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正裝的男人蹲在小男孩身前說悄悄話,兩個保鏢遠遠站在兩邊,不多聽,不多看,也不知道兩人在進行一場‘冷靜的分析’。
“首先,變化是在你父親去世後,”池非遲道,“這個時候,變化其實有兩個,第一,你失去了父親,她失去了丈夫,第二,她成為了英格蘭女王。”
菲利普想到自己父親去世,難過的情緒剛一上來,但看到池非遲的平靜臉,突然就隻跟著池非遲的思路去考慮,沒想著難過,認真點了點頭。
“你難過,她也難過,但她成了女王就要有女王的樣子,不然會有人笑話她、有人笑話你的國家,讓你的子民抬不起來頭來,”池非遲用小孩子能聽懂的話,儘量簡單地解釋,“她在你還在哭的時候,必須冷下臉,忍住心裡的悲痛,去履行作為女王的責任,是不是很辛苦?”
菲利普若有所思,繼續點頭,“那……她是因為心情不好才會一直訓斥我嗎?”
“不,是因為如果你沒有王儲的樣子,也會有人笑話她、笑話你的國家、讓你的子民抬不起頭來,”池非遲看著菲利普,“你要做一個優秀的王儲,才對得起子民和你父親生前的囑咐,對不對?”
菲利普認真思索間,覺得池非遲的目光也不是那麼讓人背後涼涼的了,點頭道,“對。”
“那麼,她也覺得,她要做一個對得起子民的女王,還要讓你變成一個優秀的王儲,才對得起你的父親,”池非遲繼續道,“而且她大概是覺得,你已經失去了父親,所以她要同時擔任起父親和母親的責任,不能再任由你胡來,或許是過於焦慮,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但她用嚴厲的態度對待你,是想讓你跟她站在同一個戰場上。”
菲利普眼裡的水霧徹底消散,隱隱發亮,“站在同一個戰場上?”
“這個戰場沒有硝煙和鮮血,但需要君主以莊重穩當的形象屹立著,她在嚴格要求自己,也在嚴格要求你,”池非遲繼續循循善誘,“你不會嫌累,會陪她繼續站下去的吧?”
如果不是這孩子剛才的話觸動了原意識體那些情緒,他才不會說這麼多。
難過、怨恨的情緒,有時候還是挺難得的,現在他想找也找不回來了。
菲利普重重點頭,“我會的!爸爸去世的時候,我還能難過,她卻一直不敢難過,肯定很辛苦,以後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會跟她站在一起,不會再讓她那麼辛苦了。”
“莎士比亞的《亨利四世》中有一句話,uneasy lies he head ha ears a cron,”池非遲右手搭在菲利普窄小的肩膀上,直視著菲利普,“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門外,莎莉貝斯跟大使館的人低聲確認著情況,接過那張留言卡片,微微皺了一下眉。
怪盜基德,那個有名的小偷,居然盯上了英格蘭公國的寶物,她身上那顆大寶石——水晶之母。
“先不要驚動其他人,”莎莉貝斯收起卡片,低聲交代,“按照預告時間,他打算在皇家特快列車上動手,讓日本警方處理這方麵的警官負責安全,先不要告訴他們原因,就說……讓他們配合保護我帶來的財寶。”
要是怪盜基德不來,她卻一驚一乍,傳出去會被笑話的,就像她這個女王經不起風浪、一個小偷就能嚇倒她一樣。
穩住,安排日本有經驗的警察跟隨,她再自己想幾個辦法守住寶石,絕對不能讓那個小偷得逞!
“喂,小鬼,我們叫非遲哥……”鈴木園子帶著灰原哀透氣回來,正好撞上門口的一大群人,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上前行禮,“女王陛下。”
灰原哀跟上前行禮。
園子沒完的碎碎念總算停了。
莎莉貝斯回以微笑,“我來跟大家打個招呼,艾莉絲,她是……”
“陛下你好,我是鈴木家的鈴木園子。”鈴木園子自我介紹。
灰原哀之前跟莎莉貝斯相處過,知道莎莉貝斯還是很好說話的,麵對起來又更輕鬆一些,補充道,“是非遲哥的朋友。”
莎莉貝斯笑著調侃,“還幫他照顧你,是女朋友嗎?”
“不是。”灰原哀說完沉默。
他家非遲哥……算了,不提也罷。
鈴木園子見女王還跟她們開玩笑,歡脫性格收不住了,元氣滿滿地認真道,“我是非遲哥的頭號粉絲!”
“是嗎?”莎莉貝斯從半掩的門後看向宴會廳裡,第一時間看到自家的兩個保鏢,皺了皺眉。
嗯?她兒子呢?
那孩子居然先進去了?
下一秒,莎莉貝斯視線尋找到跟池非遲待在一起的菲利普,心裡鬆了口氣,眉頭舒展,看了一會兒,突然失笑,“艾莉絲,你哥哥他今天跟我說話,其實很敷衍哦,能一句說清楚就不說兩句。”
灰原哀沒被嚇到,淡定臉解釋,“陛下誤會了,他性格就是那樣。”
“可是他跟菲利普明明很聊得來,”莎莉貝斯看著裡麵的兩人,“他不會是討厭女性吧?”
灰原哀琢磨了一下,回答道,“性取向正常。”
莎莉貝斯一愣,很快笑道,“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想起亨利陛下……”
她少女時代喜歡過一個英俊瀟灑、微笑迷人的王子,不過礙於國家關係,那段關係壓根就沒來得及發展。
從小就有人說,她會是亨利的妻子,一開始她是排斥的,直到見到了亨利。
相比起更早之前見的一麵,那個時候的亨利還有著年輕時候的風采,卻又多了些許成熟穩重,少女時代在心裡築起的牆在對方一眼看來的時候瞬間塌陷。
亨利也是一樣。
“亨利陛下很特彆,他與彆人辯論的時候,總是能用最沉穩、合理的態度占據上風,哪怕是他的長輩,在那個時候,地位也像是顛倒過來了一樣,他總是會抓住一切機會去充實自己,無論是騎馬、射擊、狩獵、劍擊,還是音樂、法學、數學、文學、哲學,他好像無所不能,”莎莉貝斯笑著,雙眼恍惚,漸漸沉浸在回憶中,沒有注意到灰原哀微妙了一瞬的神色,“就連惡作劇都那麼擅長……”
灰原哀“……”
感覺略熟悉。
所以,女王陛下想乾嘛?
莎莉貝斯“不過他有一個不為人知……不,其實是一個王室成員甚至不少人都清楚的缺點,他從小對女性有發自本能的厭惡,小時候在舞會上,有人給他牽了一個女孩子做舞伴,他卻厭惡惱怒地叫鬨,把人家女孩子都氣哭了,長大之後他慢慢學會了掩飾,不過那種情緒還是沒變。”
灰原哀“……”
非遲哥有排斥女性嗎?平時表現得不明顯,是因為掩飾過?
“他告訴過我,是因為他的母親……”莎莉貝斯頓住。
這是宮廷不能說的醜聞,亨利的父親對感情並不忠貞,母親失望後也有樣學樣,最後在亨利小時候鬱鬱寡歡地病逝,徹底丟下了亨利,所以對於亨利而言,母親是溫柔美麗又慈祥的,他思念著,卻又是讓他覺得羞恥的,所以亨利逃避所有女性。
鈴木園子興致勃勃地吃著王室的瓜,見女王停了,還忍不住追問,“亨利陛下的母親怎麼了嗎?”
“沒什麼,那可不能跟你們說,”莎莉貝斯賣了個關子,“一開始亨利對政治不感興趣,對跟我結婚也不感興趣,直到多年後我們再一次見麵,在刹那間就改變了主意。”
鈴木園子八卦,“您呢?”
“我當然也是一樣。”莎莉貝斯失笑。
鈴木園子姨母笑,“好幸福啊!”
灰原哀一頭霧。
所以女王陛下是想說,她家非遲哥可能心裡對女性有排斥,但遇到合適的人就能一下子淪陷,不用擔心?還是想表達彆的什麼意思?或者隻是單純的感慨?
門外,莎莉貝斯一通追憶,讓灰原哀一頭霧水。
門內,池非遲一通冷靜分析,讓菲利普眼裡滿是信任崇拜的光彩,認真聽著某個人的唆使。
“不過如果你覺得累的話,可以找一個隻有你跟你母親的時間,偷偷告訴她,你可以記住她的話、做到她的要求,但每過一段時間,她要抽出一個小時,來做母親,而不是女王或者父親。”
“可以嗎?她會不會不高興?”
“彆怕她不高興,提了再說,她作為王儲的母親,也要請她履行一個母親的責任。”
池非遲唆使得很認真,菲利普聽唆使也聽得很認真。
不過在菲利普深以為然地點頭時,他老媽進門了,一進門就飆來一個嚴厲惱火的目光。
莎莉貝斯一路朝菲利普所在的地方走來,臉色有些難看。
居然一個人偷偷跑進來,這毛病不能慣!
來找池非遲,她多少能放心,至少加奈的孩子不會戲耍王儲、讓王儲鬨笑話,之前相處下來看,池非遲也不是那麼無聊又不懂事的人,不過萬一菲利普被其他不懷好意的人誘導做出什麼不合時宜的事呢?萬一遇到偷偷混進來的殺手呢?
菲利普看著自家老媽氣勢洶洶地過來,臉色也變了變,下意識地低聲求助讓他信服的池非遲,“池哥哥,怎、怎麼辦?媽媽她……”
“慌什麼?上了戰場就彆退縮,”池非遲麵不改色地教小朋友,“鎮定從容地上去行禮,記得叫女王陛下,然後想想她之前告訴你要注意的事,彆出錯,再想想你父親在接待其他人的時候是什麼態度,你就拿出那種態度和架勢來,不管什麼時候,王儲都不能慌張,記住,你不是小孩子了,而是願意跟自己母親站在一起麵對風雨的小男子漢。”
小孩子麵對他深信不疑的一個人的指導時,往往會不加遲疑地聽話照做。
菲利普一聽池非遲給出了答案,穩了穩神色,走上前微微鞠躬,“女王陛下。”
剛想上前訓斥的莎莉貝斯怔住,怎麼看眼前的兒子都有些許陌生。
或許是這一刻菲利普身上有著王儲該有的鎮靜風度,也或許是菲利普這麼做沒錯,甚至很明智。
在自己偷跑進來之後,看到她進門就麵不改色地上前行禮,這樣一來,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她為了王儲、王室臉麵也會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她總不能再揭穿‘王儲偷跑進來’這件事、讓人覺得王儲不懂事來打自家臉吧?
而且因為菲利普做得好,就算不為了臉麵,她也很難狠下心來發火。
但還是好陌生的說……
特彆是這種堵得她無話可說的結果,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小孩子自己能達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