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禦史之職，一般由進士及第的讀書人擔任，除清貴之外，還有風聞奏事，直達天聽之權。
作為新任巡鹽禦史，林如海新官上任三把火，自然要做一些實事出來。
第一：拜訪同僚前輩獲得認可，第二：巡邏下轄各個製鹽場地，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查賬！
若是這些措施全部實行下去，抓一批蛀蟲，殺雞儆猴，再提拔幾名靠上來的心腹，很快他就能站穩腳跟。
當然，那些下官小吏，能活到現在，生活過得滋潤各個都有一手絕活，對於新任上司的三把火也有其應對手段。
第一：當然就是欺負人不懂行直接報損耗，損耗這種東西見仁見智，大雨大風，倉庫漏水，耗子之類，到底能弄掉多少，誰也說不清。
實在不行，就推到看門的臨時民工頭上，那民工說不定都死了幾年，到時候死無對證，簡直完美。
第二：若是因為太過貪婪，差的實在太多，甚至倉庫都被搬空，完全平不了帳，那也簡單，直接一把火把賬本燒了，倉庫也燒了。
再找兩個證人，最後說成是天雷擊地，上天警示，若是新任上官再不知好歹，不體察名義，可能會被天罰。
到最後實在沒辦法，那大家可能隻有最極端的選擇：要麼一把火燒自己，要麼燒新來的上司。
這也是作為下屬的三把火。
具體應對，還是得看兩邊之間的手段。
人族千年，可能大部分的精力放在這種爾虞我詐之上。
……
林府，午膳。
餐桌上，林如海愁眉不展。
這揚州上下所有涉及鹽運業務的官員在他感覺中全部都有問題，找他們的時候，談及美景美食，風花雪月，一個個頭頭是道。
但隻要說到鹽務，頓時顧左右而言他，或者就是突然有事，要麼老婆生了，要麼肚子疼要去出恭。
要賬本？沒了，失火全都給燒沒了。
備份賬本？也都被燒了，管理賬本的老王也跳河裡，畏罪自殺。
難搞！
“樂樂，多吃點，等你長大了，讓我騎著你出去玩！”下首的林黛玉一邊喂食，一邊嬌憨道。
小黃貓：？？？
“喵嗚！”
放肆，竟敢以下犯上！
林黛玉身為林家這種書香世家女兒，她可能一生中出去的次數都是寥寥可數。
待字閨中不是說說而已，有些女人家家可能從小到大都待在閣樓之上，不見外客。少有的消遣就是刺繡、學習，可能最大的叛逆就是看一些‘春秋’之類的書籍。
林如海望著女兒和祥瑞一人一貓像模像樣說話，心情突然好受不少，甚至突然靜下心開始思考一些其他的東西。
他已經有得夠多，不必要太急，焦急和憤怒隻會讓他犯錯。
所有的壓力都來自太想要，所有的痛苦都來源於太較真。船往前走，是因為漿往後滑。慢即是穩，退則是進。
官衙這邊沒有賬本沒事，那商人那邊總有一份賬本吧？
不然他們花大價錢買的鹽引就是無效的。
還有倉儲、存銀之類，這些都是少不了的。
他如今隻要一步一步，一點一點，將這些捋清楚，就算什麼都沒有，他也能算出來那些人到底貪了多少錢。
到時有金吾衛相助，快刀斬亂麻，揚州鹽業必定能為朝廷為萬民繳納更多的錢銀，他也算不負聖上青睞。
如此一來，他絕無可能失敗！
“呃～”正笑臉吟吟看女兒和小黃貓逗趣的賈敏，臉色一紅，突然開始大聲咳嗽。
“咳咳，咳咳咳～噗～”不一會就一絲鮮血從嘴角流出。
林如海駭然，連忙上前：“夫人！”
林黛玉也是嚇一跳：“娘親，你怎麼吐血了，不會是樂樂氣的吧？我偷偷告訴你，你房子的人參就是他偷吃的！”
小黃貓：.......
賈敏翻了個白眼，又開始劇烈咳嗽，胸潮劇烈起伏，甚至隻有趴在桌上才好受點。
桌上，整個身子都快埋到碗裡的小黃貓抬頭，歪著腦袋看了看，將自己的碗推到她麵前。
“喵嗚！”
林如海一愣，似乎想起什麼，沒有猶豫，直接用手抓起碗裡剩下的一根金針菇塞到夫人嘴裡。
“嗬....咳...！”喘兩聲後，賈敏快速恢複如初，隨後臉色一紅，夾著腿，以奇怪的姿勢就往外麵跑。
林如海連忙跟了過去：“夫人，你怎麼了？不要嚇我！”
“滾，老娘要屙屎！”
林如海：......
你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家閨秀，怎麼能從嘴裡說出這麼一個有辱斯文的話？
林黛玉聽到這字，似乎想到了什麼，乾嘔了兩聲，等回過頭發現樂樂已經跳到桌上大吃特吃，連忙也上去開搶。
最近也不知道為什麼，每天晚上她做夢被那遮天蔽日的大貓蹂躪得死去活來，然後白天就一直餓，就和樂樂一樣，看到什麼都想吃。
上次看到奶娘給弟弟喂奶，她甚至和樂樂一起一人一隻分享起來，彆說，雖然味道寡淡，但還挺管餓。
林如海在門外發一會呆，回頭，坐到桌上，糾結片刻，拿起筷子，傻眼。
我菜呢？
再看向下麵，女兒正襟危坐，小臉還是如以前一般消瘦，肯定沒吃多少。
至於樂樂，正四仰八叉躺在女兒肩膀上，蹺著腿，嘴裡還叼著一根魚刺。
這姿勢，比他大爺還大爺。
林如海嘴唇動了動，隨後閉嘴，歎口氣，起身離開。
區區一頓飯而已，一隻小貓咪能吃多少，以林家如今的財富天天能給他吃撐。
反而他們林家又欠了樂樂一條命，這救命大恩，以後可難還了。
要不乾脆將小黛玉許配給他？
不行，不行，女兒這麼傻乎乎的，估計這樂樂也看不上。
……
傍晚，林府，前院。
“啪，啪，啪！”一聲聲打板子的聲音就像大錘一樣，錘在場所有人的心裡。
躺在地上，那廚房負責膳食的廚娘，後背血紅，此時已經有進氣沒出的氣。
中午過後，林如海便找到了金吾衛的頭領說了妻子中毒之事，至於怎麼解毒的自然是林家秘藥。
“朏朏”異獸的存在，除非生死危機之時，他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此種異獸，能起死回生，知道的人越多，那就是取死之道。
林落楓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找到廚娘，因為她一看到賈敏到她麵前，就直接嚇得癱倒在地。
隨後就是逼供，行刑，準備抓幕後主事。
對於金吾衛來說，今天敢當著他們麵下毒，明天豈不是就敢給聖上下毒？
這就是謀逆大罪！
“啪！”
最後一板子落下，林洛楓拿著一把利劍，緩緩走到廚娘麵前。
此人乃是林家遠親，從蘇州一直跟來，誰人也不會想到她竟然會給主家下毒。
緩緩將劍搭在廚娘肩膀，林統領冷冷道：“說，是誰指使你下毒？”
廚娘閉眼，緩緩道：“沒有人，我討厭夫人，我羨慕她，嫉妒她。為什麼她生下來就家財萬貫，衣食不愁？為什麼她心情好賞賜我幾文銅錢我就要感恩戴德？
為什麼就算她不能生兒子，林相公還那麼喜歡她？為什麼？
老天爺真的是不公平！”
林落楓笑了笑：“殺人，就肯定有理由。你這個理由你信嗎？”
廚娘不再說話，愛信不信，今天就算打死她也是這個理由。
“來人！”林統領大聲喝道。
“在！”
“拿我駕帖，去姑蘇將這林廚娘全家老少都給我抓來，謀害當朝大員，是謀逆大罪，當滿門抄斬！”
“是！”
聽到這話，廚娘頓時睜開眼，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大怒道：“你回來，下毒是我一個人下的，關我家裡人什麼事？你卑鄙，無恥！
狗官！你還有沒有王法！”
“哦？王法？”林落楓湊上前：“你知道我是誰嗎？金吾衛！先斬後奏，王權特許。我說的話，就是王法！”
“來人，先將這廚娘收監，等將她一家人整整齊齊抓來，看看她的嘴是不是還是這麼硬！”
“是！”
說完，林洛楓轉身就走。
身為金吾衛，對付這種人，他們是專業的。
證據？要什麼證據？龍袍，玉璽要嗎？
“等，等等......”廚娘喘息一聲，虛弱道：“我，我說！”
林落楓這才回頭，掃視手下們，還有圍觀的侍女下人們，笑道：“大家都看到了，本大人辦案就講究一個以理服人，以德服人。
來，廚娘大姐，告訴她們，你心服口服嗎？”
廚娘抬頭狠狠看了他一眼，咬牙：“服，我服！”
周圍所有人一個個頓時噤若寒蟬。
這些天這統領在這巡邏守衛，說說笑笑，她們看他帥氣，大小還是個官，有不少婢女甚至想套個近乎，說不定還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現在，夢醒了！
這種人和他在一起，怕是晚上做夢都會嚇醒，或者說晚上捅她們身體的是刀子。
……
晚上，林家書房。
林如海正憑著商戶那裡調取的賬本，一點點謄寫，對照，做他鹽務自己的賬本。
有賬本，才能言之有物。
“林大人，那廚娘已經交代，是有人給她三百兩白銀，並且承諾讓她兒子上到紫陽書院，她才會下毒。並且若不是屬下發現得早，那廚娘已經服毒自儘。”林統領緩緩道。
林如海筆跡一頓，不說三百兩白銀是多大一筆錢，能讓一個普通學子進入紫陽書院，那就是天大的本事。
蘇州紫陽書院，聞名天下，為全國一流的學府之一，辦學至今一百多年的時間裡，培養出了數位狀元，而其中的錢棨【qi】，還是三元及第。
前些年，這書院更得太上皇親賜「白鹿遺規」四字及新刊十三經，二十二史各一部。
“唆使下毒之人呢？”林如海好奇道。
“人去樓空，無跡可尋。”
林如海沉默，心中壓力更勝，這一刻，他甚至有一種舉世皆敵之感。
世襲三公之賈家的幼女，聖上親自任命之禦史的夫人，他們怎麼敢？
“屬下告退！”
等金吾衛統領走後，林如海許久都沒有再落筆。
無處下手，甚至，不敢下手。
半刻鐘後，林黛玉小心翼翼拎著一個食盒進來，小黃貓蹲在她肩膀上眼神茫然，似乎在思考什麼，
“爹爹，娘讓我給你送來參湯，補補身子！”
正在苦惱的林如海抬頭，看到女兒漸漸紅潤的臉色，愁緒儘消。
他是禦史，是官，要為天下百姓，為子女，還一個乾坤盛世！
“小玉兒真乖，不過天色已晚，早點回去休息，可不要吹了風，染上風寒！”林如海拍拍女兒的小腦袋，裝作無意中蹭到祥瑞，笑道。
“喵嗚！”小黃貓大怒。
卑微下民！
“嗯！”小黛玉一把捂住多一張嘴的小黃貓，蹦蹦跳跳離開。
望著女兒健康快樂的背影，林如海心頭滿足，笑臉吟吟打開食盒，隨後神色一僵。
食盒裡麵除了一大塊類似雞腿的生薑被啃了一口，上麵除了一塊細小的牙印，其他連湯都沒給他剩下。
林如海拿起生薑看了眼，上麵竟然還有一點口水，想起那祥瑞對林家的救命之恩，搖搖頭，直接丟到嘴裡。
“哢嚓，哢嚓～”
彆說，今天這生薑味道竟然出奇得還不錯，竟然還有一股奶香味。
等等，為什麼會有奶味？
林如海陷入沉思。
.......
第二日，早膳。
“如海，今早揚州知府的夫人喊我去‘瘦西湖’踏青賞花，你看我要不要去？”賈敏詢問道。
官場之上，夫人交情也是交際的一種。
圈子，無處不在。
林如海沉思片刻，點頭：“可以，讓林統領給你分兩個護衛，注意安全便是。”
外麵再危險，日常出門還是需要的，再說有知府背書，諒那些人也不敢做什麼。
“那我去換衣服！”賈敏高興道。
一天到晚在家裡憋著，隻有收拾院子、打掃房間、教女兒讀書、和女兒一起追著打偷吃偷喝的小黃貓，結果挨打，她也想出去玩玩。
“等等，出去你要謹記一件事，千萬不要和任何人答應女兒的婚事！”林如海喊道。
賈敏一愣：“為什麼？”
她們這些女人在一起，除了聊天吹捧就是比一比誰家的日子幸福，老公孩子厲害，甚至有些場合還會比一些床笫之事。
當然，這事一般都吹牛居多，畢竟她怎麼也不信竟然有人能用那事滾車輪！
給人家說親更是常有之事。
而且，大家之間，經常因為利益讓兒女結娃娃親。
“樂樂！”林如海吐出兩個字。
賈敏恍然，若是黛玉嫁出去，那樂樂怎麼辦？
這貓除了喝奶的時候，其他時間可是洗澡、睡覺、大小解都窩在自家女兒身上。
這鎮宅之寶，以後最好百年千年都留在林家才是最好。
那，難道林家以後要找個上門女婿？
賈敏頓時有些苦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