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香院,白日。
江玉燕素手撫琴,毫不停歇。
但彈了許久,她卻完全不明白教習說的那種讓客人感受到琴曲的情緒,到底是什麼意思。
當然,教習也沒達到那種境界。大部分客人聽曲子可能也就是附庸風雅,覺著好聽而已。
但江玉燕對自己的要求更高。
不管做什麼,她都要當做好、最強的那個。當看到其他人過得比她好,某方麵比她強,她就很不舒服。
“冬~”琴音消止,看著食指上麵的血痕,江玉燕歎口氣,起身練習玄功。
隻有一個多月時間了,她絲毫不敢停歇。如果不能逃不出去,她也要保證自己有最大的價值,至少能有機會選擇一個自己滿意的郎君。
“呼,呼~”瞅了一眼旁邊呼呼大睡的樂樂,江玉燕有點羨慕。
還是當貓好,啥都不用管,隻要會賣萌就行。
聽說那些豪門大戶給這隻色貓已經開到了千兩白銀的天價,這些有錢人,錢燒的慌嗎?
兩個時辰後,小藍端了一碗藥進來:“姑娘,歇歇吧,該吃藥了!”
江玉燕沒有管藥味的苦澀,伸出小指在睡得死死地苗樂嘴邊沾了一下,然後在藥湯裡麵和一和,拿起碗一飲而儘。
暖流瞬間湧遍全身,精神一振。
沒人知道,沒有天貓的口水做藥引,這也就是一碗普通的補藥而已。
小藍不以為意,這喝小貓口水的場麵她見過好多次,隻以為是自家姑娘的癖好,她可不敢喝。
“姑娘,外麵那些賤婢子真的可惡,多嘴多舌!”小藍抱怨道。
江玉燕笑了笑,去往書房開始練字。
“她們說什麼?”
“她們都在說姑娘要不是王媽媽給你宣傳得好,你哪會有現在那麼大的名頭。那琴藝傳得那麼離譜,還仙音呢,她們聽起來也一般嗎!還不如她們彈的呢。”小藍氣道。
“還有的說啊,要不是樂樂你現在怕是已經要接客了,然後被那些粗糙一身味道的大漢隨便騎!弄得一身都是臟東西!”
江玉燕素手一頓,紙麵上頓時多出一團黑墨,隨後輕笑:“嫉妒是女人的天性,難道我還能把她們的嘴撕了不成。”
聽到這話,再看一眼自家姑娘平靜如水的表情,不知為何,小藍心中一寒,不敢再說,連忙安靜幫忙磨墨。
練完字,江玉燕抱起小黃貓去床上,準備午休。
小藍也開始收拾書桌,待看到紙上麵寫的字:待到明年八月八,我花開來百花殺!
不知為何,這些字似乎有點刺眼睛,心中一慌,連忙扔到一旁的廢紙簍。
等伺候姑娘睡下,小藍匆匆離開,一刻也不敢停留。
躺在床榻之上,輕紗覆麵,將樂樂摟在懷裡,江玉燕輕輕頜眼。
從早上起,練舞、練體、練字,她就沒休息過,這一會喝完藥幾乎很快進入睡眠。
今天的情況卻和往日裡不同,當睡著之後,她從小時候起經曆的每一個瞬間似乎都曆曆在目,慢慢在腦海中流轉。
隨後就是這些天看過的各種書籍:曆史、話本、詩詞歌賦一一在腦海中浮現,甚至這些書籍所經曆的故事也在她的腦海中顯現出來。
藍天、白雲、青山、綠水、乃至於風的聲音,曆史的厚重、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詩詞歌賦之中的抱負和浪漫,這一切似乎都像她自己的親身經曆一般。
自古大家,哪一個不是經曆坎坷。
等江玉燕再次醒來已經是傍晚,睜開眼,感覺這個世界似乎不一樣了。
推門,微風徐徐吹過院裡的蘭花,幽幽清香飄蕩。院外的鳥兒每一次扇動翅膀都是纖毫畢現,隨後鳥兒停頓在樹上,用小嘴梳理羽毛,無意間暼待自己,發出愉快的鳴叫。
“唧唧~”
此時此刻,她似乎能感覺到鳥兒的情緒。
閉上眼睛,假山、流水、蘭花、小草,周圍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與她相連,甚至能感受到她們呼吸的脈動。
緩緩漫步,進入琴房,素手輕拂,一首《陽春》娓娓道來。
傍晚,百花樓內燈火通明。
有些恩客一下值就迫不及待地過來,想要談風論月,深入淺出。
喝酒、勸酒、調笑、絲竹之聲漸漸讓百花樓,以及這條街都熱鬨起來。
“璫~”突然,一聲特殊的琴聲從後院傳來,有些客人頓住。
不知何時,從後堂到前堂所有的聲音漸漸沉寂,天地之間隻有一道道琴聲流轉,餘音鳥鳥。
不管是懂琴的還是不懂琴的,似乎都能從這琴聲中感受到不一樣的東西。
讀書人突然明白書中所說萬物知春,和風澹蕩之意;俠客想到自己闖蕩江湖之時春風拂麵,萬物生長,百鳥齊鳴;富商想起小時候父母在時,承歡膝下,其樂融融。
每個人似乎都在琴曲之中聽到了自己的春天。
這才是真正的陽春!誰說不懂琴曲就聽不懂大家們在彈什麼?
不知何時琴聲已經消失,但百花樓乃至於街道上的客人許久才反應過來。
“這是誰的琴聲?太好聽了!”
“對啊,我剛才似乎回憶到了小時候在河裡摸魚,父母混合打我的那一刻,但他們現在都不在了!”
“這才是天下絕音,那個什麼香香簡直弱爆了!”
“走,進去看看到底是誰彈的,不然我今年都睡不著了!”
“走走走!”
一群男人頓時衝到後院,那些小廝們攔都攔不住,也不敢攔。這些人不少都是達官貴人,他們可得罪不起。
“聲音從哪裡傳來的?”
“好像就是這,我從小就練習聽聲辨位,絕對不會錯的!”
“這是,蘭香院?這不就是香香姑娘的院子?”
“叫什麼香香姑娘?這是香仙子,來到來了,今天正好看一看這香仙子長什麼樣子。”
“走,同去!”
一群男人又湧進小院,不一會小小的院子就擠滿了人。
江玉燕鳥鳥走了出來,白裙白紗,眉眼秀雅,微微一蹲:“香香,拜見諸位大人。”
聲音輕柔婉轉,嫻靜。
一群人中走出來一位大腹便便男子:“香香,我問你,剛才那琴可是你彈的。”
江玉燕不慌不忙:“正是小女子。”
“真的是你?”男子上下打量一眼,身材眉眼倒是的確出眾,但能有如此高的琴技?
“若是大人不信,小女子再彈一曲便是,不過請諸位貴人移步院外!”江玉燕不卑不亢,一直按照王媽媽的指示,端莊!
王媽媽此時也走了出來:“是啊,大人們啊,香香可還沒出閣呢,你們這樣可彆嚇壞她了!”
隨後幾個壯漢也站出來攔住。
最前麵的大人笑了笑,轉身出院:“若能再聽到大家之音,彆說站在院外了,就是讓我坐在地上聽也無礙。”
“是極,是極!”
“璫~”琴音再起,一首《白雪》,凜然清潔,雪竹琳琅,頓時讓狂熱的男人們冷靜下來。
……
第二日,整個蘇州頓時轟動。
香仙子兩首琴音將昨晚的貴客們徹底征服,隨後越傳越離譜。
有的說香仙子的琴音能召喚百鳥,有的說她還能控製天氣,是真正的仙子下凡。
蘭香院,王媽媽神情複雜地注視正練習身體柔軟度的江玉燕。
“香香,你自由了!”
江玉燕一頓,一個後空翻,恢複正常,微笑:“王媽媽何意?”
王媽歎口氣:“就是字麵意思,昨晚那為首男人乃是蘇州通判,位高權重。
他說你這等琴藝大家不該流落紅塵,汙染仙音,便找我要了你的賣身契,當場撕了。”
理論上王媽當然有背景拒絕通判的意見,關鍵是江玉燕的賣身契根本就是不合規,真的和通判對上的話,她完全討不了好,而且背後的貴人說不定還會怪她不懂事。
更關鍵的是,一個處子之身的琴藝大家能給百花樓帶來更多的利益。
江玉燕漸漸收起笑容,此刻起她才真正感受到了權利的力量,一句話、一個舉動就可以改變一個人乃至無數人的命運。
“不過,香香姑娘,你一個弱女子出去能做什麼呢?還很容易被那些江湖中人欺負。而且啊,最近蘇州有一個采花賊橫行,精通藥理,你要是被盯上,下了藥,你覺得自己能有反抗之力嗎?
乾脆啊,你聽我的,就住在百花樓。我們這也不對你做任何限製,想走就走。
吃的、穿的、住的也都給你安排最好的,想要什麼,給你什麼。隻要你每月給貴客們彈一曲就行。”王媽媽勸導。
江玉燕陷入沉思,突然獲得自由,她也有點不知所措。
“要不這樣,香香,你每月彈一曲五十兩銀子。而且當天百花樓收益的三成都歸你。
再說了,你現在出去,一個弱女子,沒有身份、沒有銀子,不容易被人欺負嗎?”王媽媽好言相勸。
“那就聽媽媽的,不過我能和你打聽個事嗎?”江玉燕施禮道。
王媽媽一聽,樂了:“你問,知無不言!”
眼前這姑娘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價值,目前整個大明,在琴藝方麵都無人能出其右。以後每月搞個專場琴會,賣票,一張票百兩起步!
“你知道江彆鶴嗎?”江玉燕問道,提起這個名字,她很是忐忑。
“仁義無雙江大俠?”王媽媽一愣:“你和他什麼關係?”
“親戚,本來我來蘇州是投親的。”江玉燕解釋道。
王媽媽不以為意,這種親戚發達了來蹭吃蹭喝地見得多了。
“俠以武犯禁,我們這種開青樓的自然經常和武林中人打交道。目前的蘇州主要有三家比較厲害的高手,一個是慕容家的慕容無敵,另一個是當今武林盟主鐵如雲,另一個就是仁義無雙江大俠了。
而且這江大俠還有我們百花樓的一點分子,每個月都得給他們府分點錢。”
江玉燕一喜:“這麼說江大俠武功蓋世了?”
王媽媽看了看左右,悄悄附在江玉燕耳邊:“武功蓋世我不知道,不像其他兩位,這江大俠沒怎麼出過手。但是我知道這江大俠的夫人是東緝私廠‘劉公公’的乾女兒,能調動蘇州的錦衣衛辦事,所以無人敢惹。”
“而且啊,聽姑娘們說,這江大俠極為懼內!而那位江夫人霸道異常,你要是想去他家的話,估計得先討好這位江夫人。”
“東緝私廠?”江玉燕有點奇怪,這是什麼地方。
王媽媽連忙捂住江玉燕的小嘴:“你不要命了!東長直屬於天子麾下,劉公公更是天子親信。要是說閒話給他們聽到了,彆說是通判大人保你,就算是通判本人都保不住自己。”
江玉燕沉默,天子?她從來沒想到自己的親爹竟然還能扯上這樣的關係。
民女和天子能相差多遠?幾乎是藍天與泥土的區彆。
再說自己現在也過得很好,這個爹還有認的必要嗎?
……
晚上,窗戶門自動開啟,苗樂輕聲輕腳溜了進來。
霎時,房間大亮,坐在椅子上的江玉燕正凝視他。
苗樂身體一緊,隨後若無其事:“喵~”
好巧啊!
江玉燕展顏一笑,衝上前一把將苗樂掐起來:“樂樂,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聽王媽說,我已經達到琴藝的最高境界:心與妙會,神與道融。”
喵樂鬆了一口氣:“喵嗚!”
厲害,厲害!
“還有啊,我發現我彈琴、畫畫、寫字的時候要是進入那種奇妙的狀態,天地似乎有奇怪的力量湧入我身體裡,就算我不吃那個築元丹,煉體術也一直在精進!”
“這樣不久我就能玄功大成,到時候不管是自保還是認親,都看我自己的意思!”江玉燕很是驕傲,眉眼流轉。
那白皙嬌嫩的鵝蛋臉讓得苗樂都愣了一下,隨後回神,連忙自責。
自己怎麼能因為一朵嬌花就放棄整座森林呢!
“最後一件事,樂樂,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身上竟然還有其他女人的胭脂味!”江玉燕神色一冷,殺氣四溢。
“今晚不給上床!”
苗樂:......
這女人的心情真的就像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
第二日,傍晚。
江玉燕一直在院裡彈琴,以前彈琴時為了提升技藝,謀生,現在卻是為了享受。
琴藝渺渺,在自己的喜歡的聲音裡,喜歡的世界裡,她從身到心都沉醉進去。而玄功自動運轉,自身實力也每時每刻都在提高。
充實感,滿足感,幾乎時時刻刻充斥著她的心靈。
這一刻,嘴角微揚,笑容甜美,她是開心的。
院子屋頂,不知何時站著一位翩翩公子,手持折扇,負手而立,閉眼聆聽這美妙的琴音。
甚至在這曲子裡,他似乎看到了春天、夏日、秋葉、冬雪,就連體內的混元真氣也以平日裡想象不到的速度運轉。
是什麼樣的女子,才能彈出如此美妙的琴音呢?甚至還能增加自己練功的速度?
屋頂上的花無缺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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