麼今日有閒暇來找我玩?”
賈府財政短缺,王熙鳳等人沒了辦法,還是這探春站出來。
她與迎春唯唯諾諾不同,精明能乾,能決斷,有“玫瑰花”之諢名,連鳳姐都忌憚她幾分。
而且工詩善書,經世致用,奉王夫人之命代鳳姐理家,並主持大觀園改革,讓賈家的財務緩和不少。
這種情況下,她應該比較忙碌才是。
探春反手抱緊林黛玉,與其他女人家不同,她覺得林妹妹身上特彆乾淨,清幽澹雅,所以很喜歡貼貼。
“林姐姐,那海南的周家周瓊托人帶信,要迎娶我過門,還願意給不少彩禮,母親和王夫人都有意同意。
問過林姑父,也說這周瓊為人剛正,武藝超群,你說我要同意嗎?”探春很是猶豫。
海南距離京都千裡萬裡,若是嫁到哪裡,沒有一個親朋關照,她就算被欺負死也沒人做主,更沒有人哭訴。
而且說話、習俗、生活習慣都是不同。
她這樣一個少女嫁到哪裡去,可以說將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一個男人靠不靠譜上,算是一場人生豪賭,難怪她猶疑不決。
“轟”突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從遠處傳來。
探春嚇得一驚,連忙起身:“地崩了?快跑?”
“喵”小黃貓連忙跳到她的肩膀。
一人一貓飛速出門,小黃貓的尾巴一勾,隨手將門關上。
林黛玉:???
“轟轟轟”整個京都震了幾下,遠處更升起大團煙火。
好久,探春才抱著小黃貓回屋,驚魂未定。
“林姐姐,好可怕,剛才竟然有反賊用炸藥將皇宮的大門給炸開了,趁官兵不注意直接攻入宮內,把皇宮攪得翻天覆地。
原來不是地崩。”
林黛玉默然不語,神色幽幽,盯著探春妹妹和小黃貓。
一人一貓很是尷尬,剛才她們的身體已經被本能控製。
“樂樂,都怪你,誰叫你關門的!”探春對著小黃貓就是指指點點。
小黃貓仰頭,咧嘴:“喵嗚!”
你指著誰,是不是要和小貓咪我過兩招?
“嗬,林姐姐,這樂樂竟然還不服,看我一會帶去澡堂說服他!”探春眼珠一轉說道。
睡服?小黃貓沉默。
他當然不是怕了這探春,隻是本著藝術以及學術的態度,想體驗體驗這種新的教育方式。
他小貓咪最大的優點就是謙虛好學。
林黛玉:
如今唯一能挑動她情緒的可能就是樂樂了,而且他每次都能成功氣到自己。
隻要是麵對年輕漂亮可愛的女孩子勾引,這家夥就沒有一點抵抗力,隨隨便便給點甜頭就跑得飛快。
要不是他還知道晚上回來睡覺,她都快要被氣死。
關鍵是她領悟的各種夢道和七情六欲神通,竟然對樂樂不起一點效果。
這天貓一族的體質難道和常人不同嗎?
渣貓體質?可惡!
……
禦書房。
“啪”名貴的瓷器直接被砸到地上,慶帝這些年來修身養性的功夫直接被破防。
中原華夏,數千年以來,他是唯一在位期間,被幾個亂民衝進宮裡打鬨的大一統皇帝,可以說是開了曆史之先河,以後也算是名留青史。
“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慶帝沉聲問道。
金吾衛統領林落楓站在下首:“稟陛下,新朝承平已久,守衛皇城的雖都是功勳將門子弟,但腐化飽食終日,早已不複開國之時驍勇善戰。
雖京城有著嚴格的防衛巡邏規定,但這些好吃懶做的將門在實際執行任務時,隻要“交錢”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因此,他們的玩忽職守為天理教徒順利攻入皇宮提供了機會。
當那些教徒們喬裝打扮來到西華門時,趁士兵不注意,掏出武器將他們控製住,這樣衝破了城門封鎖。”
“碩鼠,碩鼠!”慶帝怒不可及。
關鍵又是將門出了問題,上一次他們中一部分夥同北靜王謀反,他放他們一馬。
上上次,一名經常出入京城的廚子陳德因為喝酒鬨事被辭退。之後心生怨念,在神武門口行刺,負責守衛的士兵無人敢救駕,還是他身邊的林侄女將刺客製服。
他突然不知道要這些將門的廢物有什麼用?除了拿來製衡文官,就是一個擺設。
殺!他要把他們全殺了,換一批能用,可以用的人上來!
好一會,慶帝才漸漸冷靜下來。
新朝百多年,那些家夥聯姻聯合,各個將自己的地盤經營得鐵桶一般。
怎麼殺?
甚至連他門前的護衛據說都是世襲單傳,從最高的統領到最下麵的士兵,從出生起就有一份鐵飯碗。
上次還有一個統領有臉寫一份奏折,說他家世代為國儘忠,一直是護衛統領,鞠躬儘瘁死而後已,皇帝應該給他賞賜。
艸!
忠順王走進來,見到慶帝正在大怒,猶豫片刻,還是說道:“聽說陛下要砍了去山東賑災的和大人。”
慶帝眼睛一眯,新朝內憂外患,難道自己這個親弟弟也和那些人站到一起?
砰!】
“怎麼?不能砍嗎?我讓他去賑災,結果他把花大價錢買的賑災的大米,換成了麩糠。那是給人吃的嗎?那是給牲口吃的!
我不把他滿門抄斬已經是我仁至義儘了!”慶帝一拍桌子大罵道。
忠順王無奈道:“陛下,你真正見過那些災民嗎?你去過哪些地方,親眼見過他們嗎?”
慶帝皺眉。
“陛下,我去過!那一年當我帶著人見到那些災民的時候,我心都涼了。
歲大旱,人相食。
曆史書籍上短短六個字,你知道是何等慘烈的場麵嗎?草木,樹皮都被啃光。
陛下!災民已經不是人了!那時候的他們甚至連畜生都不如。
隻要能活著,彆說麩糠,就算是泥土,他們也能吃下去。”忠順王繼續道。
慶帝沉聲道:“但我給的是大米,能讓災民們吃得更好的大米!”
“陛下,一斤大米可以換三斤麩糠。說實話,我很欣慰,本來隻能救一個人的,現在卻可以救三個人,這樣不好嗎?”忠順王疑問道。
慶帝捏緊拳頭:“好,如果單純是這樣,那我認了。
但那山東一地,上上下下官員,囤積居奇,聯合我那和愛卿,低買高賣,威逼利誘。短短時間,那聖人傳家的孔家如今竟然有五萬畝的地。
他們是在賑災嗎?這難道不是另一種吃人?”
忠順王不以為然,語重心長勸道:“陛下,救民先救官!
這治理天下最終還是靠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員,若他們都吃不飽,還怎麼去賑災?
靠那些災民嗎?怕是看到糧食就是哄搶一通,最後誰都活不了吧!”
“慌繆!真是曠古之謬論!
他們那是吃不飽嗎?我看是吃得太飽了!
你去下麵看看,災民們樹皮都沒有吃的時候,他們錦衣玉食,一頓能吃幾十隻牲口。
就這樣,他們還要去貪!
食君俸祿,為君分憂,點點滴滴皆是民脂民膏,虧他們還是一地父母官。他們是怎麼忍心再從災民的口裡,摳出一粒糧食!”
慶帝氣笑了,身子都發抖,一想到這些都是太上皇這些年養出來的臣子,甚至想去下麵將他父皇帶上來打一頓。
“陛下,那你說,這古往今來,多少清官,多少貪官?”忠順王一攤手,問道。
沒等慶帝回應,他直接繼續道:“清官如鳳毛麟角,貪官如黃河之沙!
這偌大的朝廷幾乎全靠這些人撐著,陛下如果見一個殺一個,難道你想當孤家寡人嗎?”
慶帝乾脆閉上眼睛,累了。
他終於理解洪武大帝當年殺一批貪官,又接二連三冒出來一大批貪官的感受。
人心如淵。
“忠順王,你應該審問過那些天理教徒了吧?你說他們口中所說的‘家鄉’,到底是真是假?”
“人在做,天在看!”慶帝沉聲緩緩道。
忠順王神情一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