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非遲看了看安室透,喝茶,提醒,“你的神情崩了。”
隻有他們兩個人,就彆露出在組織裡那種像是盯著獵物的、崩壞邪惡的表情。
安室透一噎,無奈道,“沒辦法,有時候不知不覺就這樣了……對了,克婁巴特拉試圖逃走時的爆炸,不會是你做的吧?”
池非遲不置可否,“查出什麼來了?”
“沒有……不,有發現,我在廢墟裡的一塊水泥碎片上,找到了一點點焦黑的血跡,而克婁巴特拉的屍體雖然被炸毀,但被壓在身側的左手還算完整,她的食指指尖有一點擦破、出血的痕跡,粘帶在皮膚組織間的塵粉和水泥塵粉的成份一致,”安室透盯著池非遲,“也就是說,那個炸彈更有可能是克婁巴特拉逃跑的路上,偷偷放在那裡的,就是為了製造逃跑的機會……”
他之前還想著,如果是顧問做的,他就接過調查任務,雖然朗姆肯定不會讓他一個人去調查,但不管是誰跟他一起去確認,他都能及時發現不對勁,幫忙掩蓋,實在不行,那就把同行的人安排掉。
結果越查越指向一個結果——
炸彈是克婁巴特拉自己放的!
“我做的,”池非遲承認了,“事不過三,我接觸的行動裡已經有過兩場爆炸意外,等你以後栽了,也沒法再用類似的手法救你,不管組織會不會懷疑,我都不會再用。”
如果不是非墨回來了,他還真不敢把這種事全權交給烏鴉們。
這一次是非墨機靈,發現克婁巴特拉手指擦破,偷偷弄了點血跡沾在放置炸彈位置旁邊的牆磚上。
非墨始終是活了一百多年的老怪物,在機靈、細心程度上比其他烏鴉強得多,再借助嬌小的體型和黑夜中不顯眼的毛色,做這種事比一百、一千個特工都有用。
安室透有些意外,沒來得及好奇池非遲是怎麼做到的,就被池非遲那一句‘等你以後栽了’說得一頭黑線,似笑非笑道,“顧問對我未免也太沒信心了一點,我可沒那麼容易栽,顧問大概是要白操心了。”
“未必,”池非遲沒給安室透辯解的機會,又說回之前的行動,“炸彈原本是給你準備的,你讓公安將生信銀行經理的事透漏給我,是想試探組織行動人員的情況吧?”
“這都被你發現了,”安室透笑了笑,神色很快認真起來,“沒錯,消息是我故意讓人放給你的,幫你在組織刷一點功績,而我那個時候,也確實對那些人手裡的建築信息感興趣。”
他都已經考慮好了,直接切斷跟池非遲的聯係,不讓池非遲找到他、聯係上他,那麼就算他動作太大被盯上,乃至最終出了什麼事,都牽連不到池非遲。
而且那段時間,組織盯得也比較緊,也不適合接觸彆人。
“之後放棄了?”池非遲問道。
“我也知道這次調查可能是個陷阱,”安室透垂眸看茶水,雙眼被陰影和白色水霧籠罩,低聲道,“但那些人手裡的信息太有價值了,有時候真想賭一把……”
一邊是組織層出不窮、一不小心就沒命的陷阱和試探,理智告訴他,最好小心一點,但有時候,他想到這麼潛伏下去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助紂為虐這麼久卻遠沒有想象中的收效,還是有點懷疑人生。
這一次的魚餌,對他也有致命的誘惑。
隻要偷偷拿到手,就算不急著端了組織,也可以讓公安掌握太多太多組織的信息和動向,方便行事。
“不過我在調查船戶的時候,發現他在試著和雅克-伯納德接觸,雅克-伯納德是公安早就盯上的人,我們懷疑他是法國的間諜,但那家夥太懂得掩飾,我們也隻是懷疑,一直沒有機會確認,一直到這一次,他居然和一個八竿子打不著卻和組織有聯係的建築者接觸,我就判斷出這家夥有問題,”說著,安室透發現自己這負麵情緒來得丟人,緩了緩,心情也放鬆了一些,至少這次還算是有收獲,突然失笑,“既然有彆的途徑可以拿到東西,那為什麼還要自己去冒險?”
池非遲懂了,安室透這小子多半是想‘紅吃紅’——與其自己冒險去咬那個可能是陷阱的魚餌,為什麼不等雅克-伯納德把雷都踩了、拿到東西之後,再從雅克-伯納德那裡搶?
對付雅克-伯納德就簡單多了,帶著公安直接上門抓人,到時候還可以想辦法把雅克-伯納德那裡掌握的情報都挖出來。
“那天朗姆發郵件說調查終止的時候,我就接到了公安同事傳來的消息,他們告訴我,雅克-伯納德出門跟船戶接觸,”安室透喝了口茶,“我先去了一趟雅克-伯納德家裡,發現了一些情況……”
雅克-伯納德家裡有女人生活的痕跡,在藏情報的秘室裡,不僅有這四五年收集的日本各方活動的情報、收買他人的留存證據和表單,還有一張和女明星切利亞的合影照片。
而從那些資料來看,雅克-伯納德針對組織的調查,是從去年才開始的,信息很少。
“也就是說,那個家夥不是衝組織來的,本身就是法國對外安全總局派到日本來的間諜,是去年才開始收集組織的資料,而且掌握的線索並不多,”安室透繼續道,“這次的建築資料他也還沒有拿到手,我在搜查的時候,看到他們兩人的合影,還懷疑切利亞是法國那邊的人,那個時候,朗姆又在追問我在乾什麼,我肯定了這次調查是個陷阱,又沒法解釋自己當時為什麼行蹤不明,隻能說我發現船戶在和雅克-伯納德接觸,覺得可疑,就繼續跟蹤了……”
他沒想過借刀殺人。
他不知道女明星切利亞是組織的克婁巴特拉,還被組織逮住了。
如果克婁巴特拉沒出事,組織就算知道船戶在跟一個法國人接觸,也不會那麼快行動,多半還要查一查雅克-伯納德究竟是什麼身份、知道多少,他也還有機會讓公安先一步逮捕雅克-伯納德。
但沒有如果,由於克婁巴特拉暴露,當他提到雅克-伯納德這個切利亞緋聞對象跟船戶的時候,組織行動組立刻就確認了雅克-伯納德大概率是特工,殺過去把雅克-伯納德那些人給處理掉了。
還好他當時一個人在雅克-伯納德家裡搜查,把雅克-伯納德收集那些日本各方的情報帶走了,否則要是等組織的人過去搜查雅克-伯納德家裡,發現了那些情報,對他們公安、國防又是一場災難。
鬼知道組織會用那些情報來做什麼?
反正不比落入法國對外安全總局手裡好多少。
“這麼看來,克婁巴特拉和雅克-伯納德在前年年底認識之後,就一直保持著聯係,背著組織偷偷交往,”安室透分析道,“或許是某一方發現了另一方的隱藏身份,也或許是他們彼比坦白過,之後克婁巴特拉就答應為雅克-伯納德提供組織的情報,這一次克婁巴特拉應該是瞞著雅克-伯納德行動,不然雅克-伯納德不會跟船戶見麵。”
“嗯。”池非遲認可了安室透的推斷。
這樣一來,所有線索就串聯起來了。
一方是犯罪組織成員、一方是特工部門成員,雙方相識、相戀,克婁巴特拉被雅克-伯納德感化了,想要棄暗投明。
克婁巴特拉大概是想到自己曾經身陷黑暗中做的壞事,為了脫離組織後、法國對外安全總局能接納她作為一名特工的戀人甚至是妻子,開始為自己戀人所在的部門做一些事。
在提供過一些無足輕重的小情報後,克婁巴特拉有些急了,盯上了這次的誘人魚餌。
於是,克婁巴特拉先是給雅克-伯納德提供了船戶的信息,促使兩人碰麵,想讓雅克-伯納德從船戶那裡獲得建築情報。
但之後,朗姆突然發出‘放棄調查、全員撤回’的指令,克婁巴特拉猜想到組織的行動人員恐怕很快就會對那八個人滅口,來不及等雅克-伯納德跟船戶慢慢談判,決定自己冒險前往出租屋尋找,以最簡單、迅速的方式將資料拿到手。
雖然這份資料裡的建築信息都在日本境內,但法國對外安全總局無論是用來打擊組織、跟公安進行利益交換,或者利用來掩護間諜活動都很有利。
要是克婁巴特拉將這份資料拿到手,就可以立刻叛逃組織,並受到法國對外安全總局的保護,和心愛的人雙宿雙飛。
可惜沒有如果,兩人成了一對亡命鴛鴦。
還真是每天一個恐戀恐婚小發現。
想著,池非遲嘴角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幅度,他自己也不知是譏諷還是彆的什麼。
如果這兩個人沒有相遇相戀,還真不會死。
紅黑戀多浪漫啊……死得也快。
而就像他和鷹取嚴男說的,信念堅定的人才能強大而無畏,堅持好信念,站什麼角度就頑固站下去。
無論是正是邪,這樣的人反而活得更久,至少比克婁巴特拉這種背棄原本信念的人活得久。
原信念一旦崩塌,人就會無所適從、從行為到心靈都破綻百出。
還好,他是個頑固不化的人。
哪怕他的信念從一開始,就跟其他人不一樣。
“顧問?”安室透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打量池非遲。
剛才顧問居然笑了?
雖然笑意過於淺淡,他沒能看懂池非遲是出於什麼原因笑的,但看到池非遲笑就很難得了,還不帶什麼危險或者惡趣味氣息,讓他更明白剛才的話有什麼好笑的。
“沒什麼,”池非遲收斂了笑意,“那船戶是怎麼回事?我和琴酒這邊掌握的線索是,他可能對組織心懷怨恨,想報複組織,才唆使其他人留存組織建築的情報。”
“從雅克-伯納德那裡得到的一頁文件來看,他調查過船戶,船戶有一個雙胞胎兄弟,八年前進了東都大學生物係,是個很有天賦的年輕人,但入學不到一年就死於槍擊,一直沒有查到凶手,”安室透摸著下巴,“看行事風格,八年前的槍殺案很可能是組織做的,那麼船戶應該就是為了報複而來。”
池非遲微微點頭,八年前的槍殺案他不了解,而且船戶已經死了,也沒法帶來什麼麻煩,這事也不用追查下去了。
這次算下來,組織清理了一個有問題的人,也沒有丟失資料,不虧;而安室透看似沒獲得什麼有關於組織的有用情報,但替公安追回了另外間諜手裡的情報,掌握了境外間諜這些年收買的人的名單,又在組織那裡刷了一筆功績,反而成了最大的贏家。
他突然想問問安室透,安室透年紀輕輕就在警察廳獲得不低的職位,功績是不是冒險潛入組織後這麼累積起來的……
安室透這麼做還真像是一場賭博,贏了自然有好處,但要先把性命當賭注放上牌桌。